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不再談衛蓁,而是道:“若寡人此時出兵齊國與魏國,你如何看?”
晉王道:“晉魏雖有聯盟,但從魏王態度看出,對晉國不滿已是久矣,不止是魏公主的婚事上。如今魏國內亂,正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你覺得當如何統籌全局?”
姬淵道:“孫兒覺得,關鍵在於與楚國結盟,隻要加強晉楚兩國的南北聯盟,如此無論是向東伐齊,向西伐魏,皆可行退有度。”
晉王道:“你與朝中一些大臣想的倒是相似,這的確是最穩妥的辦法。”
隻是……這非晉王心中所願,他需要一個更好的方法,能解燃眉之急。
他抬手示意姬淵離開,不久之後,另一道聲音響起:“大王,臣以為此時不可伐魏。”
晉王轉頭,見祁宴從案後起身,到玉階前跪下。
“臣理解大王想滅諸國之心,但多年來晉國與魏國盟約,都相安無事,此次一旦撕碎盟約,必定引得魏國大舉反擊,東邊的齊國也定然不會放過這一入侵的機會。”
“且,楚國王庭也將亂了。”
晉王本欲起身離開,聽到這話一怔。
少年慢慢直起腰,道:“楚國在別國為質子的七殿下已回國都,有意於儲君之位,楚王也有意更改太子的人選,待楚王病逝,楚國王庭必定動**不安,自身內鬥不止,又何以幫晉國?所以晉楚兩國聯盟是下策。”
晉王眉宇皺起。
“臣建議大王先按兵不動,暗中關注楚國王庭,在楚七殿下與太子當中選其一,輔佐其登上楚王之位,作為交換條件,楚王上位後第一件事,必須傾全國之力,替大王伐齊國。”
晉王眉梢微挑:“插手別國內政,安插眼線,扶持新君,再借刀殺人。這是祁少將軍想出的計謀?”
祁宴道:“是,魏王老練,在位數年都未曾出過亂子,此時傳出內亂消息,焉知是否是迷惑天下的表象?大王不若作壁上觀,先等這幾國亂一亂。”
“可楚國何時能亂?寡人又要等多久?”晉王聲音漠然。
少年緩緩抬起頭,殿外樹影搖動,少年雙目亮若星辰,一字一頓道:“不必再等了。”
話音方落,殿外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大臣快步走進來,滿頭大汗,急步馳走,到王階之前撲通跪下。
晉王道:“何事?”
“大王!楚地傳來的消息,道是楚王病重,那楚太子還在趕回王都的路上,楚王已經下旨另立儲君了!”
這樣的一句話,無異於一道驚雷在大殿之中炸開。
儲君立了再廢,在諸國中向來都是大忌,必定會引起國事動**。
更何況,楚太子不在國都,即便快馬加鞭趕回去,少說也得半個月。待到那時,楚王若身死,朝堂便留下一堆爛攤子,那楚國王室兩方勢力纏鬥,定然要見血。
晉王看著大臣呈上來的密函,不由放聲大笑,背靠上座椅,這才第一次認真打量起跪在大殿之中的少年。
晉王將密信遞到宦官手上:“洪碩,你去將此事告知諸位殿下,問問他們對楚國之事是何看法。”
朝堂上大臣,多勸晉王與楚國結盟,又或是勸他直接攻打齊魏兩國,可誰知曉,晉王心中想的,卻是讓晉國周邊都亂?
叫列國都燒上一把火,叫天下徹底動**。越是亂世,晉國勢力最強,越能一掃四方。
整個晉國朝野上下,隻有眼前這個少年懂晉王所想。
如祁宴所言,此方法或許真可以一用。
晉王眯了眯眼:“你為何覺得,那楚國的兩位王子,一定會來求助寡人,而不會去求助魏王或是齊王?”
祁宴仰起頭:“若臣為楚國的王子,必定隻會來求助晉王,一來為召顯誠意,二來晉國實力最為強大,自然誰能得晉國助力,誰能在王位之爭中有絕對的優勢。”
“大王便等一等,臣相信楚太子和楚七殿下的密函,很快就都會送入王都。”祁宴勾唇笑道。
晉王不語,指尖敲打著椅柄。原以為眼前之人,與他父親一樣,不過是一個帶兵打仗的莽夫罷了,卻沒想到更像一個冷靜的謀略家,擁有著絕對的野心與蓬勃的欲望。能統籌全局,放眼天下,卻又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地謀劃。
晉王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熱血滾燙之感。
晉國兵刀入庫,養精蓄銳數年,等的便是那一個機會。
這一刻,他感覺離那個目標從未有過的接近。
等四方皆亂,這天下很快便能盡收入晉國囊中了。
晉王清楚,今日祁宴所獻之策,便是他的投名狀,表示願與楚國徹底斷個幹淨。
可晉王到底也沒多說什麽。
他看著少年不驕不躁起身告退,往殿外走去,身影與陽光融為一體,徹底不見。
能不能用祁宴,他還須再看一看。
楚國那兩位王子送來密函那日,那他晉王也斷然不會再放著祁宴不用。
……
祁宴離開王殿,恰逢侍衛們換崗,他今日的班已經值完,等會便可歇息,祁宴忽想起一事,也不顧身後士兵的呼喚,大步往外走去。
祁宴借姬沃留給他的令牌,策馬出了王宮,到了姬沃在京郊外的莊子。
天色漸暗,莊稼被染成一片金色,祁宴一入莊園,幾隻小犬便圍了上來,爭先恐後地圍在馬腿邊亂吠,祁宴也不急著進去,笑著與它們逗樂了一會。
還是姬沃聽到下人稟告,才從田野裏走出來迎接他。
祁宴問道:“殿下豢養了這麽多犬,有無多餘的,能送我一隻?”
姬沃擦汗的手一頓,“你要一隻犬?”
在和親路上,祁宴與姬沃免不了要日日見麵,這一段路程下來,對彼此已是格外了解,極其熟悉。
祁宴將視線從犬身上抬起:“並非我要,是我想給我們公主尋一隻。昨日大王將兩隻西域進貢的小犬都賞給了你,我們公主也一直在看那犬,她以前也在家養過犬,應當也是喜歡的。
姬沃想起來了,衛蓁從前提過這事,隻是自己都快忘了,沒想到祁宴還記在心上。
姬沃蹲下身,幾隻犬便都搖著尾巴迎了上來。
祁宴道:“我們公主初來王都,一個人待在宮中孤寂無聊,若有小犬陪伴,自然能好許多。你這邊有無才生養下來的犬?”
同為愛犬之人,姬沃自能理解對方心情,他一聽這話,忙道:“行,我這就去後院找。”
不多時,姬沃抱著一隻小犬出來,那犬兩三個月左右大,毛發雪白柔順,雙目炯炯有神。
祁宴小心翼翼接過,看著懷中的小犬,露出笑容。
姬沃道:“這犬也是別人送我的,雖養了沒幾天,還有些舍不得。”
“這事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有何事需我幫忙,與我提便是。”
祁宴策馬離開了姬沃的莊園。
晚風吹拂在人身上,風吹得綠樹搖晃。
王宮之中,衛蓁坐於清雪殿中,窗外紫藤蘿隨風飄搖。
衛蓁埋首認真看著琴譜,直到一雙雪白的爪子踩上竹簡,小狗爬進來,舔舐著她的指尖,衛蓁詫異地抬頭,竟看到祁宴懷裏抱著一隻小犬。
他一身玄袍,玉帶豎腰,懶洋洋坐在窗邊,另一隻手中掐著一隻紫藤蘿花。
“昨日在晉王那,你依依不舍看著姬沃的那兩隻犬,今日便給你尋了一隻犬。”
他伸手遞來一朵紫藤蘿花,衛蓁伸手接過,指尖相觸,刹那間過電一般,指尖酥麻。
融融光影照在身上,他傾身而來,衛蓁一眼就撞進他的眼底。
郎君俊美得過分,就連陽光投在他鼻梁一側打下的金色光影,都格外精致好看。
衛蓁道:“你去哪裏給我找的?”
“去姬沃那,他養的狗多。”
衛蓁沒想到自己昨日無意間流露出的神色,他都看在了眼中,看著少年燦亮的眸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小狗在懷中,心好像慢慢化開。
衛蓁道:“少將軍送我小犬,那我送少將軍什麽好呢?”
祁宴從窗外翻身而入,衛蓁怕人發現他在,伸出手將窗戶拉回來鎖上。
窗戶一關,室內頓時昏暗不少,衛蓁借著微弱的光線打量著他,他忽然轉過身來,衛蓁後退,腰抵在桌案邊,與他四目對視。
許是夏日炎熱,又或許是二人靠得太近,彼此灑在對方麵頰上的呼吸,都變得滾燙起來。
祁宴認真看著她:“衛大小姐既說要送我東西,怎還問我要什麽?不應當你自己想嗎。”
衛蓁道:“你與我說你想要什麽,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祁宴道:“那便多想想,自己揣摩揣摩。”
他垂下頭,看到她身後桌上放著的琴譜,將竹簡拿起來。
衛蓁道:“這是大王叫我回來練習的琴譜,當中有些細節,我沒能鑽研透,少將軍若有空,能否來指點我一二?”
祁宴挑眉道:“如此,你便欠我兩個人情了。”
衛蓁聽他意思是答應了,笑著道:“好啊,欠你兩個。”
她垂在身側的手,恰好搭在果盤上,拿起當中一顆櫻桃,送到他唇邊,“要嚐嚐嗎?你前日給我摘了枇杷,今日嚐嚐我這裏的櫻桃。”
那櫻桃還沾著水珠,抵在祁宴唇珠上,叫祁宴唇瓣一顫。
他在她的注視下,將櫻桃咬入口中,有幾滴汁水濺在她指尖上。
女郎指尖緊張地蜷縮起來,被祁宴握住手,一點點慢慢撥開,用絲綢來擦幹淨她的手。
院外侍女宦官們的嬉鬧聲,時不時傳來,卻無一人注意到這昏暗的大殿裏,多了一個男子。
禁忌感與攀升,二人靠得這麽近,什麽話都沒有說,卻有火花在暗處炸響。
祁宴想起白日晉王與姬淵說的那番話,道:“你在晉宮,與諸多王孫相處怎麽樣?有沒有中意的郎君?”
衛蓁道:“我連諸多王孫麵都沒有見過,談何中意?”
祁宴握著她的手,道:“那在一眾王孫之外,你可有喜歡的兒郎?”
女郎偏過臉去,將耳廓對著他的麵頰,耳珠一點點泛出鴿子血一樣的紅色,眼睫不停撲簌著,最後又回頭望向他,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黑暗之中,兩顆心撲通跳動。
殿外響起誰人的腳步聲,似乎是宮女往這裏走來。
祁宴鬆開她的手,看一眼地上的小犬,道:“我得先走了。”
衛蓁替他打開窗戶,這間窗戶通往後院,並無人在,她叮囑道:“你小心一點,莫要被人發現。”
晉宮的日子不比從前,他與她隻能借著這難得的間隙相處。
祁宴長身翻出窗戶,在離開前,忽然回身,衛蓁未曾來得及後退,他麵頰便挨著她,唇瓣與她的唇近乎碰上。
郎君輕輕開口,熱息全都噴薄在她唇瓣上:“你還欠我兩個人情,別忘了還,嗯?”
衛蓁看著他的眸子,想開口說“知道了”,卻是怎麽也開不了口。
她要如何還他的人情?
衛蓁的視線下俯,便剛好落在了郎君的唇瓣上。
他又靠近了半寸:“明天午後,我等著你。”
“午後?”
“對啊,晉王不是讓你午後,去和那些郎君們一起打獵?到時候我以陪同姬沃的名義,跟隨在他身邊,做他的護衛,自然是能有機會與你相見的。”
打獵,山巒,森林,湖泊。
濃鬱的森林蔥蔥鬱鬱,可以隱藏一切,有山林為他們作遮掩,他們便能偷偷地見麵。
衛蓁心如鼓跳,輕聲道:“好。”
晚風拂來,他替她簪上一朵紫藤蘿花,折身離開了院子。
衛蓁立在窗邊,抬手撫摸耳垂上的花,胸膛中心跳得更快,久久難以平複。
她深知自己是和親公主,不應該與他有牽連。
他們這樣偷偷見麵,與背德無差。
可他這樣溫柔說要與他見麵,衛蓁知曉自己不會拒絕的。
腳邊的小犬輕吠,衛蓁蹲下身,將頭擱在膝蓋之上,伸手輕撫了撫它的腦袋,心頭有絲絲縷縷甜蜜情絲彌漫開,唇角揚起笑容。
她起身走到衣櫃邊,迫不及待去選明天要穿哪一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