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所謂自欺

“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這是李牧晨將胡騫予出快要痊愈的消息告訴托尼後,他的回答。

說此話時,托尼是笑著的。

李牧晨特地從新加坡飛來大馬,到這家康複中心見托尼,一是為了向他匯報環球這一個月的營運狀況,二來是存著私心,想要試探著問問托尼接下來會不會又有什麽舉動。

撞向胡騫予的車是普通兩廂車,衝擊力不大,但是車速很快,胡騫予接受了大手術,現在還在醫院觀察。

為零日夜侯在醫院,李牧晨去探望過她,見了她那樣事無巨細地照顧著胡騫予,李牧晨終於明白,這個女人,他是再也得不到手了。

可是,托尼此時這句話,卻給了他滿滿的疑惑。

李牧晨不太能夠確定,托尼口中的“他”,是否是指胡騫予。

“胡騫予能逃過這一劫,或許您也該釋懷。哪怕是,為了為零。”

對於李牧晨的建議,他不置可否,片刻後收斂了笑容,頗為惋惜地看向我:“我之前看中你的一點,就是你對為零有真心,可是我現在卻要奉勸你,停止你的真心。我那個愚蠢的女兒,她已無藥可救了。”

李牧晨彎不出合適的笑容給他,隻用公式化的口吻回應:“對不起,這是我私人的事。”

他與林為零之間的事,不需要他插手托尼應該聽得很明白了。

關於這個問題,托尼也沒再細究,隻是撐著自己、艱難地坐起來,他試著夠著病床邊的輪椅,試了幾次都是失敗,他這才把手伸向李牧晨:“扶我到輪椅上。”

李牧晨頓了頓,快步上前,來到病床邊,將他攙扶到輪椅上。

他示意李牧晨將他推到窗邊。

李牧晨照做了。

托尼看著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麽,沉默頗久,突然開口:“我可以告訴你,這場車禍與我無關。”

李牧晨原本望著窗外,有一時的愣神,此刻聞言,愕然地收回原本膠著在窗外天空的視線,不信地看向托尼。

就李牧晨所知,為零在胡騫予出事不久之後,給托尼打了電話。托尼當時並沒有做任何狡辯,對這一切,幾乎是默認的態度。

他不禁回想起托尼剛才那句: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李牧晨有極不好的聯想,猶豫很久,聲音僵硬地問:“你是說,胡騫予的車禍,其實是他自己……”

托尼打斷李牧晨的話,語氣近乎是讚許,可是聽來依舊讓人覺得膽寒:“我很慶幸自己沒再看錯人。你比我家為零聰明太多。”

托尼到了這個地步,已沒必要再掩飾什麽,李牧晨也沒有必要再去懷疑他話中的真假。可是,托尼給他的答案,太過令人震驚。

可是,李牧晨心頭本就滿溢的疑惑,此刻更是越積越深:“為什麽不告訴為零?”

如果事實真相果真如托尼所說,那麽因為胡騫予出事而幾乎陷入崩潰的為零,該是多麽可憐?

她這樣為了一個男人,放棄唾手可得的環球,不惜與托尼徹底反目,卻不料,這個男人其實一直在耍著她。

胡騫予那樣的人,哪有一點真心?

托尼沒有表情,以李牧晨的角度,隻看得見他的發頂,根根白發,分明的很。

這個男人,真的已經老了……

托尼沉默了。他對於李牧晨的提問不置可否。

“胡騫予根本沒必要這麽做,除非……”李牧晨無法從托尼口中得出答案,隻能依靠自己,將心頭纏繞著的疑惑,一點一點,抽絲剝繭,“……除非胡騫予知道你還活著。”

在托尼手下做事,很多情況下,李牧晨永遠隻能像現在這樣靠揣測去了解托尼的想法。胡騫予和托尼,在這個方麵,驚人的相似模棱兩可,高深莫測。

他始終不能完全猜透他們的想法。耍心機,太累,李牧晨寧願像此刻這樣,單刀直入地問出口。

托尼呆在馬來西亞,活動範圍也隻限於這家他私人所有的康複中心,警方也都已經開據了死亡證明,胡騫予如果這麽快就能知道托尼是詐死,那就太恐怖了。

“為零,或你,你們兩人之中,有人泄露了秘密。”他說的很淡,似乎也看淡了,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猙獰可見。

他將這件事牽扯上李牧晨,李牧晨難免驚慌:“不,我沒有……”

托尼堪堪打斷他:“放心,我相信你。胡騫予厲害得很,為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況且,女人,始終是感情動物。我害死過一個女人,也早已經得到了教訓,隻是……不久之前,聽為零說了一番話之後,才真正幡然醒悟過來罷了。”

他像是被觸及了某些久遠的回憶,神情有短暫的痛苦,並著溫柔。

李牧晨的手用力握著輪椅扶手,“你接下來想怎麽做?”

托尼沉默著搖搖頭,接下來,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他很久也沒說話,最後,隻是緩緩地將視線轉向窗外。

仔細觀察,李牧晨才發現,托尼其實並不是在看窗外風景,而是在看窗台上那一株白玫瑰。

李牧晨不禁憶起,自己現在的那個辦公室,也就是托尼曾經的總裁辦公室裏,擺著的那盆白玫瑰。

托尼似乎很鍾愛這個品種的花。

李牧晨本不想打擾沉思中的他,但是,等了很久,還是耐不住性子開了口:“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帶著那個瘋女人,離開這裏。永遠。”

托尼恍然回過神來,頓了一會兒,淡淡說:“如你所說,”片刻後,補充道,“哪怕是……為了為零。”

“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李牧晨遞過來一杯咖啡,邊說邊坐下。

清晨的光,很柔很軟,青草味道沁新,但依舊掩蓋不住醫院特有的冰冷氣息。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裏看望這個女人。

林為零接過,咖啡的溫度傳到手心。她沒看他,而是看著醫院草地上那些優哉遊哉的病人,“去哪?”“英國。”

“一段時間是多久?”

“大概,永遠。大概。”他也不確定,“大概”二字,重複著,語氣猶疑。

“一輩子都不準備回來?”“原則上是這樣,但是也可能會有例外……”他看著女人的側臉,咬了咬牙關沒繼續說下去。

她在他的沉默中低下了頭,看著杯子裏的褐色**。她至今才明白,很多事是她無法掌控的,更多事,是她無可挽回的,就像此時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就像此刻還躺在病**的那個男人。

“你走了,環球怎麽辦?”她聲音有點沙啞。

她覺得無力,她要照顧病人,沒心思去管其他事。

“其實,”他收回視線,喝一口自己那杯咖啡,戲謔地笑了笑,“其實我更希望你會說‘你走了那我怎麽辦’……”

林為零眼神一黯,好在低著頭,任何情緒都不會讓人發覺。

她答非所問,裝作懵懂:“你走了的話,托尼就不怕我把環球和恒盛統統交到他手上?”

“你會麽?”

“不會。”

李牧晨自認了解這個女人,往往彼此的一句話,兩人都能做到心照不宣,可是這一次他讀不懂她,隻能詢問:“為什麽?”

“……”

“你還在防著胡騫予?”他試探著,小心掩藏著內心某種剛死灰複燃地悸動。

“不,是我怕胡騫予若從我手上得到任何好處,托尼又會想方設法對付他。”

“這兩個男人都是狼。雖然心狠,但是都不會傷害你。”

她不屑,笑容譏諷:“我是否該感激?”

李牧晨無言以對。這樣的林為零,在他看來,麵目是猙獰的。

他是否該告訴她真相?

不!他兀自搖搖頭。

托尼已經答應要放過胡騫予。秘密會隱藏一輩子,這個女人終於能夠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可惜,她的幸福,卻是他的絕望。

等了很久,她終於敢回頭看他,“到時候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

“之後還聯係麽?”

“不。”

“斷絕一切聯係?”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人一旦形成對某事某物的某種依賴,便會心存僥幸。

她已經開始依賴這個男人,但是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手中紙杯被捏的變型,他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奈:“我不能被同一個女人傷這麽多次。為零,希望你能體諒。”

她垂下眉眼,聲音也冷淡了,“抱歉。”

她的腦袋垂下,是個落寞的弧度,李牧晨知道自己又要心軟了,趕緊收回視線,逼迫自己盯著正前方,可是,心有不甘,便是有一塊大石壓在心口,令人無法喘息,他想了很久,還是開了口,“希望你不要怪……”

可是他的話,被她的手裏鈴聲打斷。

她接起來,說了句:好,我馬上回去。繼而邊掛斷電話便起身朝住院部走,幾步之遙後才記起身邊還有個李牧晨,草草回頭來對他說了句:他醒了。我走了。

“再見。”李牧晨微笑,笑容無懈可擊。

他這兩個字加上他的表情,讓她不得不頓住腳步。

李牧晨的微笑之中有訣別的味道,她從中品出了苦澀,可是,她還能說些什麽?

請你留下?她還沒有自私到那個地步。

“再見。”簡短說完,她加快步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