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四章 老成偶爾張狂(下)

遼口軍學的師生對楊開遠有一個一致的評價:保守!

特別是一些激進些的青年,都公開嚷嚷著“三將軍遼口戰後無名局”了。的確,在宗潁的北伐戰爭中楊開遠的表現很難讓這些年輕人滿意,而在真定大敗以後,他的保守更是讓所有熱血青年覺得難受。

“明明才三十幾,卻比六七十歲時的種師道還畏首畏尾!”

這種言論居然出現在遼口的公開場合中,讓一些軍學高層憤憤不平,畢竟遠在塘沽的楊開遠還掛著遼口軍學副山長的名頭呢。不過楊開遠聽到這些話以後卻一笑置之。

“三哥的確很保守,甚至太保守了。”楊應麒私下也這麽說過,“不過有他在塘沽,至少讓人放心啊。”

塘沽不像太原,擁有山川阻隔之險要,雖然河流和灘塗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背靠大海能讓塘沽沒有後顧之憂,漢軍的水師優勢也能成功阻擊金人順流而下,不過,作為一個位於大河入海口的城市,要想穩穩守住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尤其是楊開遠麵對的是大金最能打的東路軍。在真定之敗後的那段日子裏,塘沽其實是經曆了非常難過的歲月。凡是經曆過這段歲月的將領,無不為熱血青年對楊開遠的非難鳴不平。

“說的那麽好聽!要真有那本事,你們來打!”

這當然隻是一時的氣話。

可是將官們在塘沽軍營中的憤憤,並不能堵住軍學熱血青年肆無忌憚的嘴巴。對年輕人來說,沒有失敗從來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令人滿意的結果應該是勝利,勝利,勝利!

當說到這個問題上時,忽然有人發現:“三將軍貌似都沒打過一場勝仗……”

這真是一個了不得的發現!的確,從某個意義上來說,遼口之戰以後迅速崛起,風頭曾蓋過曹、蕭的楊開遠確實沒有打過一場“勝仗”。遼口之戰,也可以說是勝利了,也可以說是打和了,但確切點來說也不過是守住了。

“一個連勝仗都沒打過的將軍,居然也稱為名將?”刻薄點的年輕人開始叫囂起來。

如果說保守這個評價塘沽的將官們還可以忍受,那麽這種刻薄的言論就實在讓許多熱愛著楊開遠的將官忍無可忍了!

“這幫兔崽子!打過幾場仗!就知道叫囂!”

“算了。”楊開遠總是安慰這些為自己憤憤不平的下屬:“由得他們說去。”

“可是……三將軍你再怎麽大度,這事也不能不管啊!再這麽下去,且不說三將軍你的名聲,就是軍學的風氣也會被敗壞的。”

“可是,他們也沒說錯啊。我確實沒打過什麽勝仗。”

楊開遠非常明白自己要幹什麽,他守塘沽的理念也不完全是從塘沽本身出發,而是從整個戰略甚至是整個政略層麵出發。

“守住塘沽有什麽好處?守住了塘沽,燕京的兵馬就不能全力向南征服山東,也不能全力向東救援東北。”

所以,楊開遠隻要牢牢守住了塘沽,就相當於在金軍東路軍的心髒旁邊安了一顆毒瘤!讓這個當世數一數二的大軍團無法爆發出它的全部力量。而這顆毒瘤的威力,作為敵人的宗輔、宗弼等人理解得比遼口軍學任何一個人都深刻!也不知道有多少個白天和黑夜,宗輔和宗弼都是望著塘沽的方向深惡痛絕地怒吼!沒錯,楊開遠是很保守,進攻也很不積極,但他就算再不積極,隻要塘沽一天還在那裏,就會對燕京構成巨大的威脅!宗輔和宗弼就不得不花費大量的兵力來圍堵他!

“守住塘沽還有第二個好處,那就是讓大哥在東北放心打仗。”

有楊開遠在,折彥衝真是很放心。無論是東北戰場還是西北戰場,到處都充滿了變數,反而是承受壓力最大的塘沽讓折彥衝覺得沒有變數,因為他知道楊開遠不會輕易出兵求勝的,他也不需要楊開遠出兵求勝,隻要楊開遠能保住塘沽就行了——而這一點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懷疑,包括那些拚命貶低楊開遠的年輕人。

折彥衝回到遼南以後,東北的局勢已經是漢軍占優的形勢,除非是進攻的一方擁有壓倒性優勢,否則大戰局的展開通常不是全麵開花,而是優勢戰線集中兵力推進,其它戰線保住地盤,無論是折彥衝的計劃還是宗翰宗弼的計劃都是如此。折彥衝計劃中的突破點在東北,宗翰宗弼計劃中的突破點在中原,但是後者卻被楊開遠拖住了後腿,無論吞並中原還是回援東北都無法全力以赴,要想先集中全力攻打塘沽,那個八風不動的楊開遠偏偏又是一個讓進攻方很容易產生疲勞感的可惡對手——從守遼口到守塘沽,這個人坐鎮的城池從沒有出現過失陷的危機。這種事情在重複了許多次以後,就足以讓所有守城兵將心裏都充滿安全感,而讓攻城者充滿了厭煩——一種還沒打就已經覺得不可能打下來的厭煩!

所以曹廣弼認為:“光憑這一點,三弟已足以號稱名將了。”

“守住塘沽還有第三個好處,那就是當另外一個戰場摘取戰果以後將兵力轉移過來,塘沽馬上就能變成進攻的刀刃!”

既然光是守住了就有這麽多這麽大的好處,那為什麽還要費盡心機去謀取又危險又困難的攻呢——這就是楊開遠對塘沽防禦的戰略想法,無論有多少人在非議他保守,甚至諷刺他未嚐一勝,他對於這個想清楚了的戰略想法也沒有改變過。

對於這一點,折彥衝的評價很高:“要無視敵人之挑釁容易,要扛住己方的壓力卻難!而三弟兩方麵都做到了。”

不過,楊應麒秘密進入塘沽之後,他覺得楊開遠這種保守態度應該改變了。

“現在已經是反守為攻的時候了!”楊應麒說:“我來塘沽的行程暫時保密,就是為了讓宗輔宗弼不對這裏產生過分的擔心。如果塘沽這邊都沒準備出擊,那我這保密就保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楊開遠聽到楊應麒的這個建議後笑笑說:“可是我已經守得習慣了,忽然要我攻,我怕我做不好。”

“不怕。”楊應麒說道:“現在我們的優勢已經大到能經受起一場大敗了!甚至就是塘沽被毀滅我們也能經受得起!”

楊應麒的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楊開遠還擔心什麽?加上東北大捷之後,遼口、津門兩個港口的援軍源源不斷地運送過來,若再不派軍出戰,對漢軍來說也是極大的浪費。

“可是,兵力派往哪裏去好呢?”在有楊應麒文臣集團參加的軍事會議上,楊開遠隨口說。

“那我不懂得。”楊應麒說:“我隻知道我們能支持三哥進攻,要錢有錢,有人有人。”

楊開遠考慮了一下,覺得有三個方案可以進行:一個是由塘南突入滄州南部,進入棣州、濱州,重新將塘沽和山東的陸上交通聯係起來;一個是沿黃河突入河間府,這個軍事行動如果成功的話可以將金軍東路軍斬為南北兩段,甚至聯係上河東軍團;最後一個也十分誘人,那就是以海運將一支奇兵運到榆關西邊的海岸登陸,襲取平州、灤州,如果順利的話可以打通遼西走廊,這樣漢軍在遼南的大軍就可以從陸路**,次一點的戰果也可以對守榆關的迪古乃關門打狗,使榆關軍喪失一半以上的戰略意義。

“向南是聯係行山東軍勢,向西是聯係上河東軍勢,向北是打通遼西走廊的門戶——無論哪一路,如果成功了都足以打亂宗翰的陣腳。”楊開遠說,他考慮了好久,忽然對楊應麒道:“不如三路一起發兵,你以為如何?”

楊應麒眼睛瞪了瞪,隨即好笑道:“三哥你要洗刷保守之名,也不用這樣洗刷吧。”

楊開遠淡淡一笑,道:“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這還不是你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