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子修,夜宴風波(首訂神馬滴)

那人的聲音頗為粗壯,中氣十足,語氣卻實在是嫌棄的很,他的目光仿佛一把冷刀似的劈來,看見那挑起的燈火下從男子的肩膀下露出半張粉白的臉,一雙眼睛清淩淩的瞪著,卻仿佛呆了一般的無措。

天知道江蘺的臉燙成什麽樣了,隻覺得整個人從頭到尾都燒得幹幹淨淨,唇邊貼著的男子的喉結,能感受到那寒涼的溫度。腰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的扣住,貼著的身體感受著那男子的分明。

江蘺被那人鄙夷的目光一看,猛地反應過來,想要掙脫開來,卻不料反被緊緊抱住,楚遇的氣息微微的滑過耳角:“等一等,這是賀越將軍。”

賀越本來疾馳的飛馬就這樣停下,他剛剛從邊疆生死之間趕回來,卻不料半夜就遇見這樣一對男女的風月,他一向厭惡兒女情長之輩,隻覺得大好男兒不去保家衛國專談些情情愛愛實在太也掉份。

他目光鋼刀般的切過來,最後雙腳一夾,終於離開。

馬蹄的聲音踐過長街,兩人卻都仿佛靜止了一般,沒有動作。

江蘺努力製止住自己的目光,卻仍然難免落在那凸起的喉結上,微微的影像,明明什麽都沒有,卻讓她的心也跟著燙起來,楚遇一襲紫衣,為了裝扮那紫衣侯衣服本就穿得寬鬆,這下那鬆軟的絲綢散開,一抹精致的鎖骨淺淺的沒入,一縷烏發順著散開的衣襟落下去,某種瀲灩從細微之處透出來,讓人難耐。

而這個時候,她感到身子被人更為緊實的一扣,還來不及作反應,楚遇已經輕輕的鬆開了她,然後再自然不過的將披風給她係好。

在他鬆開她的時候,隻覺得心中一鬆的同時又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湧上來。雖然竭力的想要保持鎮定,但是身子的反應卻根本製止不了,她微微的垂眸,想要找些什麽來打破這樣微妙的氣氛。

最終卻是楚遇先開了口:“阿蘺……”

這聲“阿蘺”喊得她心中一跳,她下意識的抬起眼,迎麵對上那雙星辰墜野的深泓。

從來沒有人這樣喊過她,但是從楚遇的口中喊出來,卻仿佛再過平常不過,仿佛喊過千百次一般。

楚遇將她深深的鎖進自己的視野,微微低頭,發如烏墨般的傾瀉下來,仿佛在頃刻間鑄造了一座他們的城池,燈火熹微遠不可及,咫尺之間雙眸浸染。

被這樣的目光裹著,江蘺的心開始跳起來,還沒有沉下去的熱又沸騰起來,灼灼的幾乎承受不住。

楚遇低頭,幾乎快要貼著她的額頭,氣息癢癢的撲上來,江蘺的心一亂,忍不住後退一步。

冷香遂遠,燈火粘到眼角,她幾乎算是瞬間醒了過來。

這麽會這樣……明明他什麽都沒有做,怎麽自己就一點自製力都沒有?

楚遇看見眼前的少女仿佛受驚了的兔子一般的往後一退,然後若無其事的直起了自己的身子,聲音溫柔的道:“阿蘺,我可以這樣喊你嗎?”

江蘺微笑道:“殿下您想怎麽喊都可以。”

楚遇默默垂了垂自己的眼眸,沒有說話,他頓了一會兒,道:“馬車來了。”

江蘺的目光往長街一看,卻依然是空****的,她知道按照楚遇的耳力,肯定能聽到自己聽不到的聲音,也沒有任何的懷疑。

她看著楚遇道:“今日,多謝殿下了。”

楚遇搖頭道:“無事。”

他說著輕輕的將自己的手握成拳頭,抵在自己的嘴邊,微微一咳。

江蘺一看,立馬道:“殿下,你的身子……”

楚遇微笑道:“不妨事的。”

江蘺看著他,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點點的異樣,但是卻隻有那長遠的平靜,仿佛曠野一般將所有的黑暗納下,不留絲毫的痕跡。

江蘺很想伸出手去,去仔仔細細探究一下他的身體,但是想起那次花燈節上他溫柔的堅定的拒絕自己,卻隻能生生的壓下。

而這個時候,“咕嚕嚕”的聲音在長街的盡頭傳來,江蘺一看,就看見明月駕著馬車而來。

江蘺心中還掛念彩雲的病情,於是向楚遇道:“無論如何,今日,真的十分的感謝殿下。”

她說著就想轉身,可是剛剛轉身,自己的手腕卻被輕輕的拉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製性。

江蘺的目光從那指骨分明的手指上一過,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楚遇。

他看著江蘺,開口:“子修。”

江蘺未解。

男子精致的唇角勾出萬般風華:

“楚遇,字子修。”

這是讓她叫他“子修”嗎?那雙眼睛凝著周身的寒冷,帶起暖意,含著莫名的情感,她猶豫了片刻,眼角飛快的一抬,道:“子……子修。”

這兩個字在唇齒間滾出來,仿佛沾了火,彈出的是心中的灼熱。

楚遇眼眸裏的笑意深深,仿佛整個世間的明亮都凝聚在那剔羽般的長睫之下,光芒破眼。

楚遇將自己的手一鬆,少女覺得手腕都是滾燙的,心下像是棉線般的揉成一團,分不清哪裏是頭哪裏是尾,或者,也無須首尾了。

她腦袋亂糟糟的道:“殿,子,修……你要不要一起坐車走?”

楚遇搖搖頭:“不用了。我還有事。”

江蘺匆匆點了點頭,道:“那,小心,多休息。”

“嗯。”楚遇輕輕的應著,目光水一般的浸來。

這聲音聽著怎麽這麽縱容?仿佛她叫他幹什麽他都會輕輕地應一聲。

等到江蘺的馬車遙遙而去,楚遇眼裏的笑意才蔓延至嘴角,勾起肆意的弧度來。

但是突然之間,他將自己握成拳頭的手放到嘴邊,拚命的壓抑住自己的咳嗽聲,但是那隱隱的聲音卻無論如何都製止不住,暗道裏的撕心裂肺。

他的手往自己的懷中一搜,抓住一塊手帕,但是剛剛拿出來還沒遞到嘴邊,急忙握緊一收。

嘴裏的鮮血頓時從他的手縫裏瀉出來,臉色白得仿佛一抹雪,一吹即化。

“你看那病秧子好傻,手中的帕子不知道用,卻偏偏用手去擦。”

這女聲豔麗若玫瑰,帶著明顯的塞外音調,說不出的輕蔑。

楚遇冷冷的轉頭看去,這一刹那,那對麵騎在馬上的女子猛地睜大了眼睛,全身都被凍住了似的,腦袋裏全身那張臉,那雙眼,那是神人之容與地獄之眼啊!

而楚遇卻冷冷的轉開了頭,將手中的麵具戴在自己的麵上,然後身形一閃,沒入黑夜。

黑夜在眼前縱橫,身體的血液仿佛奔湧的江河,腳下的所有在鋪展開來,某種帶著殺戮的感覺從記憶中崛起,他的手微微的發抖,他死死的抓住那冰冷的帕子,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一心覬覦的溫暖,讓那些冰凍住的血液融化。

那極白極瘦的手泛出一股股青筋,猙獰如虯龍,他知道自己的身體,那些令自己厭惡的印記在這樣的夜晚中沸騰。在見到她的刹那,他是多麽希望就這樣和她相處下去,隻要看著她就好,看著她安好的站在自己的麵前,可以觸摸她的身體,感受她的溫度,看見她的微笑,再不是虛幻的那道影子,在曾經那數不清的夜晚裏一次次的慰藉。就像明知道死亡,卻貪婪的認為自己永不會死,可以在這樣的虛幻中永生。他忍著,隻為了這樣多與她相處一分一秒,但是最終卻隻能看著她坐上馬車遠去。

子修,與子相攜,十世修行。

王都的景色在疾行中消散,他猛地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的抬起了一雙眼睛。

冷漠,死寂,翻滾著血腥之氣。

一道身影緩緩的站在他的麵前,聲音說不出的歎息:“殿下。”

楚遇的手按在旁邊的城牆上,斑駁的城牆用得是從西山開采的蟠龍石,堅固得可以抵抗住火箭的一百次射擊,但是現在,在楚遇的手輕輕的放在上麵的時候,那蟠龍石卻瞬間化為薄薄的齏粉,留下一個模糊的血色掌印。

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來,他死死的抓住手中的手帕,那是她的溫度啊。

對麵的中年男子的手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把刀,在夜色之下,仿佛淩空傾倒下的一汪月色,跳躍浮動著森然的殺氣,若非殺人千百,是絕不會鍛造出這樣的一個名器。

“出手吧,殿下,不要忍了。”

楚遇的眼睛陡然釘在了那刀色上,那是自己的罪孽,那些用鮮血堆積的往事,瘋狂如夏麻一般的增長,終於覆蓋住自己的眼!他一直喜歡的白色,不過是為了掩飾心中的那些黑暗,在她麵前,他永遠是最好的。

刀光頓起!

遊龍相交,中年男子迎麵而上,一刀揮下,楚遇的手顫抖,往後一退!

白色衣襟慢悠悠的飛落,中年男子的聲音陡然淩厲了起來:“殿下!出手!您這樣的隱忍隻會加重你的傷勢!您既然選擇了這樣的出路,還想要退縮?”

退縮麽?可是這麽多年他哪裏退縮過?他的手殺死過什麽?那些無辜的生命,那些注定潛伏的未來,為了切斷她的路,他殺死過什麽?可是他隻是想試一試罷了,試一試能不能不用鮮血去填滿心中的溝壑,讓自己變得幹淨點,能真真實實的站在她的麵前。

中年男子一刀切下來:“您想死嗎?!”

死亡?楚遇猛地抬頭,怎樣獲得力量?如果你曾經一次次的體驗過絕望,卻不得不去經曆這些絕望,那麽還有什麽是不能獲得的?

決不能再次經曆這種絕望了!

瘦弱的手腕仿佛撥開冬雪的一枝梅花,就那樣伸入漫天光影裏!

手與刀的接觸,是凡身與鐵器的相逢,但是那雙手卻比這世間最為尖銳的刀還鋒利,宛若長空掠影,人世翻飛而去!

若有高手在此旁觀,一定能從中感受到那眨眼間的生死,那種絕對的附身,仿佛對方是彼此的死敵,是絕不容許退路的。

他們都是沒有退路的人。

轉眼九十三招。

“叮!”

手指一錯,夾住刀片,然後就這樣直直的抽出來,他夾著這樣的刀片,順勢一帶,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插入沒有縫隙的城牆上。

楚遇的身子微微顫抖,捂住心口大聲的咳嗽,鮮血沿著嘴角絲絲滲出來,冷汗慢慢的凝聚,最後滑下來,沒入。

黑夜裏是寂靜的回聲。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那低著身的男子身上,仿佛在看一頭舔舐傷口的獅子,哀憫而崇敬。隻有他才知道,若非他強大的自製力,自己現在恐怕就剩下一具屍骨了。可是若非相信他,他又怎肯以命相交?

過了許久,楚遇才慢慢的止住了自己的咳嗽,手顫抖的落在中年男子的手腕上,慢慢的平靜下來。

他終於直了自己的身子,臉色蒼白如雪,但是眼睛是明亮而深邃的,他笑:“剛才,真是多謝雲先生了。”

雲明華的目光掠過楚遇手中緊緊握著的手帕,道:“幸虧我趕上了。”

楚遇無奈的扯了扯嘴角,然後將那手帕塞回自己的懷中,從自己的廣袖裏掏出那封急件信,道:“這是剛從南邊傳來的急件,若我所料不差,該是東支國新任女帝要對楚國發動進攻了。剛才我遇到了賀越,這個老家夥大概是想回來支持楚宸的。看來又有好戲看了。”

雲明華接過那封急件,撕開一瞟,道:“殿下所料不差。聽說這個新任女帝繡夷銜珠而生,乃是天命所歸。東支雖然是個小國,但是詭異難辨,到現在為止我們都還沒有得到他們最為核心的秘密,但是單從她以一女子之身將她的哥哥弟弟全部殺得幹幹淨淨就不可小覷。如果這次她真的要拿楚國開刀,我們需要做什麽?”

楚遇目光一凝,嘴角緩緩勾了勾:“我們不需要做什麽,隻需要別人做什麽就可以了。”

楚遇的聲音突然一轉,問道:“風蓮接來了嗎?”

雲明華頓了會兒,才道:“這回我趕來就是為了對您說這件事。風蓮失蹤了,海上遭遇風暴,一行人無一幸免。至今我們從海上隻打撈出三具屍體,但是料來,幸存下來的機會極低。”

楚遇道:“隻要還沒有找到屍體就要找下去,死了倒還好,最大的問題是被十二鬼找到了。”

“是。”雲明華應了聲,突然道,“殿下,周氏一族的人死了,那個老妖怪扶持了賀家的人,是要將太子之位傳給楚宸的意思?”

楚遇道:“你還記得他當年是怎樣將成元帝推上帝位的嗎?一個人做事便是再千變萬化,也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跡。這個楚宸,不過是顆棋子罷了。”

雲明華沉思了起來,最後道:“南國派人來了。”

“南國?”楚遇挑了挑眉。

雲明華點頭道:“是,南國的那隻手,終於伸出他的第一根手指了。”

楚遇抬起眼,瞥了一眼那沿著視線壓下來的城牆,道:“我不介意將他的手指一一斬斷。”

雲明華驚了一下:“可是,殿下……”

楚遇抬起手止住他要說的下半句話:“是要遭天譴麽?你認為,我還在意這些?”

我已生在地獄,何懼淩遲?

——

夜色溶溶的罩下來,一盞暈黃的燈閃爍在寧馨苑內。

江蘺伸手將熱帕子絞了,輕輕的擦過彩雲的肩胛,然後將準備好的草藥塞到自己的嘴裏,慢慢的嚼了,等到那苦澀的汁液充滿自己的口腔,才將它吐出來,然後細密的敷在她的身上。

彩雲睜著微微虛弱的眼,微微有些沙啞的開口:“姑娘……”

江蘺輕聲安慰道:“沒事了,彩雲,有什麽話待會兒再說,先把藥喝了。”

帶著腥氣的草藥被明月遞了過來,江蘺接了,扶住彩雲的肩膀,彩雲張開嘴,剛剛一觸到那藥便急忙的轉開,一張小臉皺得不成樣子。

“怎麽了?燙了嗎?”

“苦……”

江蘺微微的失笑,沒有料到這個連死都不怕的小姑娘竟然怕苦,而旁邊的明月也一臉尷尬的解釋道:“姑娘,彩雲她,嗯,打小就吃不得苦。”

江蘺聽了,對著清歌道:“將秋日裏存著的那罐蜜餞拿出來。”

清歌自去了,片刻後打了簾子進來,江蘺用小銅鉗子夾了兩粒光澤閃動的蜜餞出來,然後放到旁邊的小瓷盞中,用木筷子夾起來送到她的嘴邊:“先吃一顆潤潤嘴。”

彩雲張嘴吃了,小嘴巴鼓鼓的,嘖嘖的仿佛十分得味,但是吃到最後卻沒了動作,隻拿著一雙眼睛看著江蘺,無辜可憐的模樣。江蘺拿出自己的帕子托著,微笑道:“將核兒吐了。”

彩雲微微紅了臉,躊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將一粒小核兒吐在了江蘺的帕子上。

江蘺將帕子放到一旁,端起藥碗遞到她嘴邊:“一口氣喝完就不苦了。”

彩雲看了江蘺一眼,然後閉眼,將嘴巴湊到碗邊,一股腦的喝得幹幹淨淨,臉皺成一團。

江蘺待她吃完了急忙將一粒蜜餞塞到她嘴裏,彩雲急忙含了在嘴裏甜滋滋的吃著,嘴角浮起滿足的微笑來。

等到她吃完了,她方才對著江蘺道:“姑娘,傷我的人是大遒的巫師。”

江蘺凝眉,而旁邊的明月皺著眉頭解釋道:“那大遒的巫師,乃是個極為棘手的人物。在大遒這個國家,雖然是王掌權,但是巫師的地位更為崇高,他們是上古巫術的傳承者,可知國家興替,擁有神秘的力量,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一旦出手,沒有人能夠抵擋。”

江蘺知道,按照這兩個小丫頭的眼光,能讓她們如此說得絕非普通人。自己和大遒的人從來沒有接觸,恩怨之事根本無從談起,那麽該是誰在背後設計?

江蘺想起今晚上那個幽靈般的黑影,問道:“那個大遒巫師,有什麽特征沒有?”

明月回答道:“大遒的巫師擅長毒術和醫術,武功莫測,但是若非關係自身存亡,是絕對不會出手的,這是他們巫師一行的準則。”

江蘺本來還猜測昨晚上的那人就是大遒的巫師,但是聽明月這般說,又不像是那個人了,但是憑借自己的直覺,和大遒那邊的人脫不了關係。

江蘺對明月道:“不論如何,我們都要做好準備,去查查最近大遒一行人的蹤跡。”

“是。”明月點了點頭。

江蘺看了看天,道:“現在已經寅時了,好好歇會兒吧,明日不必早起了,踏踏實實睡一覺。”

她說完站了起來,由清歌陪著往外走,剛剛邁出幾步又回過身來,對著彩雲道:“蜜餞你留著,不必送過來了,可惜就這麽點了,來年的時候咱們多弄點。”

彩雲的臉紅紅的,點了點頭。

對於她們來說,那些滴水的溫暖如同冬季的暖陽,每一分都可以帶來春季的爛漫。

江蘺躺在**翻來覆去,心中微微的不安和擔心,但是卻不知道這種不安的擔心從何而來,那樣強大的人,會有什麽值得自己去擔心的呢?

子修……

她慢慢的在口中無聲的念出這兩個字,心仿佛也溫暖安寧起來,不由微微的笑了。

昨晚不知道多久才入了眠,但是早上依然醒得極早,她剛剛由清歌服侍著穿了衣服,就看見一隻冬雀撲騰著翅膀顫巍巍的落到窗前,伸著烏溜溜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往裏湊。

大約是外麵太冷,這隻沒有飛往他處的小麻雀在這個冬天冷得實在受不了了,江蘺的屋子裏燒了地龍,沒什麽冷意,所以這隻麻雀便小心翼翼的來到這裏。

江蘺將如意穗子別在自己的腰上,對著清歌道:“別管它就行,等會兒它若飛走了就丟點穀米在那兒。”

“是。”清歌看了那隻小麻雀一眼,然後看著江蘺的腰帶道,“姑娘,這刺繡茶花腰帶倒是真好看,配著姑娘簡直不能更好。”

江蘺笑道:“物罷了,什麽配不配,隻有人才稱得上這各字。”

清歌嘟嘴道:“是,就姑娘你理多。不過我還是覺得這茶花腰帶好看的很啊。”

兩人正說著話,便聽見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姑娘,長公主派來了請柬。”

長公主派來了請柬?

清歌去把門打開,丫環便將請柬遞了過來,江蘺打開一看,確確實實的當朝長公主昭柔公主派來的請柬。長公主的名號可是聲震三國,作為成元帝的同胞妹妹,這位長公主享受著獨一無二的尊榮,裙下納入男寵上百,至今隻有一個子嗣,極受寵愛,但是也因為太過寵溺,這位郡王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聽說當年太子妃都被他搶了,但是成元帝卻像沒看見一樣,任著他胡鬧,由此這個郡王倒得了個“小霸王”的名頭,無人敢惹,但是這樣的胡作非為,也不過仗著長公主的名頭罷了。

江蘺倒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收到她的請柬,是因為順便還是看在楚遇麵子上的原因?或者這又是一個局?

但是她不能不去。

她轉頭對著清歌道:“待會兒去看看彩雲好些了沒有,若好些了,就讓明月同我走一趟。”

“嗯。”清歌應了聲。

——

馬車在大道上行走,江蘺微微打了簾子,就看見一輛馬車以極快的速度超過他們往前麵奔去。

明月抬眼一看,立馬警覺道:“姑娘,這是柳家的人。”

江蘺自然也看出了,這是柳盈的座駕,因為她喜歡奢華,所以車料用的是上好的杉木,並且在馬車上墜了銀鈴串串,甚為招搖,也是因為那招搖的鈴聲,江蘺才下意識的拉開簾子去看。

“要不要去看看?”明月問道。

江蘺搖了搖頭:“跟著顯然露了痕跡,靜觀其變便好。”

明月點了點頭。

長公主在楚國的地位顯然要比皇甫琳琅來得要高,今日來的貴婦擠作了一室,正相互說著些家長裏短的事,江蘺那日在皇宮中頗出了點風頭,場上有品階的大多都認識。坐在上位的長公主對著江蘺微笑道:“端和郡主來了?”

這聲音倒是親近的很,場上的命婦都是極有眼力界的人,長公主的話音一落,旁邊一個少婦已經笑著向江蘺招了招手:“端和郡主且過來坐著,認識認識你以後的皇嫂。”

江蘺向長公主請了禮之後,才將自己的目光轉向那邊,隻見一群鮮花般的人坐在一排,皇甫琳琅今日一身典雅的青灰色碎花衣裙,帶著一對銀累絲耳墜,雖然偏素,但是依然是擋不住的麗質天成。

江蘺知道,這大概就是皇妃的位置了,她也毫無驚訝之色,仿佛那日皇宮之中眾人的鄙夷不曾存在,微微一笑,然後走到第九個位置上,盈盈坐下。

旁邊的八皇妃對著江蘺點頭道:“端和郡主風姿非凡。”

江蘺看著旁邊的這個少婦,她看起來倒比江蘺的年紀還小些,但是氣質端華,修眉俊目,甚為出眾。更為重要的是,她說得每一句話都讓人覺得是真心實意的。江蘺頷首道:“皇嫂更是。”

而這個時候,一道鮮亮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是我從大遒帶來的禮物,今日特地帶來獻給長公主。”

江蘺順著聲音一看,就看見一個身著異裝的少女,她腰上束著牛皮帶,一頭流瀑般的發編成小編根根落下,眉間一顆紅痣仿佛在動,眼睛湛藍之色,顧盼間勾魂攝魄,豔麗非凡。

江蘺心中微微一動,便猜到這個人就是大遒公主了,這樣想來,皇甫琳琅那般的裝束顯然是為了不搶這位公主的風頭,能讓皇甫琳琅退而居其次的,顯然不是普通人。今日堂上的人都是女眷,江蘺將目光一掃,並沒有發現有巫師樣的人。

長公主笑道:“不知公主帶來的是什麽樣的東西?本宮倒想看看。”

那大遒公主黛越一伸手,她身邊的一個異族少女便將一個盒子接了過來,然後從自己的位置上踏了出來,道:“這是我巫師大人在拉姆達河找到的聖物,被成為‘基納絲’,翻譯過來便是‘駐顏珠’的意思。在我們大遒,有一位大妃,乃是我們大遒史上的第一美人,傾絕天下,活到七十多歲看起來也不過二八妙齡,令人稱絕。後來在她死後,一個近侍不小心將她額間墜著的寶珠弄了下來,而這個寶珠落下之後,這位明豔天下的大妃在片刻間便化為枯骨。後來經由巫師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駐顏珠。而今日,我特地將她呈給長公主”

“駐顏珠”三個字冒出來,場上的女人全部都驚訝的睜大了眼,沒有一個女人不愛美,更何況是這等神物。

長公主那深晦的眼睛也不禁灼灼發光,半撐著身子道:“與本宮看看。”

黛越將自己手中的盒子打開,眾人不由伸著脖子去看,隻見裏麵躺著一個淡綠色的珠子,盈盈光色宛然流動,一看就非凡品,不由的又讚又歎。

旁邊的內侍想要上前接過,但是黛越卻往後一退,笑道:“長公主請慢。”

眾人皆是一怔,而黛越隻是笑著將目光往場上的眾女一掃,然後道:“這個聖物不凡,所以一般人的手碰不得,須得由一個和長公主幹係頗深的人為長公主戴上才行。”

長公主道:“與本宮幹係頗深?”

黛越點頭道:“是。若是長公主的福女,就能讓這駐顏珠為長公主您的美顏添得光彩。”

她在那邊說著,旁邊的八皇妃湊過來,在她的耳邊輕聲道:“這黛越公主當真是明豔動人,聽說此次來楚國,是奉了大遒王之命前來和親,並且成元帝也暗地裏首肯,不論是她看上了誰,都會應。”

江蘺微笑著看了她一眼:“多謝皇嫂提醒。”

大遒乃是西北的大國,逐水草而居,位於周國的東北,對於牽製周國很有作用,這也是為何成元帝會對黛越許下如此海口的原因。不論她看上了誰都會應,這根本就是在賣自己的大臣和兒子啊。

江蘺的目光微微垂下,心中暗想成元帝一共有十三個兒子,楚遇十九歲,剩下的和這位公主年齡最貼近的也不過十六歲,這黛越會接受比她年齡還小的男人?

江蘺略略思索,便抬起了眼來,手裏執起桌上的青梅小酒,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去,隻見黛越手裏托著那駐顏珠,對著旁邊的侍女低語了幾句,一個侍女轉身從原來的位置旁拿出一個小盒子,黛越接過,對著長公主道:“長公主有所不知,這盒子裏的東西能幫長公主找到這個人。”

她說完將這個小盒子打開,隻見裏麵卻是一個玉盤,玉盤上一個指針在微微的晃動。

江蘺忍不住眉毛微微一揚,這不是指南針麽?

黛越道:“這個玉針所指的人,便是和長公主關係極大的人。”

眾人一聽,飛快的將自己的目光看向那玉針,然後隨著玉針將自己的目光一移。

滿室燈火灼灼,少女清雅而坐,手裏端著青花瓷杯,一雙眼睛清淩淩的,嘴角微笑著,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玉針指向的是自己。

這一刹那,眾人的目光複雜閃過,這下江蘺可是撿了大便宜,攀上了長公主這張王牌。

黛越明朗的笑著,眼裏閃動著興奮的光,她對著長公主笑道:“看來這位便是和長公主很有淵源的人了。”她說著上前,將駐顏丹遞向了江蘺,“端和郡主請。”

然而江蘺卻連手都沒有抬,隻是微微直起了身子,開口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詢問公主,不知道公主能否解疑?”

場上的眾人都皺了皺眉,為長公主添彩,不知道是她哪裏來的好運,竟然還敢不從?

黛越目光一閃:“郡主有什麽想要問的?”

江蘺的目光清淩淩的看去,伸手拿起旁邊的一個空酒杯,然後一邊往裏麵倒著酒一邊道:“公主所說的那個大妃是不是綺麗思?”

黛越頓了一會兒,點頭道:“是。”

江蘺依然看著她,仿佛再說一件小事似的:“這位綺麗思大妃的故事我略有耳聞,綺麗思大妃本來第一任打大遒王的妹妹,容顏絕美,下嫁於大遒大將。大遒王殘暴無比,天怒人怨,這位綺麗思公主為了大遒萬民的福祉,以身飼魔,**了大遒王,殺他於帷帳之中。後來與她的丈夫一起開創了大遒長達二十年的盛世,西據後周,東壓韃靼,萬民安樂,國富民強。不知是否?”

黛越看著她,眼裏興奮的光轉而被一種帶著冷酷的寒意籠罩:“那又如何?”

江蘺微笑著飲下自己杯中的酒,道:“可能黛越公主不覺得如何?但是在我中原,這樣的女子,被稱為——華蓮色女。”

“砰!”

杯盞在地麵碎裂成片,眾人心中一驚,急忙的將自己的目光看向長公主處,隻見那位貴婦不知何時一驚黑雲壓臉,手不住的顫抖,冷著聲音道:“這駐顏珠不要也罷!”

黛越臉色一變,道:“長公主……”

“不用多說了!”長公主冷冷的一拂袖,“此事作罷。”

黛越暗暗咬牙,怎麽能這樣作罷!她上前一步道:“長公主,這駐顏珠實乃聖物……”

“聖物?”長公主的眼角淩厲的揚了起來,“聖物那也是給妖媚子用的!算什麽聖物!那種妖女用的東西也呈上來,莫不是想陷本宮於不義之中?本宮皇兄在位二十三年,楚國蒸蒸日上,本宮敬他不及,如何要得了這個東西?本宮念在你身處塞外,不知中原禮節,不與你等多計較!如果再犯,便是為我大楚國威,也絕不會再容!”

這樣大的帽子扣下來,黛越頓了頓,最終平靜的笑道:“長公主恕罪,是我的不是。”

她說完,抬起頭看著江蘺,笑道:“端和郡主對我大遒了解的可真多啊。”

江蘺淡淡的道:“不敢。”

這件事還得多謝那日映月河畔他們的出手,若非如此,江蘺也不會事先對他們查找資料,而黛越公主甚為敬佩的綺麗思也不會被她記在了心裏。

出了這麽一樁事情,大家都小心翼翼,而長公主也明顯心情煩躁,站起來道:“本宮請了王都最有名的春慶班來唱大戲,一起去瞧瞧。”

眾人急忙點頭,八皇妃笑道:“長公主您竟然將春慶班給叫來了麽?聽說那溫如玉將小黃梅的腔唱得極好,身段扮相都是一等一的。上次宮裏請都沒請到,沒料到您竟然將他請來了!還是長公主您的麵子大,知道您是曲中知音,讓我們也托了福看一看。”

八皇妃聲音清脆,頓時將場上那一股子凝重的氣氛給掃開,而長公主聽了這話,臉上緩和多了,道:“還是你這丫頭伶牙俐齒的,看著喜人,老八沒娶錯。走吧,一起去聽聽那曲‘踏莎行’。”

一行人隨著長公主浩**前行,戲台子搭得寬敞,在水榭之上,頗有意境。還沒有靠近,隻見那隱隱的紅紗之中,一襲水袖揮了出來,一個極美的身段浮來,但是一眨眼便隱藏在戲台之後。

僅僅是一個模糊的身影,但是仿佛夢一般的襲來,在水中晃悠一個驚豔的背影,忽而消散。

一時之間,場上的女子幾乎都驚住了,旁邊的八皇妃首先反應了過來:“果然是絕色風華。”

長公主吩咐道:“坐下來聽戲吧。”

眾人坐下,一椅一幾,配著簡單的糕點,江蘺坐在了這邊的末尾,半邊的身子幾乎都隱藏在黑暗裏,看不清楚。八皇妃本來挨著她,但是她剛剛坐定,便被那長公主叫到了跟前一同聽戲,於是這下,江蘺幾乎和眾人隔絕開來,孤零零的一個人,旁邊的侍女上茶的時候也仿佛沒看見她似的,她也不甚在意,自顧自的坐著。

夜色籠罩下,那水榭被紅燈籠圈了一圈,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紅色的紗幔在夜空中飛舞,猶如夢境。

長公主向旁邊的內侍點了點頭,那內侍便開始去吩咐表演。

燈火映照之下,一個身影在紗幔後嫋嫋娜娜的立著,人們看著那影子,頓時全部住了聲。

然後,一把聲音完美的響了起來:

乍泄春光,晚晴芳草,斜陽欲下。

空裏流霜,青楓浦上,曲斷茶涼。

當日血染的城牆,誰奏一曲浮生寥寥,斷魂橋上。

今朝墨裹的畫舫,誰看萬裏江山在笑,不缺人亡。

鼓響,亂人家;戰場,馬嘶啞;城內,血梅花;

誰單槍匹馬衝入萬軍廝殺,等來年葬入樹下,發出一新芽。

為了她,為了他,為了家。

這是殺,這是啥,這是傻。

這聲音仿佛胭脂沾了酒,藏著豔,裹著香,一聲聲酥軟入骨,卻在那極致的溫柔裏,藏著刻骨的悲涼。

江蘺直直的坐著,一種奇異的感覺直衝腦海,說不清楚道不明白,隻感到有一根細細的絲線纏著自己的心窩,一下下的往外拉。

而這個時候,水袖拂開紅紗帳幔,雲鬢紅顏嫵媚傾城,他猛地回頭,一雙眼睛橫波千裏,直直的看向她!

那是什麽樣的眼神?!

江蘺幾乎要忍不住站起來,而這個時候,一隻小手突然伸過來,在她的肩上一放,輕輕地喊道:“姑娘。”

她猛地回過神來,那種感覺如潮水般的退去,心內一片澄淨。

她將自己的目光往那邊的人群中一掃,隻見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種氛圍內,仿佛抽不神。

好高明的幻音功夫!

而這個時候,戲台上的那個人再次向江蘺看來,水袖舞得極致的時候,他無聲的張嘴,對著她緩緩的吐出五個字。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他的唇一落,然後,那紅雲般的身影突然直直的從戲台上飄下來!

異變突起!

明月猛地抓起麵前的小桌子,提起來一擲!然後轉身抓起江蘺的手,道:“姑娘快走!”

江蘺身子一退,突然轉向還沉浸在那音律中的人,往黛越的身上一拍。

黛越“刷”的醒來,江蘺對著她道:“快走!”

黛越頗為吃驚的看了江蘺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那飛來的紅影,突然間將腰畔的彎刀抽了出來:“我黛越不受別人的恩情!”

說完迎了上去。

“嗤”的一聲,彎刀和那紅影交錯,江蘺將桌子上的杯盞一掃——“哐當”一聲,碎成片片!

但是眾人卻突然醒了過來,立馬看向那邊的那兩人,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來人!刺客!”長公主還是鎮定,大聲呼喊了起來。

侍衛從園子外往裏麵湧來!

紅衣戲子眼睛一縮,在與黛越的纏鬥中回神對江蘺微微一笑,聲音媚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姐姐,你怎麽這麽狠得下心來?”

眾人的目光突然“刷”的看向江蘺!

江蘺根本沒反應,而是看向明月,道:“去堵住他的後路!”

“是!”明月應了聲,然後迅速的飛躍而去,和黛越一起阻擊他。

那紅衣戲子一見大勢已去,突然對著江蘺軟軟一笑,眼神哀傷之極:“那天晚上我們的事情你忘了嗎?你手臂上的朱砂還在麽?”

這句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再次變為驚詫,想起那些傳聞,看向江蘺的眼神不禁微變。

而那個紅衣戲子身子突然一轉,輕飄飄的一旋,飛起一腳隔開黛越的彎刀,然後仿佛流星一般的往外射去!

不能讓他走!江蘺的心間瞬息萬變,突然明了這個人的本意不是為了殺自己,而是為了陷害!

即使她再怎麽否認,但是那種猜忌的種子已經種下,她將會再次麵臨“危險”,更重要的是,楚遇也會遭受巨大的非議!江蘺或許並不怎麽在意名聲,但是想起楚遇,那個溫暖的男子,本不該承受這些流言碎語的。

明月一腳踏在湖畔的欄杆上,手中的匕首閃出白光一道!

剛才那個被黛越攔住的男子卻對著這淩厲的一道光輕蔑的一瞥,紅袖一揮,明月隻覺得全身一滯,所有的力氣都被凝固,而那個男子卻輕飄飄的一**,仿佛一根秋千似的甩向了夜空,消失不見。

而這個時候,侍衛剛剛衝過來,長公主突然看向江蘺,冷冷的道:“將端和郡主給我抓起來!”

江蘺看向那長公主:“為何抓我?”

長公主冷冷的看向她:“為何抓你?難道你不知道,本宮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這種不清不白的女人?不論九皇子如何,他是天家的人,再怎麽樣也不容許你這樣的人!”

江蘺道:“長公主難道僅憑一麵之詞?”

“一麵之詞?”長公主冷冷的笑了起來,“是不是一麵之詞,讓宮裏的老婆子來看看便是!”

她說完一揮手,旁邊侍衛就衝了上去!

為首的兩人伸手抓來,一把將利刃突然切入他們的筋骨,明月稚氣冷漠的聲音響起來:“就你們這樣的人,也敢碰我家姑娘?”

一個小小的丫頭竟敢違抗她的命令?!

長公主怒道:“將她給我殺了!”

旁邊的侍衛立馬手持長槍圍了上來,剛才隻是奉命抓人,所以不敢用什麽武力,但是這小丫頭手段非凡,一下子傷了他們兩個兄弟,如何能放過?

江蘺一把抓住明月想要扔刀的手,平靜的看向他們:“明月是我的妹妹,你們想要動她,先問過我這個姐姐!”

那些侍衛頓時遲疑了起來。

長公主怒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別以為本宮殺不得你!”

江蘺轉向那長公主,微笑道:“長公主,小女不過一條性命而已。比不得楚國的國體名聲,您確定要這樣?”

長公主眉毛狠狠的揚了起來:“你說什麽?”

江蘺清淩淩的眼睛一過,隻見眾人在長公主這樣的怒容下都有些膽顫心驚,她無波的抬起眼,直直的看向長公主:“不,小女聽說長公主和原駙馬伉儷情深,但是駙馬莫名死去,長公主心情哀痛至今不絕,小女或許有辦法幫天下的人,不,為公主找出這個殺害駙馬的人。”

眾人的目光愕然的看去,伉儷情深?這楚國誰不知道長公主和駙馬是“相敬如冰”的,成親之後,長公主便開始蓄養麵首,聽說駙馬連長公主的房間都沒進去過,這也是至今為止為什麽還有人私下猜想長公主唯一的兒子是誰的。

聽了江蘺的話,長公主的臉色又青又白,眼裏那驚懼的怒意卻止也止不住:“你!好大的膽子!”

江蘺微微頷首:“長公主您過譽了,和您相比,小女望塵莫及。”

“你!”長公主一口怒氣堵在心裏,一張臉黑得不成樣子,嘴巴都在哆嗦。

其他人看的驚心動魄,八皇妃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想要勸說一下,可惜還沒有開口,隻見長公主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然後,身子一僵,直直的往後麵倒去!

“長公主!”身後的人一聲驚呼,急忙扶住她,但是長公主已經合上了眼。

江蘺剛剛想上前看看,旁邊的二皇妃喝道:“你還想上前幹什麽?!”

江蘺止了腳步,而那邊已經有人開始驚慌失措的喊道:“來人!叫太醫!去找太醫院的林院正!”

江蘺的目光往那緊閉這雙眼的長公主一看,眉頭一凝,但是暫時這個長公主沒有什麽危險,自己還是不忙趟這趟渾水的好。

人們手忙腳亂的半抬半扶著長公主前行。

旁邊的侍衛緊緊的看著江蘺,江蘺拉著明月的手,道:“我們也跟著。”

明月低著頭,道:“姑娘,都是因為我。”

江蘺微微一笑,在她的小手上一捏:“關你什麽事,這件事人家早有計較。”

江蘺像是被“押著”向前,剛剛邁開腳步沒走幾步,黛越便退下來和她一起,眼神鋒利而豔麗:“端和郡主果然不負眾望啊。”

江蘺淡淡的道:“豈不正隨了公主的意?”

“哦?”黛越笑了笑。

江蘺道:“剛才的駐顏珠我若接了,恐怕情況也不比現在好多少。”

“哪裏,隻要端和郡主將駐顏珠給長公主戴上,長公主一定認為你是她的貴人的。”

“公主剛才的話我依稀還記得,你說的是和長公主幹係極大的人,可是,那顆駐顏珠無法使長公主的容顏改變,是不是就是我的過錯。我不是貴人,恐怕就是罪人了吧。”

“端和郡主多想了。”

“那顆駐顏珠或許是真的,但是公主在上麵動了手腳吧。這世上有一種藥物,叫做‘蝕陰草’。這種草一旦靠近肌膚過久,就會使肌膚萎縮下來。而恰好,這顆珠子上就有蝕陰草。”

“大巫師說端和郡主並非常人,看來果然不錯。不過,不知道這回端和郡主又怎麽辦呢?”

“不勞公主費心。”

“那麽祝你好運,非常人的端和郡主。”

黛越說完,然後走向了前方。

江蘺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眼睛一閃。自己到底是怎麽和他們對上陣的?

長公主被人扶著躺在**,八皇妃坐在旁邊,吩咐道:“太醫可能還要等一刻鍾才到,快點找府中的醫侍來看看。”

旁邊的一個丫頭道:“已經去喊了。”

八皇妃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江蘺,本來她猜想對麵的少女或許會有一點慌張之色的,但是她輕輕淺淺的站在那裏,倒比她還鎮定些。

而這個時候,醫侍已經進來,急忙上前,微微一試,臉色微變:“長公主這是氣急攻心啊。”

眾人將目光看向江蘺,旁邊的二皇妃尖銳的道:“長公主要有個好歹,看一些人還怎麽活!”

江蘺自然聽得清楚她的話外之音,卻沒有說話,氣急攻心嗎?好像不止吧。

“皇上駕到——”

內侍的聲音遠遠傳來,眾人麵麵相覷,看著侍衛從那邊湧來,分開列於兩旁,然後,一襲明黃色在燈火中侵入眾人的眼角。

“參見陛下。”

江蘺跟著眾人施禮。

成元帝快步走來,一邊讓太醫去檢查,一邊寒聲問道:“怎麽回事?”

二皇妃道:“回父皇,這都是端和郡主對長公主的不敬造成的。”

好,此話一出,任何的因果都讓她擔了。

旁邊的八皇妃道:“端和郡主隻是和長公主說了幾句話,卻沒有料到成了這模樣。”

成元帝看向江蘺,江蘺直起身子,道一雙眼睛冷靜的看過去。

成元帝皺了皺眉:“怎麽又是你。”

江蘺沒有說話,這時候說任何話都是無用的。

那邊的林院正顫巍巍的收回手,道:“陛下,長公主,長公主恐怕……”

成元帝急忙道:“如何?”

林院正頭上的冷汗滾落下來,道:“長公主的脈息,我已經找不到了。”

成元帝怒道:“給朕治!”

“是……是。”多年的從醫經驗讓他懂得這個時候就要是敢說“不”,自己就完了。

他再次看向江蘺,質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二皇妃站出來,道:“父皇,這端和郡主和一個戲子勾搭上了,不清不白的,長公主說不清白的女人可不能讓皇室蒙羞,於是要讓宮裏的婆子看看她是否真成了那樣。結果端和郡主不從,頂撞長公主,便讓長公主氣急攻心了!”

好一口伶牙俐齒!

江蘺微笑道:“二皇妃果然看得透徹。”

二皇妃冷笑道:“那戲子對你說什麽?哦,你手上的朱砂!那是你們南國特有的守宮砂,你還有嗎?”

江蘺心下苦笑,這下算是徹底著了那人的道了,那人和在來楚國劫走自己的人顯然是一個道上的,自己手臂上的守宮砂已經被那人給毀了,如今不論露不露出來都是罪。而且,皇宮之中詭譎莫名,上次在皇宮中的經曆讓她明白有很多人對自己虎視眈眈,即使皇貴妃已經倒了,但是背後的勢力又豈止她一個人?隻要自己入宮給那些婆子驗身,恐怕自己的清白更加的保不住吧。既然如此,受那等侮辱幹什麽?

成元帝怒道:“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江蘺淡淡的道:“小女無話可說。”

成元帝一雙眼睛暴怒的看著她,道:“來人!將這個女人給我關進死牢!”

死牢!

明月頓時睜大了雙眼,然後猛地想要上前,卻被江蘺一把拉住,江蘺安撫的在她的手背上摸摸,然後轉向成元帝道:“陛下,小女雖然無話可說,但是小女還是想問,為何治小女的罪?是因為剛才的欲加之罪還是長公主的事?”

這等時候她竟然還有臉麵去問為何治她的罪?這個少女當真是不懂麽?

成元帝緊緊的抿著嘴唇,道:“兩個都罪不可赦!”

江蘺道:“陛下,如果是前者,小女還未嫁入楚國,還不算有損皇家聲譽。如果是後者,那麽小女想要說一句,長公主根本不是震怒之下而暈倒的,而是因為中了毒。所以,小女即使對長公主稍有不敬,但是還夠不上死罪吧。”

“胡說什麽?怎麽可能中了毒?明明你想逃脫罪名,還拿這些借口來搪塞!林院正都還在這裏,他都沒查出什麽毒,你能幹什麽?”二皇妃尖銳的叫了起來。

江蘺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個女人撕裂的美麗麵容,而是轉向成元帝,道:“陛下,小女不久之前曾幸運的救過月輪公主一命。陛下如果相信我,小女可以一試。”

眾人都默默無語,那次的宮宴眾人也是參加的,那個月輪公主在所有太醫束手無措的時候,還是她救回來的。

成元帝看著她,這一刹那的眼神讓江蘺覺得有什麽異樣,但是抓也抓不住,隻看到成元帝揮了揮手,道:“你且去看看。”

江蘺點了點頭,然後走上前。

林院正讓開,江蘺俯身下去,伸手在長公主的手腕上一搭,微微凝眉,道:“請院正將銀針借我用一下。”

江蘺接過院正的銀針,依次擺開九針,伸手拈起來,一邊將針頭插進去,一邊道:“陛下,照顧長公主飲食的人是誰?”

旁邊的嬤嬤看了成元帝一眼,然後回答道:“是崔管事。”

江蘺插入第二針,道:“這位崔管事陛下可以派人著手調查一下,長公主中的毒並非一日所就,起碼有了十年。在這十年之中,每年在食物中混入少量藥物,這種藥物生長在極北苦寒之地,氣息溫和,少量乃是極好的藥材,但是多了變成了劇毒。當然,此種毒素融入筋骨,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江蘺一根根將銀針插入,眾人的目光看著她,微微的莫名。

成元帝道:“去叫崔管事。”

“是。”那嬤嬤應了聲,然後轉身而去。

等到長公主的身上全部布滿了銀針的時候,江蘺才站起來,道:“現在我隻是將長公主全身的筋脈封住,以防她毒素蔓延。現在,我要開一帖藥試試。”

旁邊的丫頭立馬去拿了紙筆,江蘺伸手接過,然後在紙上落下一個個字跡:

“七步蛇毒液一錢,苦膽一個,毒蠍子七個,毒蜘蛛七隻,斷腸草一兩。紫河車一個,雞內金兩錢。”

除了後兩樣,幾乎全是劇毒,雖然有“以毒攻毒”的說法,但是太醫都會謹慎用藥,因為稍有不慎就會適得其反,從來沒有人敢用這般的毒。

林院正看著都不停的擦汗,心中忐忑,這姑娘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那日月輪公主的事他也在場,但是她說是她曾經見過那等症狀,皇上才叫她治的月輪公主。現在這等情況,這姑娘沒輕沒重的,當真是敢下手啊。莫不是一個藥物下去就讓長公主去了吧。

他心中雖然焦急忐忑,但是卻什麽話都不敢說,如果這端和郡主將長公主給治死了,那可就不關他的事。至少自己的這項上人頭能抱住了。

林院正接過那藥單,給了旁邊的丫頭,叫她去太醫院拿藥,因為這些東西一般的地方都是禁藥,找都找不到。

等到一切塵埃落地,成元帝才道:“你真能保證長公主無事?”

江蘺淡淡的道:“小女隻能盡力而為。”

成元帝看了她一眼,道:“那好,你先到旁邊的房間裏等著,若無事了再說。”

“是。”江蘺應了聲,這句話明著是要她呆著,實際上就是關押。

江蘺道:“待會兒藥拿回來之後,需用無根水煮上三回。第一道用文火,第二回用武火,第三回同樣用文火。然後將三回的藥水合成一碗,分成五次,每隔一個時辰給長公主服下。若無外事,兩次之後,長公主的脈象就平穩了,三次之後,就醒了。”

林院正在旁邊聽得心驚,這般將脈象和醒來的時間掐得那麽準,簡直聞所未聞。

江蘺說完,對著成元帝微微一禮,然後拉著明月的手,由旁邊的侍女帶著去房間呆著。

她走過的時候,發現有個嬤嬤的眼神向她極快的一瞟,眼神莫名。

江蘺心中微微奇怪,但是卻說不出哪裏奇怪。

她和明月進入西廂的一間房,門便被關上了,然後便聽見侍衛圍上來的聲音。

明月道:“姑娘,守著的人一共有三十個。”

三十個,一個小小的房間外守著三十個人,這真是害怕她跑了的樣子。

江蘺自顧自的坐下,執起桌上的茶壺,往茶杯中倒了一杯,微笑道:“過來吃茶。”

明月走過來,低聲道:“姑娘你就不擔心嗎?”

江蘺將茶杯塞到她的手裏,道:“擔心何用?該來的總要來,況且今日的情況還沒有壞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安心呆著便是。”

明月手裏緊緊的握著茶杯,有些不安。

江蘺知道她擔心自己,於是將她拉到自己對麵坐著,道:“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吧。”

明月撓了撓頭:“我小時候沒什麽好講的啊。”

江蘺道:“便說說你在哪兒出生的吧。”

明月想了想,道:“我印象裏小的時候在塞外,我和彩雲還有一群同樣大小的孩子一起生活,大風呼啦呼啦的吹著,好多小孩子都在那年冬天餓死了。我們一起去偷牧民家偷小羊羔,第一次我們得手了,可是第二次我們去的時候就剛好碰上大雪天來叼羊的野狼。當時我們嚇壞了,一直照顧我們的一個大哥哥也被狼咬死了,我們被牧民抓住了,硬說以前丟失的羊都是我們偷得,他們用鞭子打我們。我們明明隻偷過一隻羊啊,可是他們不相信。我們被鎖了雙腳,然後幫他們看羊,大冬天去找幹草,可是哪裏那麽好找,找不到又要被打,我們真是害怕被打啊,那時候覺得打得很疼。可是那天我們運氣很好,出門不遠便看見一堆幹草散落一地,不知道是什麽人落下的。於是我和彩雲便抱了回去。結果沒料到那堆幹草的主人找來了,讓我們賠錢,要賠好多的錢,我和彩雲都沒法,然後那牧民將我們吊著打了一頓,我覺得我要死了。這時候一個馬隊出現,將我們給買了下來。後來這馬隊中的大哥哥就教給我們武功。然後就這樣了。”

江蘺聽著心痛,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嗯。”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的,閃了閃,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時間慢慢的碾過,江蘺靠著椅子微微眯了眯眼,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多久了,身上蓋了一床薄被,料來是明月那丫頭給她遮上的。

明月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撲在桌子上眠著。

昨晚她就因為照顧彩雲而沒有睡覺,今日又出了這麽多事,小身子自然難以承受。江蘺看著她精致的小臉,一瞬間心裏就隻剩下柔柔的情緒,她將身上的薄被拉下來,然後輕輕的蓋在她的身上。

明月的身子動了動,然後轉過來將自己的腦袋塞入江蘺的懷中,蹭了蹭,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句:“娘……”

江蘺哭笑不得,心中歎息一聲,將她籠得緊了些。

又過了一刻鍾的時間,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呼喊:“長公主脈象平穩了!”

明月“刷”的抬起了自己頭,看到自己幾乎縮到了江蘺的懷裏,一張臉立馬紅了起來,諾諾的道:“姑娘……我。”

江蘺好笑的看看她,道:“沒事。長公主的脈象已經平穩了,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明月點了點頭,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眸,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房間的後麵有細微的聲音傳來,江蘺本無心聽,耳朵裏鑽過幾個字眼,臉色微微一變。

“這事怎麽查得到崔管事身上?”

“誰知道啊,崔管事可是公主最信任的人,旁的人說一兩句不妥都是直接扔出去的。你知道上次公主極寵愛的那個若雲公子吧,便是因為對崔管事使臉色,最後被扔到了廢園裏。後來還是向崔管事告罪才回來的。”

“這件事怎麽就成了這樣?那什麽端和郡主說是和崔管事有關。可是崔管事服侍這麽多年,要真是這樣,還有什麽人值得信賴?”

“可不是,那崔管事聽說是十年前由成元帝派來的。成元帝對咱長公主這般的榮寵,哪裏會害了長公主?”

……

成元帝哪裏會害長公主?成元帝哪裏會害長公主!

江蘺一下子站起來,所有的線路頓時明了。

除了成元帝,誰會害長公主?誰敢害長公主?!

為什麽覺得成元帝剛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了,為什麽那個嬤嬤會對自己奇怪的看一眼了。

他們都是成元帝派來的人啊,都是成元帝處心積慮用一個十年來害死自己妹妹的人啊。

那般的毒藥,除了皇宮之中能輕而易舉的長期供應,誰又能支持長達十年?除了她信任的“皇兄”,她又怎會這般的對待崔管事?

華蓮色女,沒料到最終沒有禍得了他人,還賠上了自己的一顆心和性命。

一個帝王,是絕對不容許一些對他有害的東西存在於世間的,哪怕你是他的親妹妹。

當風月居的材料展現在江蘺的眼前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料到這兩個兄妹之間竟然存在著如此的關係。而那個長公主生下的孩子,極有可能就是成元帝的。但是江蘺也隱隱猜測那孩子並非成元帝所有,因為兩個血脈相承的人,生下的孩子沒有任何的問題,這種概率是極低的。當年成元帝為了帝位,和自己的妹妹犯下了過錯,但是這種隱秘的關係卻絕對不能公開的,一旦公開,他就會被釘在恥辱的刑架上接受萬民的討伐。

人們都說先皇後是生月輪公主的時候難產而死的,但是實際上呢?這位成元帝唯一愛過的女人,在那天親耳聽到了這位兄妹的隱秘,才早產導致死亡的!那時候的成元帝定是極其的悲傷吧,對於長公主,他一方麵是愧疚的,然而另一方麵,卻是憎恨和恐懼的,所以他給與她最大的榮寵,哪怕她裙下男寵三千也不聞不問,用皇權保護著她,然而另一方麵,卻派人將毒藥慢慢的浸入她的骨頭,將她送上黃泉之路。

明月顯然感受到了江蘺身上的暗潮,忍不住問道:“姑娘,怎麽了?”

江蘺頓了一下,低下頭微笑著看她一眼,道:“長公主,大概活不成了。”

明月眨了眨眼,不懂。

江蘺的話音一落,外麵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崔管事自殺了!”

看吧,剛才去的那個嬤嬤不是為了去調查崔管事,是為了將這個人同樣送上地獄。

這邊的話語一落,又一個聲音高高的吊起來:“長公主逝世了!”

哭聲頓時從那邊的房間內傳了出來,一聲聲的衝上去。

這時候,成元帝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不論如何,自己這個替罪羔羊大概要當定了。

江蘺站起來,微笑道:“明月,跟我一起走吧,馬上就要有人來請我們了。”

這時候,門“砰”的一聲被撞開,當先的一個人冷聲道:“端和郡主殺害長公主,押入天牢!”

侍衛立馬就要上前。

江蘺淡淡的道:“慢。”

那些侍衛的腳步一停。

江蘺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微笑道:“我自己會走,煩請大人帶路。”

屋子裏隻燃著一盞冷燭,淒白的光顫顫的跳動,但是那少女仿佛素蓮一般的立著,在燭光中有種驚心動魄的豔麗,仿佛要去的不是天牢,而是貴族盛宴。

“走吧。”江蘺說了一句。

“是。”那個侍衛下意識的說了一句,然後轉身往外麵前行。

江蘺跟在他的後麵,走出門,隻見院子裏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群人,成元帝站在外麵,拿著一雙眼睛晦暗不明的看著她。

江蘺道:“參見陛下。”

成元帝看著她,嘴巴動了動,最終什麽都沒有說,揮一揮手:“帶下去!”

江蘺微微一笑,其實現在自己還是有機會和成元帝談交易,自己將成元帝和長公主的往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拿這個來說自己的性命肯定暫時沒有問題。但是之後呢?連自己的妹妹都可以以十年之期慢慢害死的人,還有什麽不能做的?但是,為了性命,最後的時候她不介意說出來。

江蘺邁開了步子,走過跪著的人群,然後穿過那一群皇妃。

皇甫琳琅素色站在那裏,明豔絕倫的臉上那一雙眼睛盈盈如水,她看著江蘺,一笑。

江蘺還以一笑,轉而對上八皇妃微微擔心的眼光,向她感激的頷首,然後無視掉二皇妃那怨毒的眼神,就那樣走入黑夜。

天牢裏長長曲曲的道路,沉悶的將黑色灌入。

所幸她的身份不低,所以安排的牢房也是比較幹淨整潔的,還有一張小桌和椅子。

“哐當”一聲,門被鎖上。

江蘺看了一下椅子,從懷裏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後對著明月招了招手:“咱們就當先休息一下。”

明月走過去,看著江蘺,睜著眼睛道:“姑娘,相信我,什麽事都沒有。”

一個小丫頭來安慰自己?

江蘺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我相信明月。”

她坐了下來,隻覺得一股冷意沿著身體遍布,她本來懼冷,現在在這個久未人住的地方更是寒氣逼人。但是她卻隻能忍著,她將明月拉到自己的旁邊坐下。

她們剛剛坐下,從牢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時候,還有什麽腳步聲?

慢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群人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一個瘦小的穿戴著侍衛服裝的人走在前麵,身後是兩個高大的侍衛,其中一個提著些什麽東西。

明月頓時警覺起來,她一眼看出,那兩個高大的人武功高強,不在自己之下。

但是江蘺的目光卻落在那個瘦小的人身上,隻見那個人穿著一件明顯寬鬆的侍衛服,侍衛的帽子幾乎將那個人的整個臉給蓋了起來,背著手,大大的邁開步子,但是露出的鞋子卻是一雙繡著小鵝的馬靴,小小的。

這是……誰?

那個瘦小的人在牢房外站定,然後揮了揮手。

旁邊的侍衛立馬將牢房打開,然後那個人一本正經的走了進來。

明月剛想衝上去,江蘺卻一把拉住了她,微笑道:“不知這是哪位姑娘?”

那個瘦小的人影明顯一僵,然後猛地將自己的帽子一揭:“哎呀不好玩!被姐姐發現了!我才不要!剛才你們誰說本公主看起來威武霸氣的?”

一張粉稚的臉露了出來,盈盈可愛,宛如明珠。

江蘺微微一笑:“月輪公主。”

來的竟然是最受寵的小公主月輪。

她蹦跳著靠到江蘺的旁邊,仔仔細細的盯著江蘺瞧。

江蘺看著她烏溜溜的大眼睛,微笑道:“我身上可沒有帶酒,公主可不必再瞧了。”

月輪公主尷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姐姐,上次對不起啊,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被我那老父皇給罰到外麵站著啦!不過後來我扯了他十根胡子報仇啦!”

她說著眼睛滴溜溜的落到江蘺的腰帶上,驚訝的道:“哈!原來在這裏!”

“嗯?”江蘺未明。

月輪公主道:“這腰帶啊!當年我去看九哥哥的時候,他就在畫這腰帶啦!這可是用紫紗蠶絲織就的,用的珠子可是韃靼那邊東夷那邊送來的!當時我叫他給我看看,結果他理都沒理我,沒料到竟然在姐姐這兒。”

江蘺微微一怔。

而月輪仿佛什麽都察覺的道:“不過,姐姐戴著真好看!我好不容易才能見到九哥哥一麵,那時候他就悶著頭來畫這些東西,還畫好多呢!什麽披風啊,素蓮釵子,那東西看著好看極了。”

江蘺幾乎又呆住了,她記得上次皇帝賞賜的東西裏麵,確實有紅狐披風,還有一支釵子,那釵子似亭亭玉立的蓮花,栩栩如生,難道,都是他的?

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攪成一團,他這是什麽意思?他自然不會弄這些東西給自己,顯然是給女人的,而且那些東西,除了紅狐披風,無一不是自己喜歡的素雅的顏色。而且連清歌都說過,這東西和自己很配。

她隻覺得有什麽要出來,但是卻毫無頭緒。

她穩住自己的心神,看向月輪,隻見她依然睜著大眼看著自己,笑嘻嘻的道:“上次要多謝姐姐,若非姐姐,我可就要去和閻王喝酒啦!”

江蘺沒有料到這個小姑娘說話這麽有趣,她笑著看了看旁邊的侍衛提著盒子,笑道:“那麽這次你是在叫我喝酒嗎?”

“哦!”月輪公主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將侍衛手中的盒子提過來,雙手遞上,“這是九哥哥讓我帶給你的,他說一個時辰之後就來接姐姐啦。”

那盒子被她雙手托了起來,用的是上好的紅衫木,在上麵旋刻著芙蓉花色,一朵朵纏繞著,仿佛要盛開在自己的眼角。

江蘺伸手接過,很輕,裏麵應該沒裝什麽重要的東西吧。

她心中想著,卻沒有去打開。

“公主,該走了。”旁邊的侍衛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

月輪公主嘟了嘟嘴,無奈的將自己的侍衛帽子戴上,江蘺伸出一隻手幫她理好,看著大帽子套上小腦袋,當真是說不出的滑稽。

“姐姐,我要走了啊。待會兒九哥哥來找你,記得讓他將西番小泥人給我。”

江蘺點了點頭。

月輪公主高興的揮揮手,然後邁出牢房,走出幾步之後還回頭對著江蘺揮了揮手,然後一蹦閃入旁邊的小道。

等到月輪的身影消失之後,江蘺才將盒子放到桌子上,頓了一會兒,然後微微一笑。

伸手,將盒子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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