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辭述最終沒能得到“接應”,反倒被鍾可欣和向晚架回了病房。

但是他篤定,莊澤野和他一起穿越了。

這個認知使他在回病房的過程中,沒有一絲反抗,向晚不可思議地不停打量他,開始認真覺得他腦子確實撞得不輕。

回去後溫辭述便閉口不言,無論二人怎麽問話都問不出來。

過了十多分鍾,門口出現了兩個身影,他的表情總算鬆動了一些。

莊澤野原本在舞室練舞,是被顧鳴赫硬拖過來的,身上還穿著公司批發的純黑T恤,個頭幾乎抵到門框,寬大的肩膀撐起鬆垮麵料,領口處洇染了一片汗水,愣是將普普通通的訓練服穿得格外有型。

他滿臉不耐煩地挑眉,遙遙望向溫辭述。

額前細碎的頭發被粗魯地撥上去,飛揚濃密的眉峰下壓蹙起,將雙眼皮的褶皺壓得愈發淺薄,眼眸窅黑深沉,嘴唇沒什麽耐心地抿成一條直線。

他左邊眉骨上戴了顆鑽石眉釘,整個人看起來不好惹到極點,然而正是這一抹張揚冷酷的神色,讓溫辭述奇跡般放下心來。

——這是他印象中的莊澤野,一個莫得感情的打手。

雖然眼中比以往多了幾分肆無忌憚。

他下意識拋去一個眼神進行交流。

溫辭述:你小子,居然和他們融為一體了。

莊澤野:?

溫辭述:幹得不錯。

莊澤野:?

旁邊的顧鳴赫看他們眉來眼去,生怕兩人又起什麽衝突,走上前問道:“辭述,你的頭怎麽樣了?”

溫辭述的視線落在他腦袋上,心想這人怪可憐的,年紀輕輕少年白頭。

顧鳴赫摸摸自己酷炫的白金短發,疑惑地瞅著他,轉向鍾可欣:“他沒事吧?感覺好像撞傻了。”

鍾可欣把他們拽到一邊,無力地低聲說:“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他剛剛確診了失憶症和臆想症,醫生說盡量少刺激他,減輕對環境的壓力。他雖然沒受什麽皮外傷,但最壞的情況就是恢複不了記憶,醫生讓今晚留院觀察看看。”

“哦買嘎,這麽牛逼。”顧鳴赫驚歎。“我還以為失憶這種病,隻會出現在電視劇裏。”

鍾可欣:“……牛逼你大爺!你不應該想想,以後的舞台怎麽辦,音綜怎麽辦?他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

顧鳴赫一拍腦門:“糟糕,所以音綜怎麽辦?”

向晚也後知後覺地問:“對哦,他的舞台要怎麽辦?”

鍾可欣:“……”

你們糊是有原因的。

按照原本的行程,這個月溫辭述要參加音樂綜藝《人海之聲》,作為“音癡組”出席接受老師們的改造,本來和他一起參加的還有顧鳴赫,後者因為跟海選老師吵架被刷了。

溫辭述在團內是舞擔,那唱功放在歌手裏簡直是自取其辱,粉絲非常反對他去這檔綜藝,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公司是想利用他給團體開路。

可他們隸屬的星耀公司不這麽想,Flora是星耀今年推出的試行團,公司男團做得少,主要用來試探市場喜好並為之後的團體做準備。當時被挑選出來的四個人,都經過兩年以上的培訓,每個人都是揣著男團夢來的。

當然溫辭述除外,他是個空降,在成團一個月前突然插足。

公司和節目組簽了協議,後麵要求帶Flora全體出席,跟粉絲們猜得一樣,他們確實是想用溫辭述奶整個團。

簡單來說。

隊友眼裏的溫辭述:走後門的花瓶。

粉絲眼裏的溫辭述:哥哥好慘一炮灰。

而溫辭述眼裏的自己:我是誰我在哪。

鍾可欣無可救藥地看了他們一眼:“合同已經簽了,他就算帶傷也得上,你們放心,這種時候我和你們一樣緊張,絕對不許任何一個人出岔子。”

向晚說:“還是先讓他休息幾天吧。”

鍾可欣搖頭:“他這個月就要去錄節目了,我怕來不及訓練。”

顧鳴赫轉過身來:“沒關係辭述,反正你也不是歌擔,唱得不好是理所當然的。要不讓向隊給你開個培訓班好了,狠狠惡補到月底。”

溫辭述並不搭話,他聽不明白他們說什麽,也不想因此露餡。

他一抬眼,對上了莊澤野探究的眼神。

從進門起,莊澤野就一直在觀察他,眼底若有所思。此時見他看過來,才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溫辭述覺得,他可能在暗示現在人多口雜,不宜多聊,便機智地沒有多問什麽。

鍾可欣歎了口氣:“你們先坐會兒,我去醫生那裏拿藥,晚點還得回公司處理熱搜的事,到底是哪個代拍那麽嘴碎!氣死老娘了。”

幾人在沙發上坐下,顧鳴赫隨口說:“不是代拍爆的,好像是導演組的人,估計看辭述有資源覺得不爽,現在底下正罵的起勁兒呢,說我們團人糊還是非多……”

他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鍾可欣疑惑地抬起頭,她的動作也戛然而止。

莊澤野找了個地方坐下,溫辭述在原地站了幾秒,挑了個最挨著他的位置坐了下來。

莊澤野沉默著扭頭看向他。

其餘三人張了張嘴巴,病房裏忽然安靜下來。

滴答,滴答。

牆上的秒針在轉動,聲音異常清晰。

溫辭述安靜地看著他們,臉色沒有任何情緒,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

顧鳴赫率先找回了聲音:“咳咳……那什麽,剛說到哪兒來著?”

星耀上下人盡皆知,莊澤野對於溫辭述這個空降十分瞧不上眼,在他進團的第一天,就直接從集體宿舍搬了出去,這事兒還一度引得兩家粉絲掐架,原因也是眾說紛紜。

在溫辭述唯粉眼裏,莊澤野家境顯赫,表哥是星耀頂流,家族更掌握燕中經濟命脈,妥妥是在欺負溫辭述,而每次溫辭述麵對他都一臉很膽怯的樣子。

可隻有團內成員知道,其實他們隻是“不和”,並沒有完全“鬧掰”。大家都是奔著成團來的,誰也不想撕破臉,另外三人常常在隊內當調和劑,可惜溫辭述是個沉悶敏感的人,跟他們相處總是像隔著一層紗。

他最不想靠近的就是莊澤野,這麽主動接近莊澤野,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莊澤野擰著眉毛,一言不發地看他。

溫辭述脊背筆直,得體地回視,得體地保持靜默,得體地儀態端莊,莊澤野更沉默了。

鍾可欣小聲對顧鳴赫說:“你知道我這幾個小時經曆了什麽吧,他腦子一團漿糊,時不時就做出點驚世駭俗的舉動來。”

顧鳴赫:“……是、是的,我以為我腦子就夠漿糊的了,他現在這樣,放眼整個Flora都相當炸裂。”

鍾可欣:“你在自黑什麽。”

向晚也加入了討論:“我覺得他可能是受了刺激,應激反應而已,你是在哪裏找到他的?”

“一個山洞裏,他昏過去被工作人員發現了。”鍾可欣說:“問他現場情況也一問三不知,你們說他怎麽會好端端滾下去呢。”

她剛說完手機就響了,一個激靈邊接通邊跑了出去:“喂,瞿總,是我小鍾,您說您說……”

病房裏又靜了下來。

顧鳴赫身為團內氣氛組擔當,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麽說不出話來,而向晚比他更說不出。

莊澤野則掏出手機,溫辭述看了看那個和他一樣的長條物體,清澈的雙眼充滿好奇。

莊澤野正在和製作人發消息,剛打了兩個字,看見屏幕上一雙明晃晃的大眼睛,再一抬頭,溫辭述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屏幕。

他平時很注重隱私,用的是防窺膜,遇上這麽沒有邊界感的人,還是自己看不上的隊友,頓時眉毛又擰巴成了麻花。

“你沒有手機嗎,看我手機幹什麽?”他把屏幕翻轉,語氣不悅地說。

這個嗓音也和溫辭述記憶中一樣,低沉中帶著金屬碰撞的音色,即使不講禮數也分外讓他感到心安。

“手機,是什麽?”溫辭述望著他的眼睛問。

三王爺有個莫大的優點,那就是對獵奇的事物不恥下問,非常擅於接受新興物種。

這句話一出,直接給三人幹沉默了。

莊澤野望入他眼底,那眼神實在太真實,真實中帶著不屑,好像在說“居然有本王沒見過的東西”,以至於他猜測這人是不是“臆想症”發作了——因為溫辭述沒這演技,演不出這樣的表情。

他動了動嘴唇,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當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一個腦部疾病者時,對他的厭惡自然也就壓下去三分,因為他做什麽都是不經過大腦的——人至少不能跟瘋子計較。

顧鳴赫震驚道:“你連手機都不認識了?我的媽呀,這是什麽比病毒還可怕的失憶症……我來解釋一下,手機是一種交流工具,像這樣這樣按它就可以……”

他亂七八糟地演示了一番,也不知道溫辭述有沒有明白,因為他隻是平淡地“哦”了一聲。

在他“哦”完後,病房又又又安靜了,大家心裏都想法各異,但沒人敢說出來。

顧鳴赫受不了這窒息的氛圍,想做點什麽緩和一下,從向晚的袋子裏拿出一個橘子。“辭述,你渴不渴,吃點水果?”

這回溫辭述沒有發出疑問,他接過了橘子,然後——順手遞給莊澤野。

莊澤野:“?”

溫辭述:“剝皮。”

向晚:“……”

顧鳴赫一個沒忍住,噗呲笑出了聲。

莊澤野瞪過來,他趕忙擺手漲紅臉說:“不能刺激他,快剝給他吃。”

莊澤野看看手裏的橘子,又看看一臉自然的溫辭述,覺得好像承受了莫大的屈辱。

他停頓數秒,重重地哼了一聲,沉著臉剝開橘皮。手指陷下去的瞬間,橘子迸發出濃烈清爽的香味,如同汽水糖爆`炸般填滿了整個空間。

溫辭述垂著眼皮看向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奇怪地想,怎麽會沒有劍繭呢?

向晚看見他們倆的表情,終於也沒忍住,和顧鳴赫互相掐對方大腿強忍笑意。

在溫辭述剛吃上的時候,鍾可欣回來了。

她拿著手機說:“瞿總讓我回公司開會,今天晚上估計要加班,你們留個人下來陪床。”

三人都默契地沒作聲,沒人想陪床。

鍾可欣趕時間,直接點名:“辭述,你想讓向隊留下來陪你嗎?”

向晚倒吸一口涼氣,緊張地看著他。

溫辭述抬起尊貴的白玉手指,指了指旁邊的人:“他留下。”

晴天霹靂,屋裏三雙眼睛全都看向莊澤野。

莊澤野不知道他搭錯了哪根筋,又是坐在他旁邊,又讓他剝橘子,現在還要他留下陪床,別太荒謬。

他對病人的耐心到了極點,心裏的火苗噌地冒了上來,冷著臉扔開橘子皮:“想都別想。”

當天晚上,其他人都走了,莊澤野留了下來。

他無比惱火地跟護士一起推床進來,腦海裏反複默念鍾可欣的話,“拜托了隻要你幫忙照看他一天,我回去就勸瞿總取消你們捆綁營業,行行好吧求求了”。

今天過後,他就可以在以後的公開活動中,名正言順和溫辭述分開站位了。

痛苦一晚上,快樂你我他。

天漸漸黑了下來,醫院裏的人聲也逐漸消退。

莊澤野在等外賣時,掃了幾眼熱搜,第五是#《大靖往事》劇組演員受傷#,點進去的科普詞條提到了溫辭述的名字。

和Flora微弱的粉絲戰鬥力不同,《大靖往事》劇粉很多,下麵溫辭述的粉絲還沒心疼兩句,就被劇粉給噴了,有說是他自己亂跑不怪導演組,有說他們團糊作非為買黑熱搜炒作,有空多擔心擔心能不能大學畢業吧。

Flora五個人,分別是主唱向晚、兩個rapper莊澤野和顧鳴赫,還有兩個主舞溫辭述和林南之,其中向晚大學輟學,顧鳴赫大學肄業,莊澤野大一在讀,溫辭述和林南之都剛上高三,這也是他們團經常人都聚不齊的原因。

Flora的糊一方麵是公司對試行團不夠重視,一方麵他們自身也有問題,比如出道到現在,連一首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沒有,首張單曲反響平平毫無水花。第二張專輯說是正在製作中,到現在連demo的影子都沒有。

莊澤野靠在窗台處,和製作人溝通了半天,轉頭看見溫辭述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他被盯得有些發毛,皺眉問:“你還不把假發套摘了?”

他雖然不喜歡溫辭述,但在一個傷患麵前還是拿不出架子。

溫辭述仍穿著一身髒兮兮的朝服,看上去和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聽到這句話也不回答,而是望了望周圍,反問他:“此處不適合說話?”

要不為什麽還不商量,如何回到大靖的事。

莊澤野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搞什麽飛機,沉著臉不吭聲了。

晚飯到後,兩人沉默寡言地吃過飯,莊澤野先去衝了個澡,折騰一天,難免感覺困倦。

他把陪房的床鋪好,隨口提醒:“浴室太小了,當心地滑。”滑倒了還得叫醫生。

溫辭述隱約聽懂了他的意思,磨磨蹭蹭走到浴室門口,對著鏡子東看看西瞅瞅。

他在那兒站了得有五分鍾,一直在研究水龍頭怎麽用,最後還是莊澤野擦著頭發走過來,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

“你站著幹嘛?”他迷惑地看著溫辭述,隨即眼睛慢慢睜大:“……別告訴我,你連洗臉刷牙都不會了。”

溫辭述依舊看著他,舉起牙刷說:“這梳子好小。”

莊澤野:“……”

他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要回答這種問題。

他泄氣地重拆了個一次性牙刷,擠了一大坨牙膏上去:“這是牙刷,神他媽梳子。刷牙,刷牙會嗎?要不要我給你做個示範?”

溫辭述沒什麽表情地說:“如此甚好。”

莊澤野有被堵到,腎好,還腰子好呢。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水,他隻好又當著溫辭述的麵刷了次牙,用力過猛險些牙齦出血。

在溫辭述漱口的時候,還特地囑咐:“把水吐了,別咽下去……我真是服了。”

倒騰了十多分鍾,他總算看著溫辭述簡單洗漱完,又教了他一遍花灑怎麽使用,這才滿臉崩潰地退出去。

出去後,收到了一條顧鳴赫的消息。

[顧大兒:陪床的感覺怎麽樣?嘎嘎嘎嘎嘎,小南之讓我問你,能不能借此機會和他的辭述哥重歸於好?]

莊澤野回了一個字,優雅酷炫。

[S**:滾。]

[顧大兒:他人不壞,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欺負人家,主動和他聊聊天。]

他懶得再回顧鳴赫的消息,躺在**寫了會兒周一要交的地質學作業,沒過多久便覺得昏昏欲睡。

正當他即將睡著之際,猛地發現床邊站了個人。

不知什麽時候,房間裏的燈滅了,一個黑影默不作聲地站在他床邊。

借著月光,莊澤野看見他垂落至腰部的長發,他整個心髒登時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無數和醫院有關的鬼故事湧上心頭。

晚上護士查房,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莊澤野剛要坐起來,那人忽然彎下腰,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涼颼颼濕漉漉的發尾劃過他手背,激起一身雞皮疙瘩,覆蓋他口鼻的手指細長有力,掌心傳來淡淡的廉價沐浴露的味道。

溫辭述在他耳邊低聲道:“噓,是我,我們什麽時候回大靖?”

莊澤野:“……”

這種臆想症不是間歇性的嗎?

醫生可沒說過,他會二十四小時隨時犯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