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斷腸(下)

清虛心下更沉,這麵前的臉色蒼白的青年,自己雖並不熟知,但是卻也在百年之前,在清影門下見過一麵,因他修習的功法極為特殊,這才印象深刻。

沒想到,如今百年過後,這男子,卻是早已潛伏到怨靈門之中,以清虛對怨靈門的了解,看這男子服飾,顯然已是做到了某地分舵舵主的位置。

隻是,照目前形勢看來,這男子身份,卻是已被怨靈門有所懷疑。

至於那喚作“葉臻”的女子,卻是洛水一脈之下的弟子,清虛記得也是百年前,也是清影托自己,讓洛水收下了那個寡言冷清的女孩子。

清虛還記得,那日清影卻是難得的沉默,臨走之前,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清影執掌暗影以來,多少人因我而喪命,而家破,清影自絕九死難辭其罪,這女孩子心裏有太多苦,還望掌教著洛水師姐,慢慢開解於她。”

時光荏苒,匆匆歲月如梭而過,這百載時光之中,清虛也曾在這通玄山上,見過那女子幾麵。每次匆匆一瞥,那女子恭謹行禮之餘,眉間那絲抹不開的憂愁,卻是越發凝重。

他這般沉思間,那怨靈門門主,卻是又一聲斷喝,“卻不知,清虛掌教有何意見?”清虛心下思緒翻飛,一時之間,卻是猶疑難以自決。

一來,“暗影”門中事物,一向都是清影掌管,除清影之外,任何人卻是不得插手,從百年之前自己執掌“玄元”一門以來,這已經是鐵打的定律。

二來,這場比試,雖名義上隻是比試,但是從怨靈門的險惡用心來看,這場比試已經事關這兩個人的生死。雖然生死之事,於他來說,在這數十載之中,已早已如草芥。

但是,在如此天下玄道眾人之前,讓他決斷他人生死,他心下卻是極為不情願的。況且,怨靈門,不過四大魔門之中的小小門派,竟然也妄敢要挾於他,直讓他想起數百年前的那件事情。

他心下這般猶疑間,卻聽一道清婉聲音,從人群中想起,“玄元門弟子,葉臻在此。”四下裏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萬千目光都向那道聲音望去。

那年青男子,本是毫無血色的臉色,卻是又蒼白了幾分,不過,他眼眸之中,卻是亮起一點光芒,似是滿懷欣喜,又似是萬般猶豫。如此,似是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雙眸,順著那道聲音望去。

在朦朧月色之下,一道曼妙的身影,卻是從第一殿的方向緩緩飄來。那道曼妙身影,卻是著了一件白色紗衣,那白色紗衣在山風吹動之下,上下飄**不定,遠遠望去,仿佛是從九天之上,落下的仙子一般。

那道身影卻是來勢極快,就在眾人震撼之間,那道身影卻是穩穩地落在了廣場之上。那年青男子望著身前三尺之外的那道身影,卻是猛然間呆立在地,雙眸精光四射,似是就想這般,什麽都不做,把眼前之人,看個千百遍。

一百年,這漫長的時光之中,他卻是從未見她一麵,無數個夜不能寐的夜晚,他也曾腦海中轉過無數個想法,她是不是更加美麗動人,是不是修為更高,是不是仍然還是那般喜歡耍小性子,是不是已經重新有了喜歡的人。

每當他都快要在黑暗中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總會在腦海中描摹自己印象之中的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如畫眉眼,她的眉角發梢。因此,當她這般突兀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除了稍稍的錯愕,卻並沒有一絲的陌生感。

可惡的是,就在三年之前,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誤和疏漏,怨靈門中人竟是發現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熬過千萬般酷刑,卻終沒抵過那一味“醉鄉”。

這三年的時光,他整日活在背叛與惴惴不安之中,數日之前,他被告知,要前往通玄山之時,他突然感到一陣的輕鬆。時至今日,生與死已沒有多大的區別,若是能再見上她一麵,便已經足夠了。

他心下這般想著,卻是心底猛然做了一個決定,他衣袖一震,雙眸之中血色更甚,一陣淡淡的煙霧,從他周圍緩緩彌漫而生,直把他整個人隱在了一片煙霧之中。

身在他一側身後的怨靈門門主,隻是冷冷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一絲冷笑若有若無地掛在嘴角,他眼眸不時向“第一殿”門前望去,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靜立一旁,沉默不語的清言。清言也是目光矍鑠,臉上一絲會意的笑容從他麵色之上,一閃而逝。

那叫葉臻的女子,卻是一直靜靜立在原地,不發一言。她纖纖素手籠在衣袖之間,眼光在對麵那男子身上流連,眼見那男子身影就要消失在一團煙霧之中,她雙手才緩緩從衣袖中間伸了出來。

她雙手中間卻是執了一把樣式較為怪異的折扇,那折扇分作六片,每片之上卻都鑲著一類朵,在朦朧月光重要下,那些朵,似是要從折扇之上紛飛而出。

那男子心中一動,這折扇,卻是百年之前,自己與她遍采千山萬,獨挑六種,以三味真火淬煉而成。因她尤其喜愛桃,因此,這把折扇,卻是也有個別致的名字,乃是叫做‘桃斬”。

隻是,這“桃斬”,兩人卻是當初有過約定,若是終有一日,自己身份暴露,便用這‘桃斬’來了結自己的性命。他心下一陣苦笑,聰敏如她,當然能夠從這般狀態中,判斷出自己身份早已暴露。

隻是,如今一切都變了,他早已不再計較什麽玄魔之分,什麽天道己任,他突然覺得那些東西都好遠,他所求者,不過一人相伴,終老於山水之間而已。他心下想到這裏,卻是身形轉動更為迅速,他凝聚一絲靈力,傳音入耳對著那女子說道,“我身份已暴露,我們再也不要管這世間的紛爭,你隨我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那女子聞聽此言,卻是渾身一震,俏目緩緩望向那年青男子,身形將要消失的方向。她目光之中盡是迷茫猶豫,許久,才緩緩低下頭去,直望向手中那把折扇。

她目光如水,似是要把那折扇都看透看穿,又過片刻,她眉頭緊蹙,卻是猛然抬起頭來,雙目之中目光如電,手中折扇猛然打了開來。眾人隻覺眼前一陣光芒閃過,無數紛亂瓣,紛紛揚揚從天際飄落而下,直將她曼妙身影隱在那無數瓣雨之中。

那年青男子此時身形也是轉瞬消失在原地,再現身時,卻已到了那女子身旁,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中盡是淒苦無奈,她手腕一翻,手中折扇卻是猛然插入了那男子胸膛。

溫熱的鮮血,濺射了那女子秀美的容顏之上一臉,她茫然呆滯地雙手托住那年青男子緩緩向下墜落的身軀,喃喃自語道,“這一百年的時光你都堅持下來了,為什麽偏偏敗在最後這一刻?”

她緩緩將那男子身軀放在地上,雙目豁然望向那怨靈門門主,身形急轉,手腕疾翻,猛然直向那怨靈門門主奔去,手中折扇帶起片片光影,轟然間擊向那怨靈門門主的胸口方向。

那怨靈門門主卻是微微一笑,身形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周身猛然暴起一團黑色光芒,猛然間向著葉臻急卷而去。葉臻眼看那團黑色光芒向自己席卷而來,卻是並不閃避,牙關緊咬,猛然又運轉體內靈力,衝向那團黑色光芒。

事已至此,她早已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心中所念者不過,“這通玄山上百載時光,洛水對自己的諄諄教誨和每當深夜之時自己不能入睡之時,總有那麽一個人,輕手輕腳而來,給自己蓋上被,或者給自己端一碗熱麵”。

然而,自己這一百年心中所掛念之人,竟是,讓對自己有恩之人身死的叛徒。若是自己能手刃這怨靈門的門主,那自己陪他去死,也便足以了了這一百年的心願。

她現下抱了必死之心,將周身靈力運轉到極致,那“桃斬”貼著怨靈門門主麵頰而過,卻是也驚出了他一身冷汗。他沒想到這女子,竟然這般決絕,他身形一側還未回轉,卻隻覺周圍風聲一緊,一把仙劍卻是猛然向著自己胸口刺來。

他雙目之中閃過一絲寒意,打消了原本要奚落這女子的心思,心下一沉,卻是對這女子起了,必殺之心。他運掌如刀,帶起一團光影,猛然向著那女子脖頸間劈下。

清虛心中此刻卻是百味雜陳,如今門中幾大真人都在全力應付外敵,如今隻剩自己和清言兩人在場。當著天下玄道眾人的麵,若是自己不出手相救,怕是會落人口實。他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周身靈力光芒暴漲,圓覺和青壚,隻覺眼前一陣金黃色光芒閃過,待再轉頭去望時,卻早已不見了清虛身影。

“一寸光陰心法”,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慮。若非神魔之軀,便是聚百種陰兵和煉妖壺陰毒之力,而練成此心法。兩人心中自然明了,這清虛自然不是神魔之軀,因為當今神魔之子,隻有一人。

落在兩人身後的清言,卻隻是目光,遠遠落在那怨靈門門主身前,目光之中盡是看不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