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哀鳴 伍
【伍】
杜家大宅三樓西北角的一扇敞開的窗戶麵前,杜斌拿起一根雪茄放在鼻尖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站在身後的管家拿著打火器上前為他把雪茄點燃,隨後又走到他身後站著。
“今天是弘一生日吧。”杜斌把雪茄放在嘴邊吸了一口,隨後吐出一股白色的煙。
“是的。”
“他這幾年生日怎麽過的就該怎麽過,該請的朋友都請來,想買什麽就買什麽,他喜歡什麽就給他準備。”杜弘一看著窗外那條寂靜的小道說道。
“您離開那幾年弘一都沒怎麽過生日,每年生日都是要保姆做一碗壽麵吃了,就早早睡去了。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他也沒有要求過什麽。”管家畢恭畢敬地說道。
杜斌微微一怔,轉過頭看著管家,“也沒請什麽朋友到家裏來?”
“沒有。”
杜斌擺擺手示意管家退下,酸楚和愧疚的感覺填滿了心髒,這孩子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自己常年在外為家裏打拚就是想讓自己的孩子過得更舒適一點,但現在看來,或許當初選擇留下來會比現在更好,至少兒子不會在每天看見自己時,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打開房門,杜弘一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往主房望去,棕色的房門緊緊的關著。父親回來已經有兩個星期了,每天隻有早上見到他,他都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早報,旁邊的桌子上總是泡著一杯苦茶,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喝著。六年了,整整六年了,自從母親出意外去世之後,他就拋下自己一個人到外麵的世界去闖**,一去就是六年,時間長到他都快忘了他的臉,直到兩個星期前他突然出現在家裏,他老了,白發爬上了他的雙鬢,他怎麽變了那麽多。
杜弘一拿了衣服穿上下樓,杜斌已經坐在沙發上了,和往常一樣拿著報紙,一邊喝著苦茶一邊看著。
“起來了?”杜斌放下報紙,摘下金絲邊的眼鏡看著兒子。
“嗯。”杜弘一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杜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表情有點局促,“生日快樂,弘一。”
杜弘一一怔,抬眼看著杜斌那張日漸憔悴的臉,酸楚漸漸湧上鼻頭:“爸……”
“這是我給你的零花錢,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我今晚公司要加班,就不回來陪你過了。”杜斌把桌上的白色信封拿起來遞給他,空氣中的溫情漸漸變質。
杜弘一看了眼信封,從鼻子裏哼出笑來,他逼近杜斌,清晰地說:“又是錢?你總是用錢來解決問題的嗎?你認為錢能買來任何東西?”
“我隻是想讓你買你喜歡的東西,我以為你會感到高興。”杜斌看著兒子的眼睛,拿著信封的手還在半空中顫抖著。
“你以為!什麽都你以為!你以為的都是對的?你不要自作主張好不好,六年前你以為你是為我好,拋下我一個人出去工作!你有沒有問過我需要什麽!”杜弘一紅著眼朝著杜斌喊著,右手不受控製地拿起信封朝地上扔去,咽了咽口水喘著氣看著杜斌。
悲傷的情緒蔓延心頭,杜斌扯起嘴角牽強的笑了笑:“要是我不出去工作,你吃什麽,喝什麽?”
“你別拿這個來說!我不稀罕你的錢!這些年我沒用過你一分錢!我用的都是媽媽的死亡賠償金!”憤怒的情緒占滿整個大腦,杜弘一沒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看著父親安靜卻透著悲痛的臉,杜弘一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杜斌看著敞開的大門,老淚才漸漸隨著臉上的溝壑流了下來,“什麽死亡賠償金,你媽是自殺的,哪有什麽死亡賠償金?”
一切的一切,隻不過是在杜弘一年幼時,為了安撫孩子所編造的善意的謊言罷了。母親出現婚外情拋下他,被人拋棄後選擇死亡,這是六年前小城轟動一時的醜聞。杜弘一每天放學回家都是哭得灰頭土臉的,問了才知道是學校裏的孩子欺負他了,說他的母親跟別的男人跑了不要他了,被拋棄之後沒臉活下去自殺了,說她是賤人。小時候的杜弘一當然氣不過別人這麽說自己的媽媽,每次打架之後的結果都是自己被打得傷痕累累,心裏的創傷漸漸加劇。杜斌也隻能在麵對孩子的質問時,告訴他別人說的都是假的,他的母親是一個清白如水,潔身自愛的人,是出意外死去的。但以後都不用擔心生活費的問題了,因為會有母親的死亡賠償金生活,這是母親留給孩子的,告訴孩子不要恨他的母親。
原本以為這隻是一個屬於過去的謊言,沒想到孩子卻一直記著,並因此恨自己這些年的不陪伴,杜斌拭去臉上的淚水,閉上雙眼沉痛地深呼吸。
小城的深冬有點冷,昨夜才下過霜,大街上灰蒙蒙的一片,清晨的空氣中散發出冰冷的氣息,杜弘一裹緊了大衣,嘴裏不斷地吐出白色的霧氣。小城冬日的早晨還是很熱鬧,霧霾中隱隱聽到有菜販子的吆喝聲,撥開霧氣的屏障走進叫賣聲不斷的市場,杜弘一才深切地感覺到了生活樸素真實的氣息。
隻不過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平靜一下方才輕易就燃起來的火氣,不知道為什麽在麵對那個自己又愛又恨的人時,情緒表露得那麽的徹底,過後想起他那蒼老卻充滿慈愛的臉時,愧疚感又不斷地充斥著心髒,為什麽自己總是那麽的矛盾。杜弘一摸了摸口袋,裏麵隻有皺巴巴的一塊錢,連吃一頓早餐的錢都沒有,突然發覺,離開那個叫家的地方,自己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維持,好諷刺,也好悲哀。
杜弘一自嘲地笑笑,繼續往前走著,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瞟到一個不陌生的身影,張崇予在喧鬧的人群中,翹著二郎腿雙手放在腦袋後麵,靠在水果攤後的小木椅上,他的眼裏天馬行空,嘴角淡淡地勾起,看著這叫賣聲不斷的人群,他的麵前擺滿了應季的水果。
杜弘一邁開腳步走了過去,“喂,這麽早。”
張崇予從自己的思緒中被拉回,抬眼驚愕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杜弘一,表情有點不自在,“是你?”
“很驚訝的樣子哦,怎麽,幫家裏擺攤啊?”杜弘一抬起下巴輕輕地笑了。
張崇予看著他沒有說話,心裏莫名地不舒服,有種被人發現秘密的惱怒。
“有你這樣的兒子挺省心。”
“你有事麽?”張崇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杜弘一麵對麵。
“沒什麽事,就是看見你在這裏賣水果有點驚訝,過來問問。”
張崇予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逼上前去用手抓住杜弘一的衣領:“你什麽意思?我勸你說話注意點,尤其是在藍?c和肖藝麵前。”
杜弘一有些驚愕地看著麵前這張有點不太友善的臉,隨後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怎麽,怕我把你這個高材生擺地攤的事情說出去覺得丟臉,所以這麽不友善嗎?你覺得我會怕你的威脅?”
杜弘一拿開抓住自己領子的手,深深地看了張崇予一眼走進了霧氣中。
自己絕對沒有嘲笑的意思,更多的是覺得不可思議和敬佩,比起張崇予的努力,自己更像一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杜弘一回頭望了眼,已經看不見張崇予了,眼裏隻有一片白色的霧氣,還能聽到不斷從霧中傳來的吆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