等暴雨停了,李文歸動員父老鄉親連夜找尋,最終在下遊的一棵大樹根下,找到了老人的屍體。
“爹——”微弱的燈光下,李文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仰天長嘯,嚎啕大哭,狠狠抽打著自己的臉。全村人也紛紛跪下,泣不成聲。
要不是老村長,他們早就沒命了!下遊的房子,大多數被衝垮了,沿邊的梯田,也被淹沒了……
李文歸吸了一下鼻子,揉了揉眼睛,張岩看得很清楚,他的眼角濺出了晶瑩的淚花。
“從那一夜起,爹就沒了,娘死得早,我真是無能,一個大老板,竟然沒保護好親人,真失敗!我常常自責自己,即便成功又何妨,爹呢?沒了!哈哈!可笑!”
李文歸長歎一口氣,不再作聲。
“李總,都過去了,放下吧!令尊真是大英雄,上了年紀,心裏還裝著老百姓,李家崖人的福氣啊!”
“福氣?英雄?嗬嗬,你小子別扣高帽子了,如果爹在,我李文歸也是個孩子啊,我也需要他那樣的大英雄保護一輩子;本來,生前,在公司決策上,他沒少出主意,可惜……”
張岩詞窮了,不知道怎麽安慰此刻的李文歸,他隻得閉嘴了,讓他一個人好好安靜一會。
空氣安靜下來,唯有滾滾洮河不停地拍打著堤岸,嘩啦嘩啦,像李望宗老人的喃喃細語。
片刻,李文歸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情緒接著說:
“三天後,家父厚葬,全村人都去了,你說得沒錯,三千父老鄉親把他當做英雄了。
“我爹在嗩呐聲中,在村裏人的哭泣聲中,埋在了洮河北岸的一塊鹽堿地裏,那裏還是下遊,那是爹生前的遺願,他想鎮守在那裏,日夜保護李家崖的每一位親人。
“不久,我被當選為村委書記,三千村民寫了請願書,我沒有退路,隻能迎難而上,一邊要發展公司,一邊要惦記村民的吃喝拉撒,那陣子,我忙得不可開交,時常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
“沒辦法,我不得不扛起這份責任,這不光是三千村民的請願,更是爹教會了我怎樣做人。作為一名企業家,最初是他們把我拉上岸的,我不能一人升天,不顧他們的死活。”
“唉!”他又長歎一聲,“到現在,我清晰地記得父親那晚訓斥我的話:你是怎麽發家的?還不是靠著父老鄉親的鼓勵和支持!”他回頭看了一眼張岩:
“小張,當初真不想攬下村裏的活,你知道的,咱山裏落後,老一輩人沒讀過什麽書,和我一樣,小學畢業,小農意識很嚴重,一點小事處理不好就鬧情緒,很頭疼的!
“這幾年下來,我習慣了,為村裏做了好些事,修路,築堤,捐助,建設農貿市場,高價收購農作物,解決就業問題……
“總之,我對鄉親們仁至義盡了。這樣賠本的買賣我覺得很值,盡管妻子對我成見很深,但我相信,爹在天有靈,一定會為我驕傲的。
“改革開放幾十年,在國家大好政策的快船上,勝利公司賺到錢了,村民們的日子也富裕了,這樣的現狀我很滿意。
“雖然已經退休了,但還是想發揮一下餘熱,把公司做大做強,賺一點錢,交一些稅,再為村民做點事。”
李文歸頓了一下,突然笑了,說:“小張,如今,我真不想聽你們叫我李總,我還是喜歡聽三千村民叫我一聲李書記,嗬嗬,親切啊!”
“李總,我還聽說,當年您掃黑除惡呢,把一些地痞流氓硬是教育成人了,還有一些賭博的混混,也被拉上岸了,是吧?”張岩笑著說。
“你也聽說了?嘿,那陣子還年輕,有一股衝勁,我隨我爹了,看不慣那些狗仗人勢的家夥,還有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敗家的不孝子,我統統給收拾了,現在他們都感謝我呢,說我是大善人!”
張岩拍拍手,說:“名副其實,您辦公室裏的一排排榮譽證書和錦旗,就是最好的明證。”
“遺憾啊,要是爹在就好了!”李文歸撿起一顆石子,朝洮河扔去。
“後來,您就動員村民修了這防護堤?”張岩問。
李文歸點點頭:“是啊,爹走後,在政府的幫助下,還有公司的一部分捐助,下遊的八戶村民都搬離了。
“雖說不再擔心人員安全了,可大片的肥地終究不能棄了,也是為了完成父親的心願,我捐了上百萬元,動員村民把河堤修好了!”
“了不起!”張岩豎起大拇指。
“你是無法想象,當初修堤有多艱難,我親自上陣,日日夜夜,親眼目睹了鄉親們的空前大團結,那陣子,那場麵,仿佛回到了農業合作社時期。”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作為老一輩人,你們受累了!”張岩感慨地說,“還有,公司後山上的那一片樹林,聽說也是您帶領村民種植的,他們背水上山,一棵棵栽下了樹苗……”
這時,李文歸的手機響了,不知道是什麽人打來的,隻聽得他“嗯嗯”了幾聲就掛斷了。
“小張,你去安排一下,鎮裏的醫療隊明天就要出發了,支援蘭州疫情,你給財務說一聲,跟衛生院聯係一下,打一筆資金過去,近期疫情形勢不好,物資緊缺,這是大家的事。”
“李總,因疫情影響,咱公司收益下滑,再說,您又不是頭一次捐款了,您看這個時候……”張岩支支吾吾地說。
“快去安排。我還是那句話:這是大家的事,國家和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我們都在一艘船上,誰都有責任開好這艘大船!
“放心吧,員工工資我備了大半年的,我相信,過不了多久,在政府的統籌下,全民防疫,萬眾一心,疫情遲早會散去的!”
“何時是個頭哇!那,多少?”
“先打15萬過去!”
“李總,恕我多嘴,這次捐款是上頭安排……”張岩以為,剛才打電話的人大有來頭,大有文章。
“嗬嗬,你小子,小說看多了?剛才是我侄女打來的,她在縣醫院工作,護士長,這次主動請纓,要去支援蘭州,她告訴我說,她要去奔赴一線了,叫我誇她勇敢呢!”
李文歸說完,嘴角的笑容很快散去,很顯然,對侄女的選擇,他也是有兒女私情的,不希望在危難時候,她去冒這個險。
“對不起李總,我這就去安排。”聽得李文歸的侄女請戰一線了,張岩瞬間被感動了,鼻子一酸,眼眶一熱,不知道說什麽好。
“去吧!”
“好的李總,那不安排一下捐款儀式嗎?”
“都什麽時候了,少聚集少聚集,快去!”
“這就去!”
“喂,你說我侄女她勇敢嗎?”
張岩逐步,回頭盯著李文歸使勁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淚水已經濕了眼眶。
“去吧,山上栽樹的事,後麵慢慢給你講!”
洮河滾滾,拍打著堤岸嘩嘩作響,像祖先的呐喊,在為兩岸的人們加油,為正在飽受疫情肆虐的中華兒女助威:好樣的,炎黃子孫們,勇敢點吧,一切困難都會過去的!
眺望洮河,李文歸長舒一口氣,對著爹墳墓的方向,他自言自語:
爹,您的兒子怎麽樣?十幾年來,他忘記了曾經幫助過“勝利”的父老鄉親了嗎?他高高在上為富不仁了嗎?他忘本了嗎?
沒有吧!爹,慈善家李文歸,算得上實至名歸吧!兒沒給您老人家丟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