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行 壹
【壹】
溪高最美的景色,是剛進入陽春三月時校道旁開滿樹枝的的木棉花,火紅的木棉花簇擁在一起,就像一團盛開的火焰。
到四月初的時候,在去食堂的校道旁的那兩排梧桐樹,似乎之間梧通開滿枝頭,那白色的帶著芬芳的花瓣在西城的綿綿細雨中緩緩飄落,落在草地上如夜空的星辰。每一個路過的人看到這鋪滿一地的落花都不忍心踏過,隻是踮著腳在板磚路上小心翼翼地跳過那泄未完全失去生命的花瓣。
藍?c喜歡把梧通瓣夾在書的扉頁裏,時間久了就成了書簽,每次翻開書時,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藍?c就會把鼻子貼在書麵上深深地吸一口,然後滿足地閉上眼睛。這時候謝章溢就會在旁邊斜著眼睛看她,說她的樣子就像吸毒成癮的。
其實謝章溢也不是一無是處地隻會嘴巴到處噴毒液,在他安靜的時候,也就是不罵人的時候還是挺像一個正常的男生的。相處久了藍?c就會發現,他和杜弘一一樣都是口是心非的小人,隻不過他比弘一更小人,弘一至少還會遷就她。
謝章溢就完全是按照自己的生活套路去做事情,不管你是不是習慣,是不是真的喜歡。雖然現在他生氣的時候不會摔椅子摔課本了,改摔桌子了。
就有那麽一次,班裏的一個女生不小心將早餐沒喝完的豆漿灑在了他的鞋子上,藍?c當時嚇得立刻就屏住了呼吸,接著就看到謝章溢臉上突然凝固住的表情,還沒反應過來桌子就被他掀翻了,桌上的課本掉落一地,其中還有藍?c的書。
那女生當時就嚇傻了,站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脾氣壞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情,但真正能做到習以為常的隻有坐在他身邊的藍?c,她歎了口氣將書本撿回來,費了很大的力氣將課桌擺回原樣,期間謝章溢就在位置上坐著,一語不發。
藍?c已經無數次提醒他,脾氣要改好,不然沒朋友。然後謝章溢就會轉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說你和蘇忱不就是我朋友麽。
藍?c的數學一向不好,這是在她所有科目中最頭疼的一科。謝章溢是除了數學其他的科目都很爛,每次看成績單從後麵看起就會很快看到他的名字。
也就是這樣的成績,謝章溢還是很滿意的,他總會指著數學這一欄樂滋滋地說,你看這數學就沒人能比得過我的。這藍?c不能不佩服,每當她埋頭在數學大題中摸不清頭腦時,他就已經寫完試卷扔下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不過藍?c的運氣很好,這麽多年來如果說最激動最感慨的一次獲獎是什麽獎,那麽一定是西城數學競賽的二等獎。那是一個很神聖的獎項啊,得到這個獎比得到全年獎學金還要興奮。
因為藍?c是在溪高所有的數學精英中脫穎而出唯一獲獎的,當然這裏麵不包括謝章溢,他一般對這些競賽都不感冒。本來也就是隨便寫寫沒想到要拿獎的,但過了幾周之後數學老師就把她單獨叫了出來,告訴她數學競賽進入複賽了。
當時藍?c整個人都懵了,連問了幾遍老師你確定是我嗎?得到肯定答案之後藍?c簡直就像做夢一樣,第二天就去省城參加複賽,連裝逼學習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比賽是學校派專車接送的,因為到省城有些距離,學校要求早早就發車了,校道上都還沒有人。但也就是這個時候,謝章溢就頂著個雞窩一樣的發型,睜著還未完全睡醒的眼睛站在校門口送她,像是要送一個即將遠行的朋友,將幾個蘋果塞給她讓她路上吃。
藍?c剛被感動到想說點煽情的話,謝章溢就原形畢露了,說走什麽狗屎運竟然讓你進複賽了,要是我當初也參加肯定沒你份。藍?c就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的上車了,坐在靠窗的位置衝他做了個鬼臉。
謝章溢就惡狠狠地揚起了他的拳頭警告她,藍?c樂了,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將臉貼在車窗上看他,他淩亂的發型和深度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就像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但也一樣好看,因為他難得的揚起嘴角笑了起來,臉上的線條變得很柔和。
那天的試卷壓根就沒有會做的,看了看旁邊的學霸,他們也是緊鎖著眉頭苦苦的思索著。藍?c索性就想,反正到達複賽也知足了,就放開膽來寫,也不知道對不對,但總是算是寫滿了。
好笑的是,藍?c還得了二等獎,數學老師高興得說話都客氣起來了,突然覺得藍?c是可造之材,數學老師自己創立了一個數學精英班,讓她每天晚自習都要到他那裏補習。
這個消息讓謝章溢又徹徹底底地發了次脾氣,但這次他克製住沒有掀桌子,因為藍?c就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和他說的這個消息。
“那我怎麽辦?”
“什麽你怎麽辦?”
“你要是晚自習去那裏上課了,誰陪我玩啊。”
“幼稚。”藍?c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準備去上課。
“那我掀桌子了啊。”
“幼稚。”
說到底藍?c還是來上課了,拿著本小筆記坐在最後一排,心不在焉地掃視著教室裏的人,興許在這裏坐著的都是真正的學霸,一個個頭都埋得低低的根本沒發現她的到來。張崇予剛進教室就看到托著腮坐在後排的藍?c,他微微地吃了一驚,隨後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敲了敲她的桌麵,“你怎麽來了?”
藍?c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來學習嘛,原來你早就被老師抓來了呀,還納悶怎麽你總是不去上晚自習呢。”
“嗯,已經來幾周了。”
藍?c點了點頭,看著他將數學習題集在桌子上攤開,他似乎沒有再談話下去的意思。藍?c微微有點沮喪,以前他們三個人整天膩在一起總是有談不完的話題,張崇予還是最帶頭說話的那個,常常沒事找事開一些玩笑逗得她和肖藝笑得東倒西歪,然後還非常淡定地坐在那裏。
藍?c一直覺得,一個說笑話的人,他的最高境界就是把人逗笑得不行,他自己卻還能忍住不笑。她有諧念以前的日子,而不像現在這樣,就算他離得那麽近,還是覺得有些距離。
“肖藝給我發了郵件。”張崇予打斷了她的回憶,他的眼睛看著桌麵說道,還沒等她回答他又開口了,“她在國外過得很不好。”
藍?c看到了他握緊的拳頭,她突然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麽,就是心裏有種難言的悲傷不斷地湧了上來。肖藝去國外的這一年,從來沒給她發過郵件,就連一條短信都沒有。原本以為她過得很好很好,好到可以忘記這裏的人忘記這裏的一切,但並不是。
“她在那邊有了個男朋友,最近分手了。”張崇予見她沒反應繼續說道。
“然後呢。”藍?c看著一臉沉重的他,“你打算和她複合?”
張崇予沉默了幾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和她分開,就連當初分手也是她提的。”
“那你為什麽要答應,你明明舍不得。”藍?c替肖藝問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張崇予苦澀的笑笑,說:“既然她都提出了分手,那就是對我沒感覺了,我不想讓她為難。畢竟……我傷害過她。”
看著曾經一臉陽光的他,曾經深深喜歡的他,在這時刻頹廢得像個失敗者,藍?c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猶豫著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說不定她當時說的都是氣話,沒準她現在還想著你,不然她為什麽會給你發郵件,說明她心裏還有你啊。”
數學專研課結束後,藍?c剛走下樓梯就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謝章溢,他似乎等很久了,靠著柱子站著,腳邊是一地的煙頭。看到她走下來,他立刻將手裏的煙頭扔地上踩滅後邁開步子走過來,“餓了,陪我去吃宵夜。”
“我不餓,不去了。”
謝章溢剛想說什麽,就看到站在她後麵的張崇予,胸口突然一陣不舒服,他冷笑著指了指張崇予,“是真不餓,還是已經有約?”
“真不餓。張崇予是和我一起來上數學課的。”藍?c說完之後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和他解釋這些,明明可以和以前一樣當他是透明人的。
張崇予尷尬地站在那裏,說:“藍?c我先走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藍?c點點頭,“好,那你先回去吧,別想太多了。”
張崇予看了謝章溢一眼,往宿舍樓走去。
看著張崇予走遠謝章溢才回過頭來,看見藍?c已經獨自走了很遠,連忙追上去,問道:“你和張崇予很熟?”
“是啊,初中三年同學,現在又快一年了。”藍?c徑直走著,也沒有看他。
“我覺得他特裝逼。”
意料之中藍?c白了他一眼,說:“有你裝逼麽?”
謝章溢這就不同意了,正經的說道:“我這多真實的一個人啊,有什麽說什麽。不像他,一回到宿舍也不和人說話,倒頭就睡,要麽就是亮著台燈看書看到深夜。有一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一看,差點沒嚇死。”
“人家那是不想和外人多說自己的事情,叫內秀。你懂什麽。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連早上幾點上廁所,在上廁所的時候吃了幾個包子這種事情都要說出來嗎?”
“我也就和你說,別人問我還不說呢。”
“誰要知道這些。”
“你他嗎別給臉不要臉。”
這樣的拌嘴在別人眼裏無非就是打情罵俏之類的,但他們總是以這種小事吵得麵紅耳赤,然後冷戰幾天。藍?c倒是沒什麽,沒事的時候還可以找張崇予聊聊天,然後晚自習的時候和他一起去上數學課。但謝章溢就憋壞了,和誰說話都沒心情,男生們就喜歡開他玩笑,說他愣神的樣子就像情竇初開的雛鳥。
謝章溢就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剛出教室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外往教室裏張望的蘇忱。
“蘇忱!找我玩啊?”謝章溢心情愉悅的走過去叫他,看到蘇忱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
蘇忱看到是他微微一笑,隨後就將手裏的購物袋遞給他,“這是我在家裏帶來的一些特產,給你和藍?c嚐嚐。”
謝章溢笑嘻嘻地接過袋子,臉上有掩飾不去的欣喜,“蘇忱你真夠意思,不過你好端端的回家幹嗎?”
“也沒什麽,就是最近骨關節老疼,我媽就叫我回家找個大師給我瞧瞧。”蘇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補充道:“家裏人就愛信這個。”
謝章溢聽得很認真,看了眼他半截牛仔褲下露出的小腿,男生的小腿因為經常運動而肌肉發達,並沒有看出有什麽問題,謝章溢口幹舌燥地移開視線,“那你現在……怎麽樣了?”
“挺好的。”
蘇忱說完這句兩人就莫名其妙地沉默了,空氣中有種詭異的氣息在環繞著,蘇忱杵在那裏不知道該走還是不該走。
謝章溢輕咳了兩聲,提了提手中的袋子,笑道:“謝謝你的禮物,我會幫你轉告藍?c的,她去上課了。”
“嗯,那我走了。”
看著蘇忱離去的背影,謝章溢的腦子一片空白。很久以前他就已經發現了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之處,隻是他很羞於啟齒。情感這種東西最沒辦法解釋,如果真有理由來解釋他為何在此刻會心跳加速,那麽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每當和朋友談笑的時候,朋友常常調侃他是不是喜歡男人,不然怎麽會一直不找女朋友。這時謝章溢就會揮著拳頭假裝威脅他們說,敢再這麽取笑我,我就爆你**。
朋友的話不無道理,他也隱隱感覺到了什麽,隻是他心裏很亂,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沒有方向的風一樣亂竄,尤其是在看到藍?c的時候,他的風向標就會劇烈地失控。
愛與不愛,這個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就連愛誰這樣的問題,也難以縷清情緒。隻是他不懂,在蘇忱的世界裏,這些問題他又何嚐清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