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無牽無掛
靜默到我以為自己在對著空氣說話時,突然暗沉有質感的聲音輕揚了:“醒了。”這不是個疑問句,對方在沉定地說著一件事實。從音質上分辨,這應該是個年輕男人,但聲感裏的厚度令人又難猜出他的實際年齡。
這是一個......我在腦中搜尋著詞匯,最終想:這是一個有經曆的聲音。
“在你右手邊有食物。”簡單的話語,沒有過多修飾。
我伸手去摸,果真在地上摸到一個紙袋,探手而入,憑手感立即知道是什麽。
饅頭。冷掉的。
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從心頭劃過,具體什麽又說不上來。
似有感覺額頭有異物,抬手觸了觸,摸到一些粘膩的東西,探到鼻前聞了下,一股帶了青草氣的藥味。這是替我上了草藥止血了嗎?
微默,從紙袋裏拿出一個饅頭放嘴裏啃,除了是冷的,其它都還好,不是那種幹硬很難吃的。心念劃過時突然頓住,我有吃過幹硬的饅頭嗎?記憶印象中都沒有過這類經曆,苦笑著搖了搖頭,或許是哪段記憶裏漏缺的吧。
一口氣吃了兩個,肚腹的空填滿了,該是填補心口的空缺了。
我將紙袋放回原處,沒有多思索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問:“他們人呢?”
對方回問:“你怎麽知道是我?”
我訕笑了下,“兩個奄奄一息的人不可能自己走,這麽大片地方就你一人出現,應該並不難推理吧。”即使此時感應不出對方的惡意,也不可能傻傻地將畫影這件事隨便說出來。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男人好似低笑了聲,淡淡地說了句我不懂的話:“烙上時間的印後,麵目已全非,連小丫頭也懂得撥弄心機了。”
後半句說得應當是我,但這口氣......我不由蹙眉,怎麽像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不想偏離了心思,回歸正題,我再次詢問:“他們在哪?”卻沒想對方回答:“不就在你身後嗎?”
我身體一僵,有些不信地回轉頭,徹底石化。半米以外,橫躺了兩道身影,而尤以奪目的是黑暗中閃翼著紅光的眸,禁不住失聲而喚:“高城。”但那眸定定凝在上空,一動不動。我顫著手伸過去觸了下他肩膀,眸依舊未動。
驚怒地回頭質問:“你對他做了什麽?”
男人平靜而淡漠地答:“兩個人,一個背骨多處碎裂,一個被藥物迷失了心智。看表麵前者傷得重隻剩一口氣,但氣在,命就還在;實際上那個眼睛發紅的才更嚴重,他因多次抵抗藥性致使狂性難抑,氣流在體內胡亂衝撞幾欲走火入魔。”
“那應該怎麽辦?”問出口自己也怔住,為何思緒就這麽自然地跟著他走了?
而他輕吐的兩字使我心頭猶如被鐵拳重重一擊。
無解。
他說無解,意思是高城無藥可救了嗎?“不可能!”我堅定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他即使被她們一次次用藥物控製,也都能在迷失心智的邊緣認得我。他的自控能力那麽強,是不可能會讓自己真的走火入魔的,即使入魔,他也能回轉過來。”
“知道魔是什麽嗎?”
我心口一頓,一字一句沉重地開口:“魔是一種意念。意念在於人為,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魔,隻要心智夠強大,一切邪惡均都能被壓製。”
對方輕吟:“魔是一種意念......此話真是遙遠又熟悉啊。”他輕歎,沒再開口。
我反而心底生出一股焦躁與不耐,回頭再看了眼高城那凝定不動的樣子,忍不住揚聲而問:“你為什麽不說話?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是對,亦是不對。你沒經曆過,所以永遠不知道用意念壓製魔性是件多痛苦的事。”
我冷不丁地冒了句:“你難道就經曆過?”
他沉默。
莫名有些心慌,忐忑地試圖再開口說些什麽,聽到暗處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溢了一字。
嗯。
心一抽緊,屏著息問:“那你是怎麽恢複過來的?”
若曾有過先例,那是否能從他身上獲知解救高城的辦法?我存著這般心思,心率不平地等待著他的答案。又是一段很長的沉默,等得我心焦難安,總算聽到他再次開口,聲音沉暗:“你剛才有句話說得是對的,每個人心中都有魔,都存在正與邪兩股力量。若邪吞滅正,就算是遁入魔道,心之貪婪、嗔怒、癡妄,人變狠辣、果斷,也無牽無掛。”
正聽得入神,他卻突然止住,我追問:“所以呢?”他還是沒有說出解脫魔念的方法啊。
可清撩的聲音卻在道:“沒有所以,這就是答案了。”
我怔愣住,想說哪裏有答案,話到嘴邊頓住,心頭有念閃過,突然間頓悟:“你是因為......有牽掛?”他不吝嗇讚美:“你很聰明。”
整番話解釋了何為入魔,關鍵卻在最後那句:也無牽無掛。
若無牽掛,無可擋邪吞滅正。隻有牽掛才會不甘心這般神智全滅,而牽掛中最可能的就是人,所以我問:“是那個牽掛的人,讓你戰勝了心魔吧。”
他沒回答,等同於默認了答案。轉念間又想回自己,我能算是高城心中牽掛的人嗎?遲疑地去回看身後安靜的人,他幾番被藥物所控,但都能辨認出我的氣息來,直到在這之前。視線掠轉,劃向那邊另一人,若非徐江倫,恐怕我成了高城瘋狂之後的犧牲品吧。這是否代表他已無牽掛,邪勝過了正,被心魔給主宰?
若如此......“他還能有救嗎?”
“他心智還沒完全喪失,隻是控製不住狂性,否則你不會還能開口。”語聲突然響在後方頭頂,把我嚇了一跳,驚轉回頭仰起的視角裏看到頎長身影,幽暗氣息特為濃烈。是我敏覺性太差了嗎?連他何時走到我身後的居然都一無所知。
我下意識地起身想與之平視,但等站直後發現對方比我高出近一個頭,身形與高城差不多。氣勢上更不用比了,索性我也不去多想,隻問關心的事:“你意思是他還有一絲理智?”頓了頓又暗沉了心道:“可能你不知道我還能安然站在這,是因為旁邊那個重傷的人。”
“錯!他若心智全無了,想要傷你可以驅使角雕來攻擊。幾次看似在對你攻擊,但其實你隻要仔細回想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我怔了怔,“你當時在場?”
這人一定是個很沉默的人,能不多說一字就不開口,而沉默亦是肯定。隨而令我感到心驚,一個人居然可以將自己的氣息盡數斂去,讓不止是我,包括徐江倫和高城都沒發現。突然間我知道他當時在哪了,眯起眼向他確認:“你就站在那頭大鳥的位置?”
這次他淡淡回了兩字:“是的。”
果然!當察覺到暗角裏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存在時,那隻大鳥吸引了我們的注意,隨而它氣勢淩厲而出,都隻當是它藏在暗處,卻不曾想這個人收斂了氣息也隱在那暗角。就說之前我明明看到有人騎在大鳥身上帶走高城,為何到了那片空地處卻隻剩高城一人了。
可是假若那被他稱為角雕的大鳥是他騎乘而來,那高城又為何會驅使?
我感覺一頭的霧水,本來推理的道路覺得自己沒掌握十分,至少也有七分功力,可此刻幾乎所有的道都被堵住了,無論我換何種思維去分析都是無解。隻能再次開口求教這人,而他給我的答案特別詭異。
他說高城被藥物所控後,即使身體沉滅意識卻仍在,所以他驅使大鳥的音律都被高城聽了去,然後在轉瞬之間就學以所用。也就是說,在今天之前高城根本不會這門技能。
我首先找出了其中的漏洞:既然那鳥是通人性的,又是他帶來的,怎麽可能立即就聽了別人的驅使?動物不光隻有耳朵,還有眼睛的。除非是......“你默許了你的**物聽從他的支配?”男人突然道:“它不是我的**物。”
我窒了窒,那也就是打個比方而已。
他再道:“想看看一個從未涉獵過嘯音的人潛能到底有多大,倒也算讓我驚訝。這也是我決定救人的原因之一。”
我從不懷疑高城的能力,他智商之高也無需多言,隻是想不到他在神智不清時竟還能納取於己有利的東西,當真是令人驚歎。因而得到眼前這人的認可和讚揚,單單就拿對方曾從心魔之境走過一回還能安然,也可想到其能力非比尋常。
念轉間我的心思落在他後一句上,不由問:“另外的原因是什麽?”
氣息浮動,他突然回轉了身,淡淡拋下四字:“受人所托。”就大步而走。我本想問他是受誰所托,可看人影一下就沉入黑暗中,且腳步逐漸走遠,並非是向他原來所在位置而去,急忙問:“你去哪?”
“在我回來之前,控製他的情緒。你是唯一可扼製他狂性的人。”
我本欲邁開追過去的腳步一頓,怔然在原地,等到回神時空間裏已經感受不到一點那人的氣息。我還是輕詢了聲:“喂?你還在嗎?”
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