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此心
冬雪旋轉著薄片一溜溜滾下來,馬車上的風鈴啞啞的一響,晃動著一盞勾勒山水的白色燈籠。
白影沒進馬車內。
“呸!還回來幹什麽?你要找死你快去找死去!免得老子被你折騰的半死不活!上天入地的為你這個短命鬼找藥,拿來幹什麽?一點風吹草動就急得跟什麽似的!上次傷還沒好就跑出去找人,回來後老子好不容易將你從閻王那裏拖回來。這可好,現在又出去!媽的!老子救你個屁!”
發須皆白的老頭坐在馬車內,瞪著眼睛劈頭蓋臉的對著剛進來的男子一頓猛吼。
這世間,敢這麽罵他的估計就這麽一個人。
楚遇仿佛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麽,伸手將少女發上的雪片溫柔細心的捋幹淨,眼神專注的仿佛這世界上隻有她一個人,他輕輕張唇,聲音薄而冷,叩擊如玉:
“快幫我看看她怎麽了。”
楚遇的話音一落,突然伸手握拳抵住嘴唇,壓抑著低低的咳嗽出聲,聲音似有似無,但是那唇色卻像裹了血一般越來越紅,紅得刺目。
老頭看得暗暗咬牙,罵道:“憋!憋死你!你怎麽那麽想找死呢?老子就從來沒見過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的蠢貨!別人把你當神仙似的供著有什麽用?叫你這麽糟蹋,老子就不信你還活得到二十一歲!”
他句句狠毒,簡直就是在咒人,但是那男子卻沒有任何的反應,伸手抹開少女額間的一縷發絲,突然抬起頭來,道:“哥舒先生,請幫我看看她怎麽樣了。”
哥舒千秋被那雙虛無冷寂的眼睛一看,還想咒罵的話硬生生堵在了嘴裏,他搖頭歎息了聲,道:“在你死之前老子一定要先把自己弄死,否則定要活生生被你給氣死。”
他說完撈起袖子,隔著少女薄薄的衣物在她的手腕上一切,頓了一下,然後道:“這姑娘身子好著呢,隻是受凍了而已,回去養著,千萬冷不得就行。”
“受凍了而已?”楚遇喃喃的發問一句。
身邊的空氣頓時降低十個點,哥舒千秋被那張冷寂的眼刺得心都一顫,他好像沒說錯吧?在看慣了楚遇這種天天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生命體之後,所有的病症都沒什麽嚴重的了。這姑娘確實隻是,受凍了而已啊。
楚遇什麽話都沒說,將自己身上的外衫一脫,將少女裹住,修長的手在她的手腕一搭。
哥舒千秋一看,立馬便知道他在幹什麽,當即幾乎是撲上來阻止他:“殿下!您的病千萬不要再動內力了!”
楚遇的衣袖無風而動,將他掃開,音調毫無起伏:“我死不了。”
說完腳尖一點,穿過車簾,抱著江蘺如雲般落在馬背上,反身一劈,套在馬身上的繩索應聲而斷。
縱馬而奔。
哥舒千秋看著沒有馬的馬車,將視線轉向那在大雪茫茫中消失的身影,最後無奈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像個小孩子般的哭鬧起來:“死不了!你他媽看看你的身體,老子也管不了幾個月了!”
怎麽,怎麽就遇上這麽一個人!拿著一把刀一刀刀切著自己的性命,毫不留情!
祁王府。
白色仿佛一朵雲般灌入庭院,暗處的侍衛全部依次恭敬的低下頭去,即使這人的目光從來不曾在他們的身上駐足,但是也隻能用這樣的行動,才能表示自己內心中對於這個強大男人的尊崇。
“燒起地龍。”
“是。”
“熱水。”
“是。”
楚遇抱著江蘺的身子進入房間的時候,屋子裏的暖意已經升騰起來,而下一秒,兩個童子將一大桶熱水抬了進來。那大捅比他們的身子還高,但是那兩個約摸六七歲的孩子抬著,卻仿佛輕如無物。
畢竟年齡還小,在看到他們一向避人三尺的主子竟然抱著一個人的時候,他們的眼裏同時湧出驚訝。等到楚遇將蓋在少女身上的衣衫拉下來的時候,那一頭柔軟的青絲落下,他們眼裏的驚訝幾乎要變成震驚。
楚遇問道:“叫一個丫環來。”
其中的一個小童道:“殿下,府中,沒有丫環。”
楚遇的眉頭一閃,然後問道:“那府中可有女人?”
那小童繼續低頭答道:“老王妃的陪嫁嬤嬤還在,不過已經六十多歲了。”
楚遇道:“將她叫來。”
“是。”
等到兩個小童離開後,楚遇才伸手將江蘺身上的那件披風拿下來,然後伸手將江蘺的繡花鞋脫掉,將她的身子放入熱水中。
溫熱的水瞬間包圍江蘺的身子,她雪白的臉浮上一層薄薄的紅色,楚遇的目光深深的紮在上麵,慢慢的逡巡著,徘徊著,留戀著,仿佛這咫尺間的距離,是此生永不可忘懷的溫度。
他搭在江蘺手腕上的手微微一顫抖,然後伸回來,慢慢的,輕輕地,往她的眉眼上擱去。
就在他的手快要觸及到那曾與夢中無數次描畫的容顏之時,卻突然傳來一聲敲門聲。
楚遇一僵,直了身子,道:“進來。”
小童將楚遇母親的嬤嬤帶了進來。
楚遇道:“你去幫她洗洗,將她的衣服換了。她的身子不喜歡別人的手碰上,你洗得時候拿著那種棉帕子墊著。還有,她的左肩和左心口不要去碰,她怕癢,用水澆澆就可以了。她喜歡用薄荷草,待會兒帶來的薄荷葉你包在棉帕子擦。”
他的聲音緩慢優雅,眼睛直直的穿透黑夜,仿佛陷入一片孤寂,絲毫沒有注意兩人那奇怪震驚的眼神。
這,是他們的殿下?
楚遇走出門外,任小童將門關上。
他站在旁邊的走廊下,挑著的一盞燈籠的光輝將他輕輕的籠罩,那頎長的身子仿佛陷入了黑暗中,隨風招展一片衣襟。
另一個小童走上來,雙手捧著一件披風,低頭道:“殿下。”
楚遇的目光淡淡一掃,最終隻是道:“不必。再派一輛馬車,去將哥舒先生接回來。”
“是。”
楚遇站在那裏,伸手放在走廊的柱子上,微微閉了眼,頓了會兒,轉身邁入黑暗。
那描金的柱子上,陷入一個深深的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