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望著她,眼睫上還沾著雪粒,淺笑道:“來的路上瞧見了幾朵山花,將它們摘下護在披風中擋住風霜,來獻給公主,望公主見山花,便能想見爛漫春日。”
那雙長眉之下眸光輕柔,若春光落入衛蓁的眼中。
衛蓁伸手捧住那束花,看到花瓣中間綴著晶瑩雪珠。在這個時節,尋到這樣開放的花束不容易,想必他耗費了許多精力去找。
衛蓁抱緊花束,花瓣輕蹭臉頰傳來柔軟的觸感,她心頭也一片柔軟。
馬車外響起了魏王的聲音:“祁小將軍。”
祁宴看衛蓁一眼,放下簾子,朝著魏王抱拳行禮道:“大王。”
魏王道:“祁小將軍一路趕來魏國,接小女入晉,路上怕是遇到不少雪雨,寡人心中感激,那此番除了祁小將軍來接小女,可還有旁的將領來?”
祁宴態度恭敬:“回大王,便隻有臣來,臣知道大王擔心臣年歲小,恐無法勝任護送一職,但請大王放心,臣必定將公主平安送入晉宮。”
魏王笑道:“祁小將軍年紀輕輕,已上過數次戰場,寡人也是敬佩,隻是想,天寒地凍,晉王還派外孫親自來接小女,實在是辛苦了小將軍。”
祁宴道:“能接公主回晉,是臣之榮幸。”
魏王凝望著他,神色頗為複雜。
他朝馬車旁走去,祁宴退到一旁,魏王曲起指節,敲了敲車廂的門:“央央。”
衛蓁慢慢撩開車簾:“女兒在,父王有何話要與女兒說?”
魏王接過她手中的車簾,壓低聲音:“央央,這小子為何會來魏國,晉王當不至於派他來接你……”
衛蓁道:“女兒也不清楚,晉王一向器重他,此前經常派他出宮辦事,想必這一回也是為了鍛煉他吧。”
魏王若有所悟,眼中狐疑卻未消。
衛蓁身子靠在車廂上,方才魏王撩開簾子,她來不及藏好祁宴送給她的花,便就借著這個動作,將那束祁宴送的花用身子擋住。
她出聲道:“外麵風雪大,父王趕緊與母後回宮去吧。女兒會照顧好自己的。”
魏王點點頭,滿眼疼惜:“那央央保重。”
衛蓁微微一笑,“好。”
魏王退到一旁,與王後目送車隊離開。
馬車駛出王宮,郎君騎馬護衛在車旁,投落在車簾上的身影隨之晃**。
衛蓁透過簾子間隙打量他,當他側過眸看來時,她連忙將簾子一角放下,將他的視線擋在外頭。
車外靜悄悄的,隻聽得車隊趕路的馬蹄聲與呼嘯風聲。
衛蓁摸索著掌中花束,心中醞釀著怎麽開口,本是想問他是不是特地來接她的,可話到嘴邊,卻不敢直接問,而是變成了:“祁宴,你怎麽來了?”
簾外傳來郎君的聲音:“是晉王讓我來的。”
“這樣啊。”她微抿唇瓣,慶幸沒自作多情直接問。
馬車外,祁宴聽到她回話語氣低落了不少,垂下眸,看著少女落在車簾上側顏,仿佛能想象到她是何神色。
身邊護衛道:“少將軍,您不就是為了……”
祁宴確實是特地為她而來,是他向晉王提議,應當派人來接魏公主入晉,也是他提議自己可以來接她。
祁宴問她:“衛蓁,你想見到我嗎?”
一簾之隔後她道:“少將軍在年關時給我寄來一封信,說想要見我,期待開春與我見麵,那……”
她的話語慢慢停下,少女聲音輕清,就仿若那輕盈的雪。
她遲疑了許久,才開口道:“你心中對我是怎麽想的,我對你也同樣的感情。祁宴,你想不想見到我?”
祁宴反複摩挲著手中韁繩,複述著她的話:“我對你是什麽感情,你對我就是什麽感情?”
衛蓁道:“是啊。”
祁宴輕笑了一聲:“那我對你可是極其特殊,我從未和對別的女郎像對你一樣好,你也是這樣嗎?”
衛蓁道:“是吧。祁少將軍也是我在晉宮中關係最好的郎君。”
他笑著又道:“那我對你尤為照顧,有時候在乎你的情緒,比對我自己都上心,你也這樣嗎?”
衛蓁放在裙裾上的手一下攥緊了裙裾。
他又靠近了些:“衛蓁,我想要與你日日在一起,腦海中想的總是你,你也這樣,衛蓁?”
衛蓁未預料到今日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心撲通亂跳,緊接著,外頭人便道:“衛蓁,我說笑的,你別放在心上。”
衛蓁鬆了一口氣,抬手撫摸著自己兩邊的耳垂,好在有車廂作擋,否則她此刻雙耳紅透的樣子必然要被看去。
她撫摸著放在案幾上的那束花,轉頭看向車簾,少年的身影隨著馬背起伏,朗朗昭昭,她的手慢慢抬起,借著光在車簾上描摹他的影子。
他簡單的幾句話便令她麵紅耳赤。她沒有直接回答,但實則她就是如他描述的那樣——
她在乎他的情緒,有時候比對我自己都上心,與他分開時,總時不時浮起他的麵龐……
她將頭靠在車廂上,沒一會,他從外麵遞進來一隻紫檀木盒。
衛蓁不解地看向他,祁宴道:“打開看看。”
她傾身將紫檀盒放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放著的是一件白狐裘披風。
狐裘雪白,觸手質地細膩,衛蓁將它從盒中拿起,狐裘尾部墜地,其上點綴的流蘇寶石晃動,雍容而華貴。
衛蓁將狐裘貼上心口,感覺溫暖無比,轉目道:“送給我的?”
祁宴嗯了一聲,眉眼迎著雪光,道:“這個時節,天氣反複,乍暖還寒,後頭還有幾場雪,我在來前便準備了一件白狐裘送你,是今歲給你準備的禮物。試試看吧?”
他看著少女將披風穿上,轉過身來麵對他,她眉眼含波,出鋒的白狐裘脖領簇擁著她細細的下巴,將她臉頰刺得通紅,若積雪堆玉,露承明珠一般。
她傾身而來,“好看嗎?”
祁宴笑道:“好看,很適合你。”
衛蓁笑著將狐裘裹緊:“這狐裘穿著很是溫暖,我很喜歡!”
祁宴在來時路上,想過很多次她收到禮物會是神色,還怕她不喜歡,能得她這樣滿意回應,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
馬車緩緩向東行,回晉宮的路上,二人自是朝夕相處,然衛蓁身邊都是魏王與王後留給她的人,二人到底不能太過密切地往來。
偶爾,她會將琴拿出來,撫琴給車外的他聽,也算排解路途的無聊與勞困。
那一日,他聽出了她撫的曲子,隨即他策馬靠近,話語響起:“衛蓁,這支曲子訴說女子對郎君的傾慕之情。”
琴音止住,琴弦帶來震**令她指尖與心頭同時一震。
衛蓁看著散落在地板上的竹簡,怎會不知那支曲子訴說的是何情愫?可方才對著那琴譜,望著車簾外的他,幾乎是下意識撫出了這首曲子。
她將竹簡撿起來,道:“我對著琴簡隨意撫的。”
車廂外靜默了一瞬,他輕聲:“是嗎。”
是嗎。這二字輕輕地落在耳畔,衛蓁的心中好似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心頭一片潮濕,有什麽情愫抑製不住地瘋長。
魏國國都與晉國國都距離並不算太遠,雖路上遇到了風雪,但前後半個月,他們就到了晉宮。
衛蓁走下馬車,公孫嫻便迎了上來,她與那些同窗們熱情地寒暄。
卻聽遠處傳來兒郎們的交談聲:“公主這身狐裘,我瞧著倒是格外眼熟。”
“像是去年快到年關,祁兄令人做的那一件,當時我還奇怪,那狐裘怎麽像是給女兒家做的?”
“是,恰逢天降大雪,祁兄一人去林中,獵了好幾日才獵到幾隻白狐,竟是給魏公主做的狐裘嗎……”
那邊幾個兒郎交談,祁宴走過去道:“不一樣,這是魏王給公主做的,莫要胡說,你再仔細看看。”
他說得信誓旦旦,麵色坦然,饒是衛蓁也愣住了。
那群貴族少年們對著衛蓁的白狐裘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一個接著一個道,“確實不太一樣。”
祁宴回頭看向她,春光染上枝頭,那雙眼睛清耀生輝,比世間寶石都明亮。
衛蓁的手握緊狐裘,唇角揚起,露出皓齒。
她知道,這身狐裘就是他為她獵的。
去歲冬日,有郎君為她入林獵下白狐,為她做白狐裘衣;春日時,他親自奔赴千裏來魏國接她,給她帶來爛漫春花;此後夏日裏,他們同窗學習課業;到了秋日,他們背著眾人,偷偷來到晉宮後的荒原上,一同馳騁縱馬。
這一年,是她的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