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彥衝帶著蒲魯虎安塔海就要下台,斜也喝道:“大膽!給我拿下!”

這個高台,上得來的除了各族族長之外,也就斜也、宗望、宗翰、折彥衝等各帶了兩三個人而這些人也都是宗室子弟,且都不帶兵器,連耶律餘賭也是空手隻身上台。斜也這麽一喝,宗弼、宗固、宗義等幾個年輕人便擁了上來,蒲魯虎和安塔海一前一後擋住,被斜也喝道:“你們兩個小王八!別忘了你們也是姓完顏的!”

蒲魯虎比斜也小了兩輩,宗弼宗固也是他的叔叔,在這等形勢下頗為怯場,安塔海卻朗聲道:“叔公!大家都是自己人,大庭廣眾的,可別讓外人笑話!”

斜也喝道:“自己人?自己人才要教訓教訓!不然他連長幼尊卑都不記得了!兀術,給我上。”

這下連安塔海都膽怯了,折彥衝橫眉一掃,喝道:“斜也!你真要在這裏殺我麽?真要殺我,何不自己來動手!”竟然連叔叔也不叫了一眼角一掃安塔海,安塔海會意,後退兩步叫聲哎喲跌下階級,爬起來後向蕭鐵奴奔去。

這時台上人少,宗弼等都看住折彥衝便沒法攔安塔海。但宗望、宗翰各有暗示傳出,眼見衝突一觸即發,斜也站起來拔刀喝道:“好!我就殺了你!”

眾部長無不大驚求情道:“諳班息怒!”

折彥衝手按劍柄道:“哈哈!什麽伐宋之議!說的好聽!原來也就是要把我騙來殺了!好!來啊!咱們就拚個血濺五步,看天下英雄如何評說!”

兩人橫眉冷對,嚇得各族族長無不驚惶,知道兩人要動起手來,金國非大亂不可!折彥衝帶來的人雖少,但誰知道族長中有幾個是支持他的?漢部在台下還有幾千精兵,雖然要打高宗望、宗翰、撻懶等人聯手機會不大,但宗望等要殲滅折彥衝也不容易。混亂一起,發生什麽事情都有可能。折彥衝雖然處於弱勢,但他畢竟有能力讓處於強勢的斜也等人為滅他而流血甚至重傷!政治鬥爭總要講究代價的,可能實現的目標有時候也會因為代價過高而被喝阻。

就在這時,宗翰、宗望兩軍己經步步逼近他們並未衝殺過來,然而那步伐卻讓台上所有人更添懼意!而最令蒲魯虎驚震的卻是:蕭字旗竟然沒動一隻有種去病帶著一小部分人馬趕到台下。忽然安塔海從人群中爬了出來叫道:“姨父!蕭鐵奴他他反了!”

台上眾人聽說這等變故無不駭然,折彥衝驀地回頭,眼見台下局勢,眼神現出忙亂來。這時宗翰站起走過來,趁機按住折彥衝的手道:“彥衝!你怎麽對五叔如此無禮?還像話麽???

宗弼逼住蒲魯虎,宗望走過來將折彥衝的劍解下道:“彥衝,還不快給五叔賠禮!”

折彥衝望了蕭字旗一眼,眼角肌肉抽搐,忽然大笑道:“你你們這便動手吧!我既敢來,便不怕你們下橫手!遼口早己有各,你們便殺了我也休想得到遼南!”

宗翰笑道:“彥衝,你今天也沒喝多少酒,怎麽盡說糊塗話!”對宗弼道:“小六,送彥衝下去休息吧!”

宗弼宗固宗義便擁著折彥衝下台,由宗翰軍、宗望軍和種去病部曲各三百人挾持而去。

各部族長、酋長麵麵相覷中,宗望道:“五叔,皇上到底有何旨意?”

斜也還刀入鞘,他身後宗磐站出來道:“父皇的旨意,在我處!眾將聽令!”

台上數十人無不肅然,聽宗磐道:“依我大金皇帝、都勃極烈詔,即日便以諳班勃極烈果為都元帥,總領伐宋事宜。勃極烈宗翰為左副元帥,先鋒經略使完顏希尹為右監軍,左金吾上將軍耶律餘睹為右都監,主攻西路;盡起漢部人馬,以中京路都統、漢部勃極烈折彥衝為先鋒,蕭鐵奴為副,宗望為南路都統,圈母為副,主攻東路;劉彥宗協楊應麒部署錢糧供應!詔下之日,便令各部起兵!”

各部族長、酋長都山呼萬歲,斜也等命撤了高台,入帳議事。忽然東麵蕭字旗發生**,但旋起旋息,似乎蕭鐵奴己經壓住了場麵。

宗望冷笑道:“看來蕭都統暫時沒空了,咱們先入帳議事吧!”

撻懶負責安撫**中的各部部眾,同時監視折彥衝和蕭字旗,斜也、宗望、宗翰、宗磐等相繼入帳,耶律餘睹、劉彥宗等競都不得入內。斜也等還沒坐定,宗望便道:“事情可比預料中來得順利!如今折彥衝己經成擒,我在平州早有部署,就此擁兵南下,先把遼南平了再說!”

宗翰臉色微變道:“我們之前不是這麽說的吧?”

宗望道:“怎麽?有什麽不妥麽?”

宗翰道:“說好了是挾持彥衝逼漢部伐宋,為何卻忽然改了主意?”

宗望哈哈笑道:“伐宋?等平了遼南再伐宋也不遲!”

宗翰沉吟道:“我怕的就是遼南平不了一對付漢部最好的辦法,是以漢製漢!讓他們內亂!要是大軍南下就能輕易把遼南平了,還費那麽多事幹什麽!要是真有那麽容易,當初國主南巡時你為何要臨陣縮腳,為何不直接把漢部滅了再回來?”

宗望道:“當時退兵,是因為父皇病危!”

“先帝病危?”宗翰冷笑道:“當時先帝病危了,難道你也病危了?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沒把握?”

宗望哼了一聲道:“粘罕!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連輕重緩急都弄不明白?大宋什麽時候伐都行,但漢部乃我心腹大患!豈能不平?”

宗翰怒道:“我腦子進水?腦子進水的是你!”

斜也喝道:“你們倆吵什麽!現在形勢大好還這樣吵,要是麵臨危難那還得了!”他卻不知一個組織形勢忽然大好而人各有誌時,內部更容易起糾紛;相反,此時要是女真大難臨頭,宗翰宗望放下自己的立場尋求合作的可能性也許會更高些。

宗翰被斜也一喝冷靜了幾分,哼道:“漢部,漢部!就因為漢部是心腹大患,所以才要慢慢來!如今就和漢部開打對我們沒好處!就算真滅了遼南,我們得賠上多少兵將你算過沒有?我聽說遼口城重建以後,可比之前更為堅固了,而且津門也立起了城牆,你真有把握能打下?”

宗望道:“彥衝在時難說,但現在他落在我們手裏,蕭鐵奴也己歸順,這時候不動手,還等什麽?”

宗翰道:“雖然少了彥衝和那馬賊,但漢部還有楊應麒在!”

宗望啐道:“那個軟蛋,你居然怕他!”

宗翰冷笑道:“他軟麽?那都是裝出來的!他要是真軟,怎麽不見被你捏死?哼!我跟他打了這麽久的交道,他見麵倒是哥哥長哥哥短地叫得親熱,真涉及到錢財兵馬土地就半點不讓!他們漢人管這叫柔!不叫軟!”

宗望道:“柔也好,軟也罷,總之說到料理政務他還可以,但說到打仗,不用考慮這人!”

宗翰哼了一聲道:“領兵的事情用不著他,但別忘了漢部還有一個姓曹的!而且曷蘇館部部眾也有一戰之力!”

宗望道:“不錯,他們確實還有幾個首領!可就是因為還有幾個首領而不是一個首領,所以才對我們更加有利!我現在賭的,就是漢部會因此沒有彥衝而大亂!”

聽到這句話宗翰沉默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可能性也很大。

宗望道:“眼下漢部群龍無首,隻要他們內部人心一亂,再好的計謀、再強的兵將也無用武之地了!”

宗翰沉吟道:“這次我們畢竟是召折彥衝商議伐宋之事。就算他在會上抗命,但我們也己把他拿下了,再對漢部大加罪名有些說不過去。你還要下遼南,卻要用什麽名義?”

宗望淡淡道:“四叔的詔書裏不是說了嗎?要漢部盡起兵馬南下!我們現在就下去督促他們起兵、做他們的監軍!”

宗翰道:“恐怕他們不會那麽聽話!”

“那正好!”宗望冷笑道:“不聽話就是造反!他們敢造反,我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殺進去!”顧視斜也道:“五叔,你看如何?”

斜也沉吟道:“蕭字旗雖然歸順,暫時還不能信任。單靠眼下這兩三萬兵馬,能打下遼南麽?但要是大發兵馬,豈非會讓漢部有所準備?”

宗望笑道:“此事我籌謀己久,平州的三萬大軍早己整裝待發一隻等我們一聲令下就能開往遼口與我們會師!”

斜也想了想,問宗磐道:“你看如何?”

宗磐道:“我支持老四!”

斜也又問宗翰,宗翰道:“就試試吧。希望漢部己亂,那便是我大金之福!”

斜也道:“好!既然大家都己經同意,便這麽定吧!”

宗翰忽然對宗望道:“遼南你較熟,這次可得你來主持戰局了。”

宗望也不推辭,慨然道:“好!”

宗翰又道:“至於彥衝的營帳,便讓我來盯著吧。”

宗望微微皺眉,終於點頭答應。

遼東半島的糧倉永寧河兩岸此刻一片平靜。這個地方的人雖然常常奉命外征,但就這片土地的情況而言,從漢部南下到現在,己有將近十年沒打過仗了。比起中原、河北、燕雲、漠南等地,這片沒有戰亂的農村簡直就是一處世外桃源。這種情況要是在太平盛世也沒什麽,但經曆過亂世的遼南農民們卻都知道這種和平何其難得,因此對羽翼他們的漢部政權無不衷心擁戴。前年阿骨打南巡時,此地己能聽到馬蹄聲。當時漢部己作好金瓦俱碎的最壞打算,而永寧地區的農民也紛紛據村而守和見異思遷、聞風鼠竄的商人不同,這些淳樸的農夫當時是真的準備扛起鋤頭和入侵者幹一場的!幸而阿骨打的兵馬終於沒有踏足這裏,否則不用到津門,隻怕這裏便是戰場!

“看!虎公主,虎公主啊!還有七將軍!”

“啊!真的啊!”

無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聽說後紛紛跑出來看熱鬧,完顏虎並不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甚至顯得有些粗豪,但遼南的民眾是真心愛戴她。如果說他們對折彥衝是敬,那對完顏虎便是親。其實漢部立部以來折彥衝常年在外,他能在遼南各界樹立起牢不可破的威望有一半要歸功於他的妻子。

“啊!公主啊這個,這個嗬嗬”

不大會說話的村長捧著土特產來請完顏虎嚐鮮,完顏虎笑著收下了,謝了兩聲便告辭了。這次她是來視察永寧糧倉的,並不打算入村。

一路上,楊應麒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進城後完顏虎問了好幾次:“怎麽了?”

楊應麒卻總是說:“沒什麽。”

“哼!沒什麽?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出了什麽事情也總是認為沒必要跟我們說一對吧?算了,我不管你們了!”

“唉,嫂子,我們哪有?嗯,其實我是在擔心大哥啦。”

完顏虎一聽笑了:“你大哥啊?放心放心,他不像你,是降龍伏虎的人物,去到哪裏也壓人一頭!別說這次帶了兵馬去,就算是單槍匹馬去會寧,我也不擔心。”說到這裏嘴角不禁掛著掩抑不住的幸福折彥衝是她自己選定的夫婿,她向來為有這樣的丈夫自豪,也為自己的眼光而自豪。

被完顏虎這麽一說,楊應麒霎時間也輕鬆了許多,笑道:“大哥降龍的本事大家不知道,伏虎的手段倒是挺利害的。”

完顏虎聞言嗔道:“死應麒!你敢取笑我!”

兩人看了幾座糧倉,過了中午,楊應麒看看天色道:“嫂子,我還要趕回津門處理一些事情。”

“嗯,你先回去吧。”完顏虎興致不減,帶了從人去巡視下一座倉庫。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燕青道:“公主真是親民有如子弟。”

楊應麒笑道:“什麽親民!她隻是樂意幹這種事情罷了。她這叫特殊癖好。”

回到津門己是黃昏,楊應麒進門就問楊樸:“北邊有什麽消息沒有?”

楊樸道:“平州兵馬似有調動。”

楊應麒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大哥知道麽?”

楊樸道:“前日。情報一定會先到大將軍處。”

楊應麒合指一算道:“不怕,就有什麽事情,大哥也有足夠的時間應付。”

陳正匯道:“七將軍,你看這次會談成什麽樣子?”

“這個得看大哥。”楊應麒歎道:“到頭來,多半還是得被迫妥協,就看大哥能爭到多少成果了。”

張浩有些擔心地說:“不會談崩了吧?”

楊應麒一聽這話臉色一沉,隨即道:“不至於吧。大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知道宗翰他們要什麽。”

“急報!”

門外突如其來的短促聲音讓楊應麒略感不安,楊樸己道:“進來!”

屬吏進門,遞上加急密報,楊應麒打開一看,臉色一變,楊樸問:“怎麽了?大定府出事了?”

“不是一是遼口!”楊應麒道;“平州方向的兵馬,竟是向遼口而來!”

楊樸等三人無不失色,陳正匯忙問:“人數?主帥?”當此情境言語競急有些失禮了。

“主帥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宗望。人數在萬騎以上。”楊應麒道:“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遼口早有準備,三哥應該應付得來。”

楊樸道:“是否再調上十二村兵馬增援遼口?”

楊應麒想了想道:“事情還不清楚,再看看。”頓了頓道:“眼下在津門的大商家有哪些?”

陳正匯道:“趙履民、劉介、阿依木思和林當家都在。”

“好。你們準備一下,我去見一下二哥便往遼口走一趟,走之前要見見他們。”說完便命各馬,出了碼頭來見曹廣弼。

曹廣弼見到他略感詫異,問道:“最近你怎麽老喜歡入夜才來找我?又出什麽事情了?

楊應麒道:“平州兵馬競向遼口而來,二哥,你看是怎麽回事?”

曹廣弼略一沉吟道:“這個月混同江流域可有大征兵令?”

楊應麒道:“沒有。”

曹廣弼又問:“領兵的是宗望麽?”

楊應麒道:“據昨日收到的消息,宗望己在大定府出現,想來這次領軍的不是他。”

“這便奇了。”曹廣弼道:“光是平州一路的兵馬,便是宗望親到也打不下現在的遼口,何況宗望不在。應麒,事情或有大變了。”

楊應麒站起來道:“我這便去遼口,那邊消息快些。”

“不!”曹廣弼道:“你得留在津門。”

“留在津門?為什麽?”

曹廣弼沉吟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不敢斷定,但但自古兵禍大起之前,總是平靜中暗藏種種詭異,所以我才擔心。應麒,這次萬一開戰,那便是傾部傾國之戰。女真要打下遼南,光是宗望一路是不夠的,必須盡起混同江流域女真以及東京、中京兩道附屬部族,抱懷破國勝敵的決心才可以壓製我們。前線有開遠在,遼口城防之堅遠勝昔日,便有十萬大軍壓境他應該也能撐上一段時間,你不用怕消息遲延。反倒是津門這邊,若你不在,誰來調控全局、安撫人心?”

楊應麒道:“傾國傾部之戰大哥還在大定府,要是宗輔抄他後路”

“不會有這種情況的。”曹廣弼道:“大哥得到這個消息必在我們之前。如果他發現平州兵馬如此異動,一定會提前班師。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那大哥現在應該己回到遼口附近了

楊應麒喃喃道:“若大哥到了遼口,他在前線,我在後方,那事情再大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曹廣弼道:“應麒,你快回城吧。先給永寧各村發?防盜?警戒,以防萬一!如事情失控,便發動民兵自衛令,許他們殺入侵者無罪!若事態繼續擴大若事態擴大,便以大哥的威望,想辦法策反東京道的漢民和東海女真,把戰場前推,到遼陽府和黃龍府之間打去!如果會寧真要壯士斷臂,那我們便把這北國翻過來!局勢大亂對我們對會寧都沒什麽好處!不過真逼到頭上來我們也不能示弱!”

楊應麒聽得怔了,失聲道:“二哥,原來你比六哥還狠!”

曹廣弼道:“不是狠,迫不得己罷了。”

“好,我會跟大哥說的。”楊應麒轉身要走,曹廣弼忽然道:“應麒。”

楊應麒停步回頭,隻聽曹廣弼道:“不管發生什麽,若有十萬火急的事需要我上岸,便放煙火為號。”

“嗯。”楊應麒道:“謝謝你,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