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陣，閑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李文歸突然戛然而止，一笑，說：“張岩，我說過，要給你講一些素材的，你瞧，都扯了些什麽？來，坐！”

張岩坐在李文歸身旁，他問，上次講到哪裏了？

“您說，和廣東商人的第一筆生意合作成功了，1992年，您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還成了整個龍窯鄉人人皆知的大紅人。”

“對了，你還記得挺清楚。當年，土豆收購任務超額完成，賺了一筆錢，那次成功讓我嚐到了甜頭，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就這樣，我和土豆結下了一輩子的緣，直到今天！”

“做土豆生意，便是您的天命！”張岩笑著說。

“的確，有些人渾渾噩噩走了大半生，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天命是什麽，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你的天命便是寫作，好好堅持，將來大有作為。”

張岩搖搖頭，慚愧一笑。

“言歸正傳。次年，也就是1993年，我在龍窯街上買下了劉麻子姑姑的縫紉鋪麵，和大哥李文勝，崔龍、麻子、劉魁，也就是我師傅的兒子，還有蔡大吼，以及郭家鎮，我老丈人的小兒子幾人，由我牽頭，一起組建了龍窯鄉第一家馬鈴薯購銷站！”

說到這裏，張岩小聲插話，問道：“李總，既然是合作組建，為什麽麻子姑姑的鋪麵你要買下來呢？麻子作為合夥人，就當入股了不行嗎？”

李文歸笑了，頓了一下，說：“你應該能想到，1990年我倆鬧翻以後，從此我就多了個心眼。和麻子合作，不能多占他便宜。

“反正1992年賺到錢了，買一個鋪麵都是小錢！再說，我是最大的股東，那間鋪麵算是購銷站的總部，屋內的格局還得重新布置，買下來總歸心裏踏實嘛！”

“也是！”張岩點點頭，“既然您對麻子存有戒心，為什麽還要和他繼續合作呢？”

“畢竟，1992年，收購土豆的時候，他給我讓出了那間鋪麵，讓我順利完成了訂單，他是有功勞的。關鍵的，合夥人裏還有他舅舅，這次，我大可放心。”

李文歸說完，張岩覺得有道理。“合作之後，麻子還聽您的話嗎？”張岩接著問。

“很聽話，和以前大變樣了，他視我為大哥，一口一聲哥，叫得可親熱了！我說什麽他都聽。這樣的轉變，我能想到，一定是他那精明的舅舅指點的。”李文歸說。

“那肯定。早前，您隻是一個走街串巷的小販子，沒什麽成績，後來掙到錢了，他定會對您刮目相看，好好配合才會有飯吃呢！”張岩說。

“一點兒不假，麻子是聰明的，有眼力見的，能分清楚眼下的局勢。”

張岩點點頭。

“掛牌那天，龍窯鄉政府的領導也來慶祝了，最大的官是副鄉長，崔誌強也來了，那天很熱鬧。我爹在，看著兒子有出息了，他高興得哭了。

“妻子郭曉英特意打扮了一番，站在人群裏，我覺得她是最漂亮的。三個年幼的孩子，逢人就說我爸是老板，那天，他們三個穿著新衣服，在大街上跑上跑下，像脫韁的野馬，興奮極了！”

提起當年熱鬧的場麵，李文歸臉上掛滿了笑容。張岩不插話，隻是連連點頭。

他接著說：“購銷站成立後，我家在李家崖的地位一下子推到了最高點。不久，村長李大頭，主動提出讓賢，他讓我爹當村裏的村長。

“當時爹很反對，後來在村裏人的再三鼓勵下，他還是接過了這個位子。爹剛接手的時候，十裏八村的風氣都不怎麽好，主要是賭博、打架，還有偷盜的，很讓人頭疼。”

他頓了一下，歎了口氣，說：“可即便這樣，爹一當就是十幾年，直到2006年，我給你講過，那場大暴雨之後，爹為了救人英勇犧牲了！

“爹走後，我才改變了主意，被人推選為村委書記，我接受了！早前，我是很不喜歡當官的，沒什麽意思，本身工作忙，抽不開身！

“1993年，李大頭給父親讓賢不久，當時高山村的村委書記高耀民，不知道誰給出的主意，他也來我家說給我讓賢！我莫名其妙，一口就拒絕了！

“高耀民不同意，他勸我說，文歸，你是咱全鄉的能人，你當書記沒人反對，鄉親們都會舉雙手讚成的。如果你不聽我勸，我坐在這個位子上，本是一介農夫沒什麽本事，自己心裏都難受！

“高書記說完，爹插了一句，說，高書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高山村的事務總不能由一個生意人說了算吧！他腦瓜子是聰明，但惦記的都是利益和買賣，你就不怕他連老百姓的利益都算計了？

“再說，接下來，我想，他還要做一些大事，忙不過來的，你就踏踏實實做你的書記。大夥兒都清楚，這些年，你兢兢業業，勤勤懇懇，雖然沒幹出什麽大成績來，但至少清正廉潔，人們愛戴你呀！

“總之，爹勸說了很久，高耀民才收了心。最後，爹說，你別著急，等我這個老頭子把李家崖的事整明白了，學出一點管理的經驗了，再教兒子怎麽做其他的事。

“還有一點，我時常教育幾個孩子說，做事先做人，高調做事，低調做人。文歸還年輕，偶然得了一筆意外之財，算不得有多大本事。如果在這個時候，再給他扣一頂書記的帽子，他不得飄了？那會害了他的。

“最後，高耀民沉默了，說老李啊，李家能出文歸這麽一個人才，我今天算是看透了，是你這個當爹的教得好哇，是這麽個理。那行，這個位子我先坐著，等哪天文歸想當了，我隨時讓賢！”

李文歸嘴角上揚，微微一笑，感慨地說：“爹是明智的，他懂好多人生的大道理，後來我才明白，爹當初是在救我！沒有人不愛名利、不愛成為人上人，當初如果我真做了書記，恐怕成不了今天的洋芋大王了！”

說完，李文歸轉過頭，一眼盯著奔騰的洮河，眉頭緊皺。他知道，李總又想起慈祥的老爹了。

沉默片刻，張岩問：“李總，1992年，收購土豆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提出組建購銷站的事，又是誰提出來的？您可不可以講得更詳細一些，這樣，寫出來的文章會更飽滿一些。”

“哦？嫌我講得粗糙了？那好，我給你細細道來。”李文歸又點上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