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倉時代(1185年—1333年)的戰爭形態主要是由騎在馬上的武士集團依靠騎射的方式殺傷敵人,或是直接在陣前進行“一騎討”[25],這大概就是江上波夫所說的“騎馬民族征服”留給日本的古風。在蒙古侵略日本的文永之役中,這種落後的戰術在作戰初期給日本軍造成了慘重的損失。蒙古人十分熟悉東亞大陸殘酷的作戰模式——弓矢短而射速快,身著華麗大鎧的武士單槍匹馬來到陣前,還沒報完自家名號就被射成了篩子。
在付出了極大代價才在台風的幫助下擊退蒙古軍後,日本人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戰術問題,在蒙古第二次來襲時廢棄了武士騎射戰術,而是依托西起今津、東到箱歧的防禦石牆,依靠武士的個人武藝與元軍展開慘烈的海灘爭奪戰。蒙古軍始終無法突破石牆,被限製在海灘上一片狹小的地域中,被迫卷入與武士的近身肉搏戰。經過血腥的苦戰,鐮倉武士以精湛的武藝和無與倫比的勇氣徹底擊敗了蒙古軍,迫使蒙古軍回到海船上,最終覆滅於一場神來之筆的台風。在這次蒙古來襲中,日本人認識到了刀劍在混戰中的意義,使得劍術快速發展起來,並逐漸形成了“念流”“神道流”“陰流”和“中條流”四大流派。
在日本劍術的發展過程中,不得不提的兩個流派是出自陰流的“柳生新陰流”和“香取神道流”,其中和中國頗有淵源和恩怨的,是“柳生新陰流”一派。
16世紀中葉,戰國亂世中大量沒飯吃的野武士[26]淪為明朝東南海商的暴力打工仔,以其草芥一般的性命和在亂世中練成的殺人劍術,對抗明朝政府的海禁政策,從而開始了“嘉靖大倭寇”時代。這些既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更不把別人的命當命的野武士在對戰腐敗透頂的明朝衛所兵時,打出了比英國人屠殺南非祖魯人還玄幻的交換比[27]。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53個倭寇從浙江上虞登陸,沿途漫無目的地殺掠,殺死明朝一名禦史、多名高級軍官和官兵上千人,最後竟然進犯南京,流竄兩千裏才被剿滅。其高超的劍術和強悍的戰鬥力深深刺痛了明朝軍人的心,促使戚繼光、俞大猷等將領對明軍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革。
《武備誌》中的《陰流之目錄》的日本原本扉頁
1561年,戚繼光在台州戰役中依靠指揮得當、戰術合理,一舉殲滅倭寇數千人。在打掃戰場時,明軍在一具倭寇的屍體上發現了一本奇特的劍譜殘本,劍譜名為《陰流之目錄》,裏麵畫著兩隻猿猴手持武士刀正在進行一係列名為“猿飛、太刀六支猿回、虎龍、岸見、山陰”的攻防動作。深知日本劍術威力的戚繼光很重視這本劍譜,因劍譜本來就是殘本,因此,戚繼光按圖文習練後又把自己的經驗和心得寫在劍譜之後,形成了《辛酉刀法》一書,被完整地收錄在《武備誌》一書中。
戚繼光在戰場上拾到的是陰流祖師愛洲彌香齋久忠(1452年—1538年)所作的《陰流劍法圖文》一書的殘本。相傳他36歲時在北九州的大山中遇到了一隻渾身白毛的猴子,傳授給他這套劍法。台州戰役時,愛洲彌香齋久忠已死了二十三年,不可能出現在中國浙江,而他所創的劍法在日本本土也已失傳。那麽,懷揣孤本劍譜戰死的無名倭寇究竟是誰,為什麽他會帶著一本在日本都已經失傳的劍譜出現在中國,劍譜的全本究竟是怎樣的?這些大概已經永遠成謎了。
《陰流之目錄》中兩隻猿持刀對練
值得一提的是,小笠原源信齋源長治(後被稱為源信齋)在明末西渡中國,不知以何種手段獲得了《辛酉刀法》繼光所述之刀法形成了“直心陰流”。寬文年間(1661年—1672年),須原屋茂兵衛將《武備誌》付刻刊印,進而影響了一大批劍術流派,尤其對幕末劍道的出現和劍道器械的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而在中國,辛酉刀法最終成為苗刀技擊技術的基礎,至今郭氏一路的苗刀的基本起勢和構架都與直心影流[28]幾乎完全一樣。
戚繼光所續寫的《辛酉刀法》圖譜
這一曆程充滿了神秘、奇幻的色彩,從日本北九州山中精於劍術的白毛猴子,到中國浙江台州戰場上懷揣絕本的神秘倭寇,這套劍法從日本流入中國,變成中日混血兒之後,又以神秘的方式回到日本,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把中國和日本這兩個情感複雜的國家聯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