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白玉佛

“小夏,還不走?”

我抬起頭,朝門邊的老李回道:“把資料整理完就走。”老李憨直地點頭:“那行,記得鎖門。”等老李離開後,我又埋首進眼前的電腦中,一頁一頁邊瀏覽邊做記錄。

等完成後點了保存檔案,這才關機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看看時間,差不多已經晚上九點了,又是一個加班夜,習慣了。

門窗一一鎖上,我才踏著步子走出派出所。

走進附近的一家拉麵館,老板娘笑著迎過來:“小夏,才下班啊?還是一碗牛肉麵嗎?”我淺笑著點頭,坐進位置裏,拿桌上的茶水過洗著碗筷。差不多隻需等十分鍾,熱氣騰騰的麵就上來了,老板娘知道我的食量,不會盛很大一碗,湯水要多,牛肉片也多加了。

我舀了兩勺辣醬在麵裏攪拌後,就呼哧呼哧地吃起來。很喜歡這種舌尖被辣得發麻的感覺,因為鮮味會在最後進入味蕾,一碗麵下來連湯水都喝下了,摸了摸肚子,滿滿的飽腹感。

從拉麵店出來,時間已近九點半了,往租屋的方向走。

夜深人靜,獨自走在昏暗的路燈下,斜影拉長,隻聞自己鞋跟敲擊水泥地的聲音,單一而寂寥。到了巷口處沒有遲疑就邁進了黑暗中,這裏沒有路燈,兩側是高高的牆壁,從這裏走,穿過巷子就到租屋了,能夠快那麽五分鍾。

從巷頭到巷尾,大約百米左右,雖然是條筆直的路,但中間會有幾個岔路口,各自通往別處。我的腳步是有規律的,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慢,心率平穩。

不是因為身懷技藝而膽大,而是這個小鎮民風淳樸,來這一年多也沒遇著過什麽嚴重的案子,至多是一些偷雞摸狗的小案件。今兒加班就是鎮上一戶人家遭了賊,被偷竊了好些財物,同事去現場采集了好多證據回來,我得把資料整理好了做成檔案,等明天交給組長老李。

五分鍾後,我走出了巷子,沒有回看身後黑暗。

這一年,我學會了不去回首。

向左一轉第一間就是租屋,平頂民房,當初租下它除了空間很大外,還喜歡它有個院子,我給種了好幾盆綠植。每天早晨都會在院子裏吐息半小時才會去上班。

等梳洗完躺下時,已經過十點了,結束一天平靜的生活,安穩入眠。

隔日剛走進派出所就被老李召去了辦公室,我將整理好資料的u盤一同帶了進去。但老李並非是來催我交資料,指了指座位示意我坐下說話。

“小夏,有個事跟你商量一下。剛接到上級通知,市警廳有領導要到咱鎮上來考察,需要一個細心的人從旁協助,我琢磨著你辦事最穩,耐心又好,就打算安排你擔任這一職,你覺得如何?”

我微怔,問:“組長,這具體要做什麽工作?我是文職呀。”

老李一拍桌子道:“就是要文職。你想呢,警廳派人下來考察也至多是個形式主義,咱這小竹鎮能有什麽花頭啊,其他人辦事毛躁,我不放心。”

聽著也沒什麽難度,估計主要就是負責招待,然後提供資料給領導看而已,我躊躇了下點頭:“行,那我去整理要用的資料。”起身時多問了句:“那領導怎麽稱呼?”

老李:“名叫梁正,據說已經是警廳二把手了,大家都喚他梁哥。”

在我資料還沒全部準備好時,就被通知市警廳的領導已到了。我與一幹同事都站到了門口去迎接。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派出所門外,下來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當老李迎上去喚男人“梁隊”時,我微覺訝異,之前聽老李說梁正是市警廳二把手,想著怎麽也得有個四十來歲這樣,沒想還如此年輕,至多三十歲左右的樣子。

倒是那方正的臉,我腦中聯想起了另一人。

“小夏?”感覺手背被輕觸,我回過神來,抬起眸就見老李一臉尷尬地看著我,而那梁正已經走至麵前,正麵無表情地打量我。

心中一咯噔,怎麽當著警廳領導的麵跑神了?從幾人的神態一判斷,我唇角牽起禮貌的微笑,對梁正伸出右手:“梁隊你好,我是夏竹。接下來會負責為你提供各種檔案資料檢查的協助。”餘光中看到老李暗噓了口氣,就知道自己判斷正確了。

梁正默看了我兩秒伸手與我交握,隻一瞬就鬆開,淺聲道:“希望合作愉快。”

我往後微退一步,讓他先行,目光落在他側後腦上,從剛才那交握的一瞬可判斷此人心性必然沉穩,處事當是果斷之人。心頭微凜,直覺這次警廳下派考察或許不像表麵這麽簡單。

因為是小派出所,也沒什麽會客廳,故而老李把自己辦公室給讓出來給了梁正。在我將一打資料搬進去後,梁正就吩咐我先做別的事,有需要會喊我。接近中午時門才從裏麵開啟,老李本欲上前提議去鎮上吃飯,但梁正環看了一圈目光射向我:“進來一下。”

一看這形勢是有工作要做了,老李給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推門而入。

梁正從辦公桌後麵扔過來一個文件夾,手指敲了敲桌麵問:“這個案子資料是你做的嗎?”我翻開看了看,點頭:“是的。”這正是昨晚我加班整弄的入室盜竊案資料,是有什麽問題嗎?

梁正問:“陳氏夫妻口供裏為什麽沒有被盜竊財物的具體明細?”

“因為陳氏夫妻隻說被偷走了抽屜中的三千塊現金,其餘並未有遺失。”

“家中沒有任何首飾金器類嗎?”

“口供中說沒有。”

梁正闔上桌麵他帶來的筆記本電腦,下了決定:“下午去這戶人家走一趟。”我點頭起身道:“那我去通知之前給陳氏夫妻做筆錄的同事和你一道過去。”

“不用,就你跟我。”他頓了頓,說了兩字:“暗訪。”

午後,我與梁正來到了鎮上陳氏夫婦家附近。嚴格論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正麵接觸案件,之前雖然一直與各種瑣碎案子打交道,但都是坐在派出所電腦前整理檔案資料。

我不太明白梁正提議暗訪的動機,是懷疑陳氏夫婦隱藏了什麽沒說嗎?一般家裏遭竊,不管能不能把財物追回來,也不大會隱瞞損失吧。不過從某種心理上分析,凡事無絕對。

雖然我到竹鎮一年了,但基本是工作與家兩點一線,又大都起早摸黑,所以鎮上的人基本還都不熟識。心道這可能也是梁正帶我一起暗訪的原因,否則換成同事小丁過來,基本走到街上沒人不認識他。

梁正並沒去搭訕任何人,隻是點了根煙站在街對麵抽著,眼睛有意無意地飄著陳家大門。就在這時,陳妻走了出來,路旁一位大嬸與她打招呼,兩人停了下來就嘮起了嗑。大嬸的嗓門很大,我們站在街對麵也聽得很清楚兩人的對話。

大嬸:“小晴,那賊抓到沒?”

小晴是陳妻的小名,她全名叫王晴。在口供中有記錄,我親自整理的,所以記得。

隻聽王晴歎氣道:“唉,別提了,就沒指望。派出所幾曾能抓到過賊的?來兩人問問話,拍了幾張照就完事走人了。今早電話打過去問,回複就是‘在查’,肯定後麵沒下文了。”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這種偷盜案確實大都這流程,遇上慣偷蹲點作案就走人了,那要抓到賊是很有難度的。餘光瞥了梁正一眼,見他沒什麽不鬱之色,也就安了心。

再聽那邊,大嬸又在嚷著道:“哎呀,小晴,你脖子上的掛件難道也被偷了?”

王晴麵色一變,笑得有些勉強回:“沒,那個是放家裏了,今天沒戴。”

“哦,還以為那隻白玉佛也被偷了,那可就不吉利了。這東西最好一直戴著才有福澤。”大嬸還要囉嗦,王晴推脫著說:“阿嬸,家裏沒米了,我要去超市買點回來,就先不跟你聊啦。”說完兩人就道了別分走。

梁正突然手碰了碰我胳膊,我轉眸一看,見他手上拿了一根紅繩穿著的白玉觀音像掛件,隻聽他道:“戴上了去探那大嬸口風。”

凝了眼那觀音掛件,晃去多餘的思緒,我會意地將掛件掛脖子上就幾步追過去喊:“阿姨留步。”

大嬸回過頭來,把我打量了下狐疑地問:“丫頭有什麽事嗎?”

我笑得溫和上前,解釋道:“剛才正好在旁邊聽見您說什麽觀音要一直戴著有福澤,覺得您一定是懂這些的人,就想問您打聽假如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繩子突然斷了,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寓意啊?”

大嬸仔細看了看我脖頸上露在外的紅繩,八卦地問:“你戴的是什麽啊?”

我也不介意地掏出塞在領子裏的掛件,“那,您快給我看看,繩子是後來我重新換的。”說著話時我一直盯著大嬸的神色,在看到白玉佛掛件時明顯一怔,再看我的眼神帶了訝異:“丫頭,你也有這種掛件啊。”她湊近過來用手摸了摸,搖搖頭道:“你這質地好像沒陳家媳婦的好,不過丫頭啊,你不知道男戴觀音女戴佛嗎?最好還是別戴了,繩斷估計也是上頭在提醒你,最近多注意些。”

我假裝懵懂:“還有這說法?我還真不知道,已經戴了一年多了。對了,剛才您說陳家媳婦也戴了個這樣的掛件?她是佛還是觀音呢?”

“她的是佛啦,沒什麽問題。她那白玉要比你這更純正些,據說是小陳花了大價錢從城裏買回來的。之前她一直都戴著可看得貴氣了,前兩天她家遭賊,虧得沒被偷掉,要不損失可大了啊,現在估計是不敢戴出來藏著了吧。”

“啊,還有這事?有偷掉什麽嗎?”我故作吃驚地問。

到了大嬸這年紀,都喜歡說說別家的閑事,所以她不疑有它地道:“不太清楚啊,就聽陳家媳婦說抽屜裏幾千塊現金沒了,這兩天在家跟小陳吵呢。”

探問可結束了,我隨意寒暄了幾句就找借口走了。

繞了一圈到梁正的車旁,開車門坐進去,把脖子上的掛件取下來還給了他。見他隨手塞在衣兜裏後問:“如何?”

我把打探來的訊息複述了一遍,意外他竟又問:“你怎麽看?”微默了下推辭道:“我是負責整理資料的,對案情分析不太擅長。”梁正平靜地看了我數秒,“不要緊,你就說你的觀點可以了。”

如此我隻能分析:“從表麵來看,陳氏王晴似乎沒理由隱瞞白玉佛像可能被盜的事實。但據大嬸說那白玉佛買來很貴,王晴出門必戴,現在不戴是因為藏起來了,這理由顯得有些牽強。加上剛才大嬸在問起王晴掛件時,雙拳微握,臉上表情變化明顯,這都是緊張的表現。所以很可能陳氏夫婦被盜走的不光是三千塊錢,還包括她那價值不菲的白玉佛掛件。”頓了頓,“或者還有其它。”

梁正笑了,卻是話題轉了別處:“張繼果然沒給我推薦錯人,他指你行為邏輯分析能力極強,堪比刑偵隊任何一名同事。”

心頭一跳,蹙起了眉。

一年裏,從沒聽過與以前有關的事和人。從梁正嘴裏說出那個名字時,我很是愣了愣。

張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