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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麵試

我特地選了一身阿瑪尼的黑色套裝。

想要給麵試官一個好印象。

阿瑪尼這個牌子,其實不適合女人穿。

挑剔的製式,精簡的剪裁,很容易把人的鋒芒掩去。

我在酒店的穿衣鏡前,反複看著一身黑色阿瑪尼的自己。

很滿意。

眼睛裏的鋒芒,配上一身霸氣的黑色,卷發自然帶出的嫵媚,兩廂中和。天衣無縫。

一個女人,一個聰明且厲害的女人。

“林小姐,以你的資曆,完全可以在華爾街謀得高位。你為什麽會選擇回國發展?”

我笑了。

隻因問這個沒水準的問題的人,自身水準倒是很不差。

我看著麵前這位麵試官。

比我想象的要年輕。

我以為,能坐上恒盛首席操盤手的,必定是個見過大風大雨的老辣角色。不料這人,也就和我差不多大。

可這張清雅的麵孔,絲毫掩不住他眼睛裏的睿智。

“睿智”這個用來形容年邁智者的詞,用在他身上,絲毫不給人突兀感。

問的問題嘛,就遜色多了。

“如果我說,是因為次貸危機,我擔不起風險,所以跑回國。你信嗎?”

他聞言,但笑不語。

見他這副模樣,我決定老實回答。

“因為我要爬上恒盛的至高位。”

聽我如此解釋,那雙眼睛裏一絲詫異一閃而過。這個人的唇角揚起了一點弧度,不明顯,但足夠我看清。他在笑我不自量力。

我不否認。自己確實有點不自量力。可是,我喜歡這種預測不到結局的商場遊戲。我有勇氣,不怕粉身碎骨。

當然,這一點,這個人不會明白。雖然他很精明,可惜他不是我。不是林為零。

最後,他站起來,“恭喜,林小姐。”

我們握手。

我帶著自己的履曆離開,卻被他叫住。

“林小姐不問我的名字嗎?”

他的聲音有點急切,挽留什麽,試探什麽。我不太清楚。

“李牧晨先生,久仰大名。”

我回過頭,笑得有點苦澀。有哪個在金融市場混飯吃的人會不知道他李牧晨?!

他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臉“噌”地紅了。我從沒見男人臉紅,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而這一臉紅,他之前給我的高位者的印象,瞬間崩塌。

財務部分給我一個辦公室。

不大。

可以看到外邊的街景。

看著寫著我名字的金屬模板出現在門上,我突然有種恍惚的感覺。

進恒盛,我害怕。怕在一切還沒來得及開始之前就被人識**份,遣出公司。

或許我該換個名字?——

我這麽思忖著。可是轉念一想,這又不是拍警匪劇,難不成我要弄張假身份證,捏造另一個我出來?

我笑了笑。

之前在美國的時候太壓抑了。很少笑。其實想現在這樣笑笑也好。苦澀的,不甘的,沉重的,哭不出來,笑出來也好。

這時,有人敲門。

“請進。”

應聲進來的是臣總監。精明厲害的女人。黑框眼鏡下的眼睛裏有說不出的韻味。

“林小姐,這是我們部上季度的年基。還有這份,內部運率詳單。希望你明天之前能把它們統計出來。我要詳盡的統計表。一式三份。”

一來就分配這麽重的活。真是資本家嘴臉,剝削我勞動人民。

“明天嗎?行,我做好,明天給你送去。”

我接過她帶來的年基和詳單。

兩樣加起來厚厚一打。

我有點納悶。

現在電腦操作這麽方便,而這麽大的公司,那些網絡操作員都死哪去了?這種原始的紙質詳單,幾乎可以做文物了。

“有什麽疑問嗎?”

都已經走到門口的臣總監去而複返,看著我。

她不尋常的試探神色正對上我暗自的疑問。我頓時了然。她在試我的工作能力。

“沒有。”我笑給她看。

這樣的上司,喜歡聽話,聰明,吃苦的員工。我會努力夠著這一準繩。

姚謙墨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為統計表的事焦頭爛額。

我看看表。

該死。

說好去看房子的。

我忙得連飯都忘了吃,更何況是租房子這種小事?

“對不起,我現在很忙。就不去看了。”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少頃,掛電話的聲音傳來。接著是忙音。

雖然抱歉,可是被這麽無緣無故掛掉話,我也難免生氣。

可我連罵幾句髒話的時間都沒有,又繼續埋首於滿桌白花花的詳單中。

……

我忙了個通宵,之後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匆忙看一下時間。

已經早上8點多。

辦公室外麵,一派早間剛開始工作時特有的精力滿格的氣息。

幸好統計表完成的差不多了,我有充足的時間去犒勞一下自己饑餓的胃。

我拎了包就走,手放在門把上,正準備開門,看見玻璃上反射出的那張臉,我幾乎要驚呼出聲。

這張臉——

頭發亂糟糟地像稻草,眼睛浮腫,臉側是睡覺時被壓出的印子,紅通通一片。嘴上的唇彩缺了一小塊,唇形顯出另類的弧度。

我花了些時間補妝。等到那張臉動人到足夠攝人心魂了,我才出了門。

恒盛中層的上班時間是8點,高層不定期來公司,一般會9點到。

我不想碰到什麽人,有些資曆老的世伯認得我。我不想節外生枝。

一路做員工電梯下到一樓。

看來我是多慮了。

高層員工都是乘外壁透明的景觀電梯上下樓。和他們碰到的幾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出了電梯,我徑直向服務台走去。我想去問問這附近有什麽不錯的餐廳,我的胃餓了兩餐,這頓我得好好犒勞一下它。

“謝謝。”

我從接待員手裏接過紙條,低聲道謝。

紙條上畫出了餐廳的方位。很容易找。

“這間餐廳的蛋撻很有名,好吃又實惠。一定要買幾個吃啊。”接待員很熱心,連這個都告訴我。真是服務態度一流。

可我不想再多說一句“謝謝”,隻是回她一個笑,便轉身向大廳外走去。

轉身的一刹那,我的眼睛捕捉到了一個身影。

本來隻是無意識地瞥了一眼,可就是這該死的一瞥,害我腦筋僵化,腳步也停了下來。

胡騫予。

這個名字竄進了我的腦海。

“胡總早。”

有畢恭畢敬打招呼的聲音傳來。

這一聲驚醒了我兀自神遊的思緒。下意識地低下頭,乞求他不要往這邊看。

沒有聲音。

我正要感慨有驚無險,腳步聲卻驀地響起。

從聽不見,到聽見一點,最後,一雙黑色皮鞋,停在我眼前。

短暫停留後,終於繞過我,走開。

他走到了我身後。

離我,應該很近。因為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背傳來的熱度。

“胡總。”是剛才熱心地為我畫路線圖的接待員的聲音。

帶點膽怯,又有莫名的興奮。

相對於接待員的興奮,胡騫予淡然許多:“嗯。”

我不太清楚這聲音是不是屬於胡騫予。雖然我們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近10年,但我們之間幾乎從未有過對話。

我記憶裏他的聲音,是國際辯論友誼賽的時候,那從話筒裏傳出來的聲音。

“請問對方辯友,如果有一天孔子複活,看到被後人篡改的麵目全非的所謂正統儒學,到底會是何感想?”

我忘了自己那時候是如何回擊他的。

可是,他的聲音,介於童生和低沉嗓音之間的獨特聲音,還停留在我的腦中,和此刻沉靜如深潭一樣的男聲漸漸重合,直到合二為一。

“記住,你是恒盛的門麵。所有人一進恒盛,看到的不是其他,是你。工作牌這樣歪七扭八的可不行。”

這是在教訓人嗎?

如果不是,那嚴厲的言辭從何而來?

如果是,那語音中不自覺的微微笑意,又是什麽?

我突然就想到了很久前聽的一堂課。課題是“如何做一個絕頂上司”。

那個禿頂的老頭站在講台上,操一口俄式美語,聲音急緩適度:“威嚴與親近並重,是成為一個至高位者的必備條件。”

威嚴與親近並重的絕妙演繹,就是胡騫予現在這個樣子吧!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忘了緊張和懼怕,反而冷靜分析起這個上司恩威並施的手段來。

等到再憶起自己現在處境危險時,胡騫予一行人已經離開。

服務台的女孩子正低聲說著什麽,我沒心思細聽。

不知道是因為說話人太過興奮,我雖不願聽,可還是有幾個詞因為音量過大,蹦進我的耳朵。

“……哇噢…我臉好燙哦…胡總……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