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願聽軍師教誨!”曹植誠懇地說道。

“既然公子願意聽,我就勸公子一言,救人可以,但要向你父親保證,徹底斷絕與北方士族的關係,否則,非但人救不出來,公子的前途也完了,這是一個原則,希望公子三思。”

曹植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當然明白程昱的意思,他也知道父親是為什麽震怒,實在是因為士族的政治觀念和父親的政治觀念相悖,而曹植的思想也和士族所推崇的尊帝崇儒一致,實際上,曹植也反對父親的寒門法家思想,隻是這個矛盾一直被掩蓋著,直到這次楊氏父子被抓後,曹植和父親的政治觀念衝突才爆發出來。

和北方士族斷絕關係說起來容易,可真的這樣做了,以後還有誰會支持他曹植,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令曹植躊躇不決,程昱也沉默了,如果曹植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就說明他沒有讓步的誠意,那麽,他程昱又何必趟這灘渾水。

曹植歎了口氣道:“我會向父親解釋,但無論如何,還是請軍師幫我這次忙,曹植必將銘記於心。”

程昱沉吟片刻道:“也罷!下午我正好要去見魏公,順便提一提此事,我會盡力而為,但不能給植公子任何承諾。”

“隻要軍師盡力而為,曹植就感激不盡了。”

曹植告辭而去,程昱依然坐在貴客堂內沉思不語,這時,程武送走曹植又匆匆趕回,他對父親行一禮,有些焦急道:“父親真要替植公子出頭嗎?”

程昱搖了搖頭,“我並非要替他出頭,隻是他求上門了,我也不好拒之千裏。”

“可是這會得罪長公子,父親也知道曹丕為人,心胸狹窄,錙銖必較,一旦他登位,他很可能就會因為這件事而找我們程家的麻煩。”

程武說得比較含蓄,他不說曹丕會找程昱的麻煩,因為程昱年事已高,或許報複不到,那他們後輩可能就逃不過了,程昱明白兒子的心思,淡淡笑道:“這些年得罪曹丕的人可謂數不勝數,他哪裏報複得過來,再說,有劉璟在外,曹丕也不敢做得過分,你就不用太擔心了,我幫楊彪其實是我自己的人情,和曹植關係不大,我自有分寸。”

程武見父親考慮得周全,便不再多勸,這時,程昱起身道:“我現在就去見魏公,你替為父準備馬車。”

“父親不午睡了嗎?”

“今天情況特殊,我也睡不著,還是去見魏公吧!”

程昱回書房取了他的報告,隨即乘坐馬車向銅雀宮而去,不多時,來到宮門前,程昱上前對宮門侍衛道:“請去稟報魏公,程昱求見!”

侍衛飛奔而去,片刻回來笑道:“魏公說,以後軍師不用在宮門外等候,有什麽事可以直接進宮,我們不會阻攔。”

程昱笑了笑,向內宮走去,一直來到曹操的官房前,一名內侍上前笑道:“魏公在等候軍師,請吧!”

程昱走進房間,隻見曹操負手站在窗前,凝視著天空出神,程昱連忙上前施禮,“微臣參見魏公!”

曹操回頭微微笑道:“我在想,植兒會去找誰幫忙求情,沒想到卻是仲德來了。”

程昱苦笑一聲道:“植公子確實來找過我,不過,我倒不是想幫他,而是我權衡利弊,覺得魏公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狠狠教訓士族即可,若做得太絕,會把他們直接推給劉璟,恐怕會引起很多不利於我們的情況發生,請魏公三思。”

“你說的不利於我們的情況,是指什麽?”曹操又追問道。

“微臣是指士族會轉移財產到漢國,士族也大多是豪族,控製眾多土地和人口,一旦引起他們恐慌,必然會出現大規模的財產和人員轉移,會損害到我們的稅賦收入。”

曹操沉思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仲德說得對,我險些失了計較,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這樁大案?”

“魏公需要立威,需要警告士族,但又要考慮懷柔,這就要把握一個度,微臣建議,可放過老的,打擊小的,既能顯出魏公寬仁的一麵,又可狠狠打擊士族的囂張氣焰,可謂一舉兩得。”

曹操笑了起來,“不愧是軍師,這個度把握得很好,就依軍師之言。”

程昱心中稍定,又取出他寫的報告,“啟稟魏公,這是微臣針對劉璟即將發動的滅胡之戰提出的建議,微臣的方案是,對外削減軍備,對內苦修內政,輕徭薄賦,加大軍屯力度,爭取時間加強自身實力,為將來的中原爭霸打下基礎。”

曹操緩緩點頭,“仲德所言,深合吾心。”

建安二十年春,轟動魏國朝野的楊崔通敵案終於落下塵埃,由於證據確鑿,危害極大,楊修和崔琰被曹操下令處斬,而太尉楊彪和司空崔林被網開一麵,削職為民,勒令在家閉門思過,沸沸揚揚的楊崔大案也由此落下了帷幕

天蒙蒙亮,鍾樓響起了鍾聲,隨著守城官兵的一聲高喝,“開門嘍!”鄴都西門緩緩開啟,一隊士兵從城內奔出,在城外兩邊列隊,等候在城外的數百名菜農和商人都迫不及待地挑著擔向城門處湧去。

這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一幕,士兵們早已習以為常,對城門口的混亂皆無動於衷,在一旁叫罵聲中,人們開始湧入城,城外的人也隨之越來越少,這時,離城門不遠的官道上站著主仆兩人,主人年約五十餘歲,頭戴平巾,身著青色布袍,皮膚白皙而清瘦,騎在一匹健壯的毛驢上,身旁跟隨著一名十八九歲的年輕仆從,身著短襟,肩上挑了一副書箱,這兩人的模樣在這個年代極為常見,正是那種去各地遊學的書生。

“阿伯,城外人已經少了,我們上前去吧!”年輕人急不可耐道。

中年男子捋須緩緩道:“不急,等他們走完後我們再進城。”

中年男子名叫王晨,來自太原,雖然衣著簡樸,但他卻是天下七大世家中太原王氏的家主,太原王氏在董卓時代盛極一時,以司徒王允為代表人物,但在李催之亂中,王允家族遭遇滅門之禍,太原王氏也深受打擊。

但它畢竟是並州第一世家,人才輩出,短短二十餘年後,太原王氏又重新興盛起來,不僅子弟遍布並州各地為官,而且一些重要人物也進入朝廷中央為官,比如王晨之弟王淩,就官任魏國尚書。

在漢國也有不少王氏子弟為官,比如王晨之子王禹參加了襄陽公開舉士,被任命為枝江縣丞,再比如王允幼弟王春,被劉璟封為河曲郡太守,為漢國開發河曲效力。

對於世家來說,權力並不重要,傳承才是第一,權力不過是傳承的一個工具罷了,所以無論在魏國為官,還是在漢國為官,對於王氏家族來說都是一回事。

這次王晨親自趕來鄴都,就是楊彪案,楊彪父子被抓,崔林兄弟被抓,兩大士族領袖都鋃鐺入獄,這對天下士族無疑是巨大的震動,為了尋找真相,王晨不惜千裏跋涉趕到了鄴都。

守城門的士兵沒有為難他,畢竟象這樣騎驢遊學的書生實在太多,讓他順利進入了鄴都城,王晨上一次來鄴都還是五年前,他都有些忘記兄弟的府宅了。

“老爺,我去問一問!”

隨從一路詢問,走了數裏路,終於找到尚書王淩的府宅,隨從奔上台階,“快步去稟報你家老爺,就說家主從太原來了!”

王淩是王晨之弟,在朝廷為官多年,他雖然出身士族,卻頗受曹操賞識,一路青雲直上,在魏國建立後出任尚書,位高權重,王淩今年約五十歲,是前司徒王允之侄,是太原王氏家族的第二號人物。

王淩怎麽也沒有想到兄長會來鄴都,他將兄長請進書房,又命侍女上茶,這才笑道:“兄長怎麽會突來跑來,太原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王晨喝了一口茶,慢慢悠悠道:“太原那邊沒有出什麽事,倒是鄴都這邊出了大事,讓我不得不趕來。”

王淩微一沉吟道:“兄長是說楊崔通敵案一事?”

“正是,現在情況如何?”

“楊彪和崔林已被放出來,削職為民,楊修和崔琰卻被殺了,就在幾天前公開處斬,處斬那天人山人海,大半個鄴都人都跑出來了,那一幕實在太悲慘,我至今難忘,想起就難受!”王淩長歎一聲,語氣十分悲傷。

王晨也黯然了,半晌他長歎一聲道:“殺雞儆猴,曹操殺楊修和崔琰,是殺給我們這些世家看的,他在警告我們,若再敢私通劉璟,我們也性命難保。”

“就算是這樣,兄長也不必這般激動,還專門跑一趟鄴都,事情其實沒有那麽嚴重!”

“你這話什麽意思?”王晨眉頭一皺,問道:“什麽叫事情沒有那麽嚴重?”

“這件事其實不光是為了警告世家,也和丕植之爭有關,這次較量,曹植大敗,他繼承魏國之嗣的希望渺茫了。”

“曹操宣布世子了嗎?”

“還沒有,不過快了,魏公的身體也活不了幾年了。”

王晨沉默片刻道:“我並不關心丕植之爭,我隻關心我們王氏家族的命運,這次楊崔案讓我看透了曹魏必將失天下,劉璟遲早執掌天下,我決定王氏家族全麵投靠劉璟,我來鄴都就是要和你商量此事,你也寫封信吧!我替你帶去長安。”

“兄長不如再等一等。”

王晨搖搖頭,“楊崔案讓所有士族都心寒了,我想博陵和清河崔氏、弘農楊氏、潁川荀氏等等,這些天下世家都會有自己的選擇,事情宜早不宜遲,早一天去長安,我們就能多占一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