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徐庶睡得很香。

之前逃離鄄城後,他就一直沒有休息,精神高度緊張,隨時在生死的邊緣打滾,這次終於有了落腳之處,徐庶幾乎是一躺下就進入了夢鄉。

夢裏,他又夢見了當年做遊俠的情景。

少年人率性而為,以為仗劍俠義就能匡正世間,一掃不平,這世道沒什麽能阻止他們揮灑自己的正義,仿佛匡扶漢室隻是舉手之勞。

直到董卓的大軍到來,他們美好的夢境才被徹底擊碎。

曾經的任俠豪邁在西涼鐵騎麵前不堪一擊,雒陽被燒成白地,百姓被踏做肉泥,遊俠們終於發現自己的夢想隻是一個虛無的笑話。

夢醒了,天下也崩碎了。

徐庶和眾人一樣,都陷入了無邊的迷茫和困惑,讓他們用自己的本事將這個世間攪得更加混沌非常容易,可如何用自己的本事結束這個亂世呢?

天蒙蒙亮,徐庶睜開睡眼,走出軍帳,叫昨夜站崗一夜的徐和進來睡覺。

徐和打了個哈欠,倒是也沒有推辭,隻是低聲道:

“將軍,管亥一早就在練武,我看他那武藝不俗,咱們可要小心啊。”

徐庶笑道:

“你覺得管亥會背刺我等?”

“這倒不是。”徐和意識到自己詞不達意,“管亥如此武藝,跟劉備帳下一小卒交手,片刻便被斬斷一臂。

曹操、呂布麾下能者雲集,猛將無數,我等……能敵得過嗎?”

徐庶輕拍了拍徐和的肩膀,微笑道:

“你看,我之前一直隻說的是借,跟猛將有什麽關係?”

“啥?”徐和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

借糧?

雖然不懷疑徐將軍的勇氣和口才,可……

這年頭糧食是一切的根本,還有人會借糧?

怎麽可能會有人借糧?

徐庶笑而不語,徑自走向管亥。

晨曦中,管亥正在練刀。

這個五旬漢子精赤上身,左手抄著一口環首刀,動靜起落頗有章法,一口刀遊魚一般輕巧明快,看得徐庶連連點頭。

管亥身邊不遠,司馬俱守著火堆,在上麵烤著一尾鯉魚,見徐庶走過來,他警惕地站起身,把那條烤魚藏在身後。

徐庶駐足觀看管亥演武,隻覺得管亥這一路刀法大有門道,自己當年也是拜過名師學的劍法,可跟這路刀法相比竟差了許多。

“元直醒了?”

昨天徐庶贈糧拉近了雙方的關係,管亥收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古銅色的臉上滿是笑容。

“坐,吃魚嗎?”

他朝司馬俱招招手,司馬俱不情願地把烤魚遞過來。

徐庶嗬嗬一笑:

“先不急,跟管帥談談正事,說不定胃口大開,能吃的更香。”

管亥悠然道:

“好,元直且說。”

司馬俱心道不吃正好,我先吃了,不給你們留。

他憨笑道:

“那我先回避。”

徐庶擺手道:

“司馬兄也留下,兄台見識不俗,能斷大事,還請兄台不吝賜教。”

這話說的司馬俱眉開眼笑,對徐庶的觀感也好了幾分,他又把烤魚藏在背後,笑道:

“好說好說,元直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

管亥瞪了他一眼讓他閉嘴。

徐庶道:

“不知二位可曾聽過張遼此人?”

管亥和司馬俱一凜,齊齊點頭道:

“當然聽過,此人乃呂布帳下一員悍將。”

“哦?果真厲害?”

“不錯,老朽聽聞張遼乃雁門人,因勇武過人被並州刺史丁原召為從事,後至大將軍何進麾下。

之後進入董卓帳下跟隨呂布,官拜騎都尉,後呂布殺董卓,又以張遼為北地太守,當下呂布屯兵山陽,張遼自帥一軍屯兵定陶(濟陰郡)——元直該不會是要打他的主意吧?”

徐庶江湖經驗非常豐富,從剛才的話中已經尋到了些非同尋常的消息。第一,管亥手下這支黃巾打仗的本事沒有,卻能對四周諸事了解的頗為清楚。

之前程昱為了消息隱蔽半夜起兵還是被管亥提前偵知有了防範,這會兒他居然能把呂布麾下的大將出身來曆屯兵位置掌握的一清二楚,這確實駭人聽聞,反正徐庶想破頭也想不出他是怎麽做到的。

嗯,這應該是某種黃巾秘法,當年他們作亂時被人出賣,內應被殺,倉促起兵還能一月之間蔓延到七州二十八郡,其手段高明可想而知。

第二,如果管亥的描述不錯,張遼這個人的來曆頗為有趣。

他跟呂布之前都是丁原的手下,隻是他半路投奔了何進,之後何進的兵馬被董卓兼並,而呂布殺了丁原投奔董卓,張遼兜兜轉轉又成了呂布的手下。

之後的事情也挺有意思,呂布殺了董卓之後被朝廷擢升為奮威將軍,張遼也成了北地太守,可他這個北地太守還沒去涼州的北地郡上任,就又跟著兵變被暴打,被迫跟著呂布逃了出來,現在屯兵在一個微妙的位置——定陶。

定陶與鄄城同屬濟陰郡,是曹操和呂布爭奪的前線。

寒冬時節,雙方都不可能有什麽大規模征戰,因此曹操退到了後方東阿,呂布退到了後方山陽,雙方都在默默積蓄力量,等待開春後的生死相搏,在這個時節雙方在前線對峙的人是程昱和張遼。

從張遼的經曆看,此人已經是個身經百戰、擅長帶兵的猛士,呂布能放心讓張遼和程昱對峙,更說明此人有獨當一麵之能。

艾先生把張遼噴的一文不值,果然……看來這位老友已經準備害我了。

到此處,徐庶已經動了殺心。

艾先生此人來曆古怪,此人自稱真正了解曆史的穿越者,可他對大漢的風土習俗又一概不知,甚至連徐庶之前當過遊俠都不知道,求饒時還慌不擇路抓住別人喊“大人”。

之前徐庶因為相識許久一直對他頗為忍讓,可這次他居然給自己下套,讓他去迎戰張遼,還說張遼是後世著名的軟柿子……

嗬嗬,真當我徐庶是傻子不成?

這一瞬間徐庶心中已經生出了殺死艾先生的念頭,甚至已經在考慮是把他送給程昱做成肉脯,還是送給其他饑民當個加餐。

管亥見徐庶的臉上殺氣騰騰,忍不住輕聲喚道:

“元直,元直?”

“啊?管帥恕罪,某適才籌謀找張遼借糧之事,怠慢管帥了。”

管亥和司馬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露出愁苦之色:

“元直,莫要送死啊。再過幾日,我等向北出壽張,還能尋些吃食,若是尋張遼……”

找張遼借糧怕是沒有死過吧?

人家從孩童時就開始打仗,他要是這麽好說話你猜為什麽這麽多人還得四處逃散做賊?

徐庶倒是很有自信,平靜地道:

“之前我就想尋個人借糧,張遼這般勇士,必讓好說話,幫咱們過冬綽綽有餘,就是他了,多謝管帥指教!”

“這……”

管亥滿以為自己好言相勸徐庶應該會稍稍有點收斂,自己明明說的是張遼強大,難道在徐庶耳中有不同的見解。

徐庶微笑道:

“二位放心,我自然說好了讓山中老小無恙,自然竭盡全力生死不避。

張遼雖然勇猛,可我也有別的辦法,再說我之前說的從來都是借糧,又沒有說過要跟張遼性命相搏。

我自有辦法,隻需管帥助我一臂之力。”

管亥臉擰地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這亂世人都能易子而食,找人借糧簡直是癡人說夢,更何況是找前線的張遼借糧。

他躊躇了許久,很想上去兩個耳光讓徐庶稍微清醒一點別說瘋話,可對糧食的渴求還是讓管亥輕輕點了點頭。

“元直,我昨晚說過,我們是自己人,如果有什麽謀劃需要我做,我一定竭力效力。

我這次,信你一回。”

司馬俱驚得皺眉瞪眼——這種事渠帥都能答應?

“渠帥,這怎麽能成?我……我等就算傾巢出動,遇上張遼,也是必死無疑啊!”

管亥當然明白這個,當年他在鼎盛時遇上劉備還不是一觸即潰,更何況張遼比那時的劉備隻強不弱。

但是……

“我信元直!”

“噶?”

“我相信……元直能帶我們活下去!”管亥看著徐庶,滿臉熾熱,“說吧,元直,要我作甚?”

“幫我探聽一番鄄城大小諸事,待我赴廩丘後傳於我知即可,另外煩請管帥親自去一趟定陶,說要投奔張遼為將。”

管亥:……

探知鄄城諸事對管亥不是難事,之前程昱星夜出兵都能被管亥探查地明明白白,隻是投奔張遼為將是為何?

“獲取張遼信任,然後趁機劫糧?”司馬俱脫口而出。

徐庶笑著搖搖頭:

“我適才說過,是借糧,張將軍一定會非常歡喜,借糧給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