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盈往清雪院走去。
衛蓁在殿內,聽到外頭人稟告左盈到來,讓下人請他進來。
左盈向衛蓁行禮,“此前少將軍與在下講了公主的身世,不知公主的玉佩可在,在下想將其帶回去,或許此次就能摸索到一些公主身世的線索。”
衛蓁微微詫異,眼中浮起亮光,道:“在的,因為之前怕將玉佩丟失,近來便沒有佩戴。”
衛蓁走去內殿,打開櫃子裏取出玉佩,回來交到左盈手上。
左盈將玉佩收好,“公主放心,一有消息,屬下便來告訴公主。”
衛蓁朝他道謝,左盈點頭欲走,衛蓁忽開口問道:“他近來怎樣?”
這個“他”指的是誰,二人心照不宣。
“少將軍很好。公主放心。”
她與祁宴已經數日不曾見麵,聽到這話便安心了,衛蓁送左盈離開,回來後坐下,繼續拿起麵前的香經。
這幾日她為了辨認此前晉王身上的香氣,一直在翻閱香經,終於辨出了一個大概。
那香氣由銀丹草、香茅、馬鞭草製成,混在一起能勾起動物的□□,刺激動物發狂。
故而晉王被野獸襲擊絕非偶然,必有幕後之人在推波助瀾。
衛蓁為求小心,還得再確認一二,也得找個合適時機,將此事上稟給晉王。
而晉國接待魏相的宴席定在了次日傍晚,因魏相身份尊貴,此番晉國按照最高的禮儀接待之,上至勳爵貴族下至文武百官皆要出席,兼之快要到上燈節,宮中也一同舉辦了燈會。
太陽臨近落山之時,公孫嫻穿戴打扮完,來尋衛蓁,與她一同赴宴。
少女們結伴而行,往宴客廳走去,路過了池苑,聽湖畔邊傳來喧鬧聲,入目一片熱鬧的景象。
“前頭便是燈集,晚宴還有一會才開始,我們要不要一同去看看?”公孫嫻道。
衛蓁點頭說好,被公孫嫻拉著往池苑走去。
花叢邊支起一排排燈架,掛著琳琅滿目的花燈,令人眼花繚亂。頭頂繁麗的煙火盛放,紛紛揚揚如花朵散開,笑聲喧嘩聲回**不絕,便真如民間的集市一般。
衛蓁穿梭在花燈之中,雪白的麵頰上浮動著流光。
二人在一處燈架前停下,公孫嫻看著燈籠上的燈謎,詢問衛蓁是否能猜到謎底,衛蓁蹙了蹙眉梢,抬頭仔細思忖,卻在對麵人群中看到了一熟悉的人影。
少年側身立在花樹之下,臉頰被花燈照亮,樹梢間篩落下斑駁的光斑灑在他周身,他與身邊幾位友人交談,仿佛談到什麽有趣之事,唇角微微上揚。
像是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祁宴轉過頭來,本是無意間一瞥,卻剛巧與衛蓁的視線上。
四周有暗香浮動,人影攢動,燈火輝煌,二人隔著人群遙遙相望。
衛蓁心跳砰砰加快,隻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的心脈。
“公主?”公孫嫻輕喚一聲,衛蓁回過神來道:“晚宴時辰差不多到了,我們也該入席了。”
公孫嫻說好,與衛蓁離開花叢,才走一步,卻突然停了下來,對衛蓁道:“公主先走,我等會便回來。”
衛蓁不解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身旁的芙薔出聲,“公主,我們先走吧。”
衛蓁道:“等等她。”
不多時公孫嫻便回來,這一次手上卻多了兩盞花燈,她一路小跑氣喘籲籲,臉頰兩側浮起紅暈,將其中一隻兔子花燈塞到衛蓁手裏。
衛蓁抬起兔子燈,笑道:“你方才便是去找花燈的?”
公孫嫻點了點頭,攬過衛蓁的胳膊往前走,在她耳邊小聲道:“我方才去見了姬沃,這花燈是他送我的。”
衛蓁一怔,既然公孫嫻的燈是姬沃送的,那自己這隻兔子燈……
公孫嫻挑了下眉梢,衛蓁順著她視線瞥去,餘光隱約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指尖不由握緊了懷裏的兔子燈。
自己手上的這盞,是祁宴送的?
公孫嫻問道:“公主喜歡嗎?”
衛蓁淺淺一笑,手撫摸上紙兔的兩隻耳朵,蠟燭的熱意透過薄紙傳遞到指尖,再抵達心頭,一股暖流湧過了心田。
衛蓁笑意甜潤:“喜歡。”
身邊芙薔又促道:“公主,莫要誤了時辰。”
眾人都往宴客殿方向走了,衛蓁也邁開步子,隻是在踏上長廊時,還是微微側首,朝著少年所在的地方看去。
年輕男子一身玄狐披風立在花樹之下,清俊貴美,容色玉曜,身影被拉得格外修長,今夜雪落滿園,月照千裏,那燈火輝煌在他麵前,仿佛都失去了光澤。
一股暖意湧上衛蓁心頭,融化了這麽多天與他未曾見麵的疏離。
衛蓁抱緊了懷裏的兔燈,步伐輕盈,裙擺搖動。
芙薔跟在她們後頭,她看衛蓁行事沉穩,卻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也會對這等事物感到好奇而新鮮。
衛蓁隨公孫嫻進入宴席,大殿之中已亮起了耀目的燭杖。
魏相遠道而來,晉國盛情款待,今日宴席不比家宴隨意,晉王並未叫衛蓁陪在身側,衛蓁也就與公孫嫻坐在下方人堆裏,特地選了靠後邊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上。
待到魏相入殿,向晉王進獻珠寶,表示寒暄。
魏相舉止優雅,言行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風。
衛蓁坐在壓低聲音道:“我聽說魏相年輕有為,卻未曾料到是這般年輕,原來不過才二十五六的樣子。”
公孫嫻點頭:“那魏相出自魏國公室,與那要嫁來晉國的公主還是堂兄妹,魏相生得一表人才,那魏公主是不是也極為貌美?”
這時,上方晉王開口,詢問魏相,魏公主何時可以入晉。
魏相道:“待公主病情轉好,定然便會入晉。並非我王不舍公主離魏,實在是公主為病情所困。”
晉王道:“若是公主久病不醫,難道寡人的孫兒還要一直等下去?還望魏相給一個確切的時日,確保公主可以入晉。”
衛蓁了解晉王,知曉晉王凡是用這等語氣,那便是極其不悅了。
殿內的空氣慢慢凝固住,就連奏樂之聲也停了下來。
魏相大袖攏起:“望大王寬宥,公主病痛纏身,實在無法支撐其來晉國。臣知曉大王欲結兩國之好,然我們大王膝下也確實隻有這一位公主,若這門婚事令大王不滿,不若就先作廢……”
晉王輕嗤一聲,喚道:“姬淵。”
一旁走出一道身影,在階前緩緩跪下,“孫兒在。”
晉王對姬淵道:“既如此,待魏相還國之日,你便隨魏相一同入魏,前去探望魏國公主。寡人想,這一對小兒女,被耽擱了這麽久,魏相不會不同意吧?”
魏相抬起頭,正要說些什麽,晉王已揮袖道:“上舞樂。”
這便是拒絕與魏相繼續交談下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晉王已是動怒。
魏相長歎一聲,恭敬稱是,回到座位之上。
宴席中,公孫嫻轉首看向衛蓁:“魏國為何不肯送公主入晉?”
衛蓁輕聲道:“凡事背後必有理由,或許魏國公主真是久病纏身吧。”
隨著舞女入殿,大殿中回旋起輕快絲竹聲,樂師撫琴敲鍾,鼓者拍打鼓麵,各種樂聲交織在一起,觥籌交錯間,宴席重新恢複了熱鬧的場麵。
衛蓁看到前方,祁宴坐在酒案後,放下酒樽,手捂了一下胸口,衛蓁想到他身上還有傷,應當不能飲酒,眉心不由擔憂地蹙起。
至酒酣時分,一旁的公孫嫻拉住衛蓁的手,說要與她一同離席,去外頭吹吹氣。
宴席上有不少人都離席了,她們的座位靠在角落裏,這會出去,也並不會引起多少人注意。
衛蓁點點頭,與她一同起身。
芙薔伸手卻攔住他們,似乎覺得不妥。
衛蓁道:“我與公孫小姐一道,有她陪著我,姑姑能否放心?”
芙薔猶豫了一會,還是點頭,“行,那公主速去速回。”
她二人跨過門檻,一同走出大殿。芙薔看著衛蓁離去的身影,又看一眼上方的晉王,猶豫之下,還是不敢叫衛蓁離開自己的視線。
芙薔提著裙裾,快步往殿外走去,想要跟上衛蓁。
可今日燈集上人來人往,除了勳爵貴族們,宮中的侍女宦官們也想趁著今夜想好好放鬆。
芙薔晚了一步,就是晚了這一會,等她走到燈集上,已經找不到衛蓁的影子,她心不由一墜。
那邊,公孫嫻已帶衛蓁離開了燈會,二人行到燈火寂寥處,衛蓁被她拉著往前走,不解道:“你要帶我去哪裏?我們出來好一會了,該回去了。”
公孫嫻回頭道:“姬沃約我見麵,你與我一道去,至於要去何處,你去了便知。”
衛蓁聽到公孫嫻要與姬沃見麵,便也跟了上去,這些日子來替他二人做遮掩已是輕車熟路。
公孫嫻帶衛蓁到了一處偏僻的院子,院內並無把守的侍衛,隻那一間寢殿還點著燈。
公孫嫻推門而入,衛蓁本以為隻會見到姬沃,卻未曾料到殿內還有一人。
年輕男子背對姬沃而立,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看到是衛蓁,也是一愣,隨即問姬沃:“你將她帶來了?”
姬沃歎道:“你二人也有多日未曾見麵了,今日我與阿嫻出來,便想著你二人也該敘上一會。放心吧,此處偏僻,應當無人會來。”
姬沃與公孫嫻跨出門檻,走之前,姬沃壓低聲音對衛蓁道:“他年關前從楚地回來,身上又添了新傷,你多關心關心他。”
殿門輕輕關上,冷風被隔絕在了外頭,衛蓁口中長呼出一口熱氣。
她與他隔著幾尺的對望,時隔數日再見麵,衛蓁以為自己會控製不住情緒想要撲入他懷中,然而此刻卻格外地平靜。
她側過臉,看向那支搖動的蠟燭,輕輕道:“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裏。”
祁宴問道:“我送你的那隻兔子燈,你看到了嗎?”
衛蓁嗯了一聲,“我很喜歡。”
她終於抬起頭來,幾日未見,麵前少年仿佛又俊美了幾分,睫毛纖長投下一片漂亮的陰影,就連落在他眉目間的都格外溫柔。
今夜他在酒席之上,不少人來他敬酒,郎君灼灼耀目,在哪裏都是人群的中心。
衛蓁揚起笑容,卻看到他忽然咳嗽一聲,抬起手捂著胸口,她連忙上前一步道:“我在宴席上就看到你身子不適,可是舊傷又複發了?”
他輕聲道:“無事,隻是今日飲多了酒,胸口有些難受。”
衛蓁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看向他腰際:“左盈有沒有給你隨身攜帶的藥?”
祁宴點頭:“有的,我方才正準備給自己上藥。”
衛蓁接過他遞來的藥瓶,抬起頭道:“給我看看你的傷口?”
祁宴道:“不用,我可以自己來。”
衛蓁已經打開藥瓶看向他,毫不退讓,祁宴終是手探向腰帶,將衣袍解開。
衛蓁的手覆上他胸口舊傷,看到一旁落下的一道新的傷口,指尖輕顫了一下:“這就是在去楚國時落下的傷?”
祁宴語調輕鬆:“還好,並不怎麽疼。左盈說不是什麽大傷,隻是今日多飲了些酒,傷口才又疼起來。”
衛蓁指尖撫過那道傷疤,感受著那不平的,仿佛感受他的疼痛,道:“傷勢痊愈前,你不許再飲酒了。”
祁宴低下頭,看少女眸光晃動,裏麵溢滿對他的關切,甚至還有幾分憐惜,唇角不由翹起:“好啊,都聽衛大小姐的。”
衛蓁為他上完藥,將藥瓶蓋好。
有冷風從窗外滲進來,吹得殿內蠟燭一滅,這大殿中唯一的光亮,便剩下了她腰間的那枚夜明珠串。
四周沒有點上暖爐,這冰冷的空氣,陌生的桌椅,窗外的一聲低低鳥叫都能引得衛蓁心顫,這一切都在提醒他們,這是在私通
衛蓁心中不舍,望向他:“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
祁宴嗯了一聲,知道她這話的意思是,她該走了。
光線晦暗不明,她與他四目相對,在離別前,她還是忍不住撲入他懷中,“祁宴。”
他亦然緊緊抱住她,數日分別的思念,都融化在這一個擁抱中。
衛蓁哽咽道:“我很想你。”
祁宴高挺的鼻梁嵌入她脖頸,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灑下一片的濕熱的氣息,“我也很想你。”
他們沒有多少時間耳鬢廝磨。
祁宴抬手撫摸她的麵頰,“走吧。姬沃今日尋的這處地方並不算太隱蔽,你我都離開席間太久,難保不會惹人起疑。”
二人緊握的掌心終是一點點鬆開,她正要離開他的懷抱,突然間,外頭忽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她身子一定,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即大片火把的光亮透過窗紗照了進來,衛蓁被火光刺得下意識側開臉。
一道女聲響起:“快!將這座宮殿圍住!搜搜看這殿內有沒有人!”
“是!”
衛蓁聽到那說話者,頓時反應過來來人是誰,全身血不由凝固。
侍衛的影子已經投到牆壁上,根本不給殿內二人離開的機會,“砰”的一聲,門被從外頭猛地踢開。
冷氣從外灌入,吹得衛蓁的裙裾飛揚。
她在火把刺眼的光亮中睜開眼,看著芙薔正立在殿外。
芙薔眼中難掩震驚,喚道:“公主!”
衛蓁耳畔一陣嗡鳴,反應過來還被祁宴抱在臂彎中,立馬離開他的懷抱。
這裏的動靜引來不少人,殿內這一幕自然落入了外人眼中,眾人隻瞧見殿內一男一女親密相擁,隨即外頭起了一片騷亂之聲。
“這不是祁將軍與楚公主嗎,這二人怎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