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 一生真偽有誰知
鬼界,暗闌山。
作為妖魔二組入侵仙界的跳板與中轉站,鬼界這些年隻能用烏煙瘴氣來形容,縱然涼歌與鈞離忌憚鬼界的種種奧妙,命手下收斂一些,可不走運的鬼魂數量卻從不減少,尤其是十八層地獄中的苦役犯,幾乎都被抓去煉製魔器。魔族說得好聽,什麽他們都是罪人,不需要擁有轉世贖罪的機會,我們是幫鬼差減少壓力……等等等等。對比他們的身份,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覺得反諷意味極為濃厚,隻可惜鬼界都被人家占了,鬼差們敢怒不敢言。
十殿閻羅一麵得費盡心思保全剩下的魂魄;一麵得戰戰兢兢地麵對涼歌與鈞離,提防他們又起什麽心思,對鬼界動手;還得被無數鬼魂唾罵,說他們窩囊無用,任由自己的子民魂飛魄散,日子過得真叫苦不堪言。是以當慕祈上仙來到鬼界,幫沉璧解除封印,鬼帝重臨鬼界的時候,十殿閻羅將這位陛下平素的惡劣行徑悉數忘卻,跪在他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就差沒抱著他的大腿哭了。
“真是沒出息——”沉璧冷冷地一甩袖子,毫不客氣地對直屬手下進行語言係精神攻擊,“涼歌與鈞離隻是要魍魎通道,不敢過分插手鬼界事務,你們不懂開啟枉死城內的防禦結界麽?這些年來,那麽多的鬼魂被害得魂飛魄散,不入輪回,你們的功勞得占一大半。”
聽見他的話,十殿閻羅再次淚流滿麵了。
陛下,我們縮進防禦結界沒問題。可六界之戰打了那麽多年,新死得諸多生靈怎麽辦?何況咱們不是您。天不怕地不怕,我們連魔將軍都打不過,見到氣勢逼人的魔皇,當場腿就軟了啊!
慕祈上仙見狀,微微搖頭,不讚同地說:“沉璧,若非他們在,鬼界根本無法保留下一大片淨土,怕是全要落到涼歌與鈞離手上。他們縱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莫要再嚇他們了。”
沉璧聞言。不由冷笑:“鬼界蘊含得法則,乃是六界之中最多也最玄奧的,除非涼歌與鈞離不要命,才敢真正對鬼界的核心動手……罷了,此時多談也沒有意義,若非我不夠謹慎……”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在十殿閻羅身上巡視了一圈,十殿閻羅隻覺得芒刺在背。不住打顫。
慕祈上仙看出沉璧隻是單純地心情不好。恰巧十殿閻羅撞槍口上了,便無奈地搖搖頭,也不再勸。
片刻之後。沉璧收回目光,冷冷道:“鬼界百廢待興,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與其想著討好我,還不如多引渡一些魂魄,也好將功抵過,枉死城億萬的靈魂統計了沒有?孟婆那邊人手夠不夠?判官呢?告訴他們,不準休假,什麽時候鬼界恢複正常,什麽時候才允許輪休!”
沉璧每說一句話,十殿閻羅就齊齊地點一下頭,沉璧的聲音越高,他們點頭的動作就越大,喜感十足,卻也可見沉璧積威之深。想到自己與諸多勢力主溝通時,必須得軟硬兼施,態度還得良好,心力交瘁,再看看沉璧這暴君當得無比悠閑自在,慕祈不由輕歎,暗道真是有得必有失。
沉璧見慕祈歎氣,還以為他不讚同自己的做法,便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他們並非仙界那群嬌貴得連句重話都說不得的仙人,在鬼界這麽多年,早就變得刀槍不入,這點斥責不過小意思,沒什麽。”
慕祈上仙行事素來極有分寸,絕對不會幹涉別界內政,所以對這一點,他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聲道:“我受蘭泠之托,為你解開封印,我想,你在見到我的那一刻,應該就已經猜到了吧?”
“蘭泠心存死誌,戰死在六界之戰中,一點都不奇怪。”沉璧輕輕笑了起來,“不過,你不可能為通知蘭泠的死訊,才冒著被鬼氣侵蝕的天大危險,在重傷未愈之時留下來。我欠仙界人情,所以,提出要求吧,隻要我能做的,都能為你做到。”
慕祈上仙見沉璧的神情依舊風流瀟灑,不由沉默半晌,方道:“疏陵說你傾慕於蘭泠,是以來之前,我還特意想過,是否要將她的死訊瞞下,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這一切都是假的?”沉璧折扇一合,唇角微微揚起,三分惡毒,三分輕佻,“鈞離與那個女人之間的愛,不,或者說鈞離單方麵的愛,夠深吧?當時咱們看到他心緒不穩,日漸憔悴,卻不肯放手時,是什麽心情?看著他犯傻地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從比你我還強,僅次於疏陵涼歌的天命強者,降得如今的地步,又是什麽心態?自從有了他的例子之後,你認為,我還會再相信愛情?”
慕祈上仙望著沉璧,眼神依舊沉靜,卻好似能洞悉世間的一切,也剖析著任何人的內心。
“沉璧,你我相識多年,所以你也別拿這些話來誆騙我。”慕祈語氣平穩,聲音毫無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涼歌不過是封印了自己的感情,你卻是天生缺乏了絕大部分的感情,我原先以為,你真的愛上了蘭泠,會變得人性化一點,卻未曾想到……我隻問你,涼歌承載了全部感情的神識,轉世飄零到何處去了?”
沉璧以扇遮住半邊臉,毫不掩飾自己的張狂與譏誚:“怎麽?知道感情牌不能用了,就直接用武力威逼?”
“不,隻是知道什麽路走得通,什麽路是浪費時間而已。”慕祈上仙輕描淡寫地帶過極可能鬧得不歡而散的話題,眼神卻銳利了幾分,“這麽說,你早就知道,涼歌的真實身份?”
沉璧放下折扇,給自己斟了一杯美酒,神情瀟灑不羈,透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涼:“魔呼羅涼歌的身體早就死透,縱然一次粗看沒發現端倪,兩次三次細掃,也能看出問題,否則我這個鬼帝,當得還有什麽意義,你說是不是?”
見慕祈上仙沉默不語,沉璧悠然自得地將手中的佳釀一飲而盡,才道:“聽說你殺了涼歌?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不過,敏銳如你,應該發現情況不對吧?讓我猜猜,涼歌在與你的戰鬥中,根本就沒有盡全力,或者說,他明明可以與你同歸於盡,卻留了一手?”
“涼歌受魔呼羅涼歌的鮮血、靈魂與能力,才擁有了神識,又因為自身被天道所忌,不得不以魔呼羅涼歌的身份生活著。可魔呼羅一族,無論擁有多尊貴的血脈,也比不上涼歌神裔的身份,他們這一族可挖掘的潛力,是非常有限的,這是縱以涼歌之能,也無法改變的事實。”慕祈上仙的目光移向遠方,卻很快收回,淡淡道,“知曉他的身份之後,我就一直在想,他大費周章入侵仙界,到底圖什麽。我想明白了,可局勢也惡化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程度,縱然知曉,也沒有任何辦法。”
沉璧聞言,微微挑眉:“哦?你明白什麽了?”
慕祈上仙頓了頓,方一字一句道:“不是永世沉淪,就是再世封神。”
身為神裔,涼歌一開啟靈智,就能知道許多旁人窮盡此生,也無法知曉的秘辛。可眼界越高,追求也就越遠大,何況是由創世神太初對此世之惡的厭惡流下的黑暗之淚化身的涼歌?無論是魔界君王,又或是六界君主,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他所追求得,隻有一個,那就是了解天地間一切的秘辛,成功封神。
這個世界,隻能有太初一個神明,再容納不下第二個。若涼歌真的封了神,那麽下一刻,便是天絕地滅,六道傾塌。
“就因為一個猜測,你便要斬盡殺絕?”沉璧的指尖劃過厚重的木桌,神色淡淡,譏諷之意卻揮之不去,“如此行事,怕是過於偏執了吧?”
聽見沉璧這樣說,慕祈上仙了然:“看來,你一早就知道了,也對,涼歌與你的性格更加相合,能看穿他的心思,對你來說自不是難事。何況你早就活膩了,自然也不在乎天地毀滅,蒼生不複的未來,更不會將涼歌的下落告知與我。”
沉璧輕輕搖了搖右手食指,臉上就帶了一抹委屈,卻更加刺眼:“我不是說了嗎?能做到的,我都會做,可這件事情,我早與涼歌定下誓約,自然不能幫你。另外,平衡二字,從來都不是光指和平年代,如今鈞離肉身被毀,唯有靈魂入輪回,涼歌也隻剩一縷神識,你當真以為,三大上仙就這麽容易能脫身嗎?看在我欠了你們人情的份上,我奉勸一句,與其等天道秋後算賬,還不如斷尾求生。”
“這些事情,我自是了解的。”慕祈上仙輕輕點頭,出於禮貌,他隨口問了一句,“你呢?”
“我?這鬼界億萬枉死的生靈,還不夠我忙的嗎?”沉璧懶洋洋地倚著屏風,不以為意,“放心放心,天道對我,隻有賞,沒有罰,畢竟從頭到尾,我可都是無辜的受害者,以及道德模範啊!”
聽見沉璧這麽說,慕祈上仙瞳孔微縮,隨即輕輕點頭,卻在心中歎道——沉璧當鬼帝,果然是對的,若沒有這一層枷鎖束縛,沉璧會比涼歌,危險百倍。(……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