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PART 39

“我愛你!我從十五歲那年就愛你!到如今我還是愛你,沒有一刻我不愛你!可是請你告訴我!我、能、愛、你、嗎?!”

她艱難地撐起身體,黑發曲卷著粘在白皙的肩頭,遮住他掐捏出的淤紅色,她沉沉地一歪,仰躺著看他,一雙眼眸又濕又亮,淚水蜿蜒而下,像是止不住湧出的悲傷,在頃刻間決堤而出,她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強都潰不可擋。

她的眼裏沒有悲歡,沒有愛恨,獨剩下絕望。

“我曾經以為我是最幸福的人,到最後我們剩下什麽了?”她慘然一笑,“你看我是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他女兒,是你的妻子,可我自己是誰?”

“像這樣的我,怎麽談愛呢?”她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最後幾乎輕不可聞,“如果不是這些愛,我早就解脫了……”

如果不是愛,他們彼此都可以解脫,不必在這泥潭裏掙紮。他們想愛,卻又有恨,想恨,卻又怕傷害對方。明明知道離開這個人就可以輕鬆自在,卻寧可在一起互相折磨,就是不幸也要拉著這個人不放手。

不過都是那該死的愛罷了。

隻是他們誰都做不到放棄。放棄這份愛,猶如放棄整個人生的全部。

她的每一個字那麽輕,卻又那麽重。這些年,她像是從密密麻麻的針林中走過,紮進她身體裏的那些痛深不見血,別人看不到她一身的遍體鱗傷,以為她堅若磐石、麻木無情。

他所背負的,她一樣不少,甚至還有更多他所不知道的。

唐亦天輕輕把她捧在懷裏,俯身去吮她的淚水,那鹹而微涼的**反倒越來越多。他知道,她早該這樣大哭一場,早該這樣宣泄一通,早該告訴他——她仍然愛他!

“小念,謝謝你愛我。”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像是夜晚的浪潮拍打在岩石上一樣渾厚而深遠。

謝謝你還愛著我,你還願意愛我,隻要你還愛我,我還愛你,就好像我們這些年從未分離過一樣,每一分每一秒,原來我想著你的時候,你也想著我,我思念你的夜晚,你也思念著我。

唐亦天從來都隻想要這個答案,你愛我嗎?你思念過我?若你愛我,我便可以相信,我為你做的一切都值得的。

依偎在他的懷抱裏,韓念反倒哭不出來了,他的懷抱太過溫暖,她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也是這麽溫暖。

在那個時候,她那樣偷偷地暗戀著他,雖然是暗戀,雖然不敢說出口,雖然覺得自己不夠好,那是她敢愛、可以愛。不需要別人的回應,隻要自己願意,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愛一個人。如今,這竟然也是一種奢侈。

“我也愛你,小念,一直……”他的聲音再次傳來時,平靜的她在一瞬間啕嚎大哭,不再是之前那樣悲傷與絕望,此時的她哭得更像十五歲那年,隻有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竟然不能愛。這個這麽愛她的男人,這個她那麽愛的男人,她卻不能愛?!

他陪伴她的成長,他教會她獨立,他為了她吃過太多的苦,隻為了她可以不受一絲委屈,她沒有理由去懷疑唐亦天不愛她,甚至她相信他對她的愛勝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人。

也許沒有唐亦天,還會有別人對她很好,也許不是唐亦天,她也會愛上另一個人。隻是這個世界上,唯有他一人,能夠對她那麽好,給她那樣一份全心全意的愛。

少年時的純粹、成年後的熱烈、如今的隱忍,這份愛從沒有一刻消減過。

“我知道……”她哽咽著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愛我……”

他低頭深深地吻住她,那樣一個傾注了全部的吻,像是撕掉了她的麵具,剝開了她的皮肉,觸碰到她的靈魂,在那裏,他們隻是兩個愛得至死方休的人罷了。

隻是他們的愛,如履薄冰。就像是走在冰上的兩個人,誰都不知道腳下的哪裏、走到何時,會是誰一腳踩空,落入冰淵。

溫熱的水嘩嘩地放著,他試了試溫度,把她輕輕地放了進去。她酸痛的身體浸入,禁不住吸了口涼氣。

扶著她躺下,那些鮮紅的印記在溫水的作用下愈發觸目驚心,他輕輕碰上去,她就蹙起了眉頭。

“對不起。”他自責地說,輕輕用手替她清洗身子,他不是第一次替她洗澡,隻是隔了太久,再加上她此時一身的淤青,他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韓念稍稍坐起,看他一身的汗水涼透,坐在一旁像一隻犯了錯的小狗,眼神裏都滿是自責。她往前挪了幾分,浴缸本就夠大,她稍稍一讓,就騰出了給他的位置。

她側目看了他一眼,眼眶還是紅紅的。他抬腳跨了進去,本來盤著腿,但那樣她坐得太遠,他就夠不著她了,隻好伸直了雙腿,把她拉進自己的腿間。

雙手打出細密的泡沫,仔細替她擦著後背,從肩胛骨到腰間。那盈盈一握的腰,還是和以前一樣纖細,他忍不住問,“生完耀靈後你胖了嗎?”

韓念一愣,然後搖搖頭,“沒胖很多,那時候耀靈也不大。”整個懷孕期間,她都沒有什麽胃口,一直都是強迫著自己吃下去,吐出來,然後吐了再吃。她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耀靈還是早產,所以我生他的時候沒有動刀,那樣小小的……”她說著像是想到那時候的場景,伸手比劃了一下,“就那麽小小的一團,紅紅的,像個小貓一樣……”

唐亦天從沒聽她說起過耀靈小時候的事,此刻聽得格外認真,恨不得把那些錯過的都一一補回來。說到孩子,韓念像是放鬆了許多,嘴角也有了淺淺的笑意,“耀靈說話特別早,就是走路遲,別人的孩子都會走了,他在還地上爬,都一歲半了,扶牆站都不會。那時候我急死了,到處看醫生。賀東言每天托著他的胳膊逼他走,他也不肯,屁股就往地上坐。”

扶著自己兒子走路的人是賀東言,唐亦天的心狠狠揪了起來,拳頭不自覺的收緊,竟忘了自己的手正在她的腰上,那樣無意識地重重一掐,她吃疼地驚叫了一聲。他嚇得趕緊丟手,托著她的兩腋舉高檢查有沒有捏傷。

手掌覆蓋上她柔軟的渾圓,稍稍使勁,她竟不自覺地有了反應。感覺到掌心有了硬硬的變化,他也後背一僵,像把手抽離卻又想被她吸住了一樣,怎麽都離不開。

韓念羞赧著扯開話題,“那時候我奶水也不多,就兩個月就沒奶了,所以……胸也沒像別人說的那樣變很大……”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連掌心都燥熱得燙人,“這樣……正好……”

知道她方才受了傷,所以無論此時自己有多麽想要占有她,也隻能咬牙忍著,聲音粗啞地繼續之前的話題,“那耀靈小時候身體好嗎?”

韓念輕咳了一聲繼續說,“小時候不是特別好,不過現在好多了。所以我一般都不敢給他吃炸雞和可樂那些東西,怕不健康他身體又不是特別好,吃了不容易消化……”

一聽這話,唐亦天立刻嚴肅了起來,“那我以後也不給他吃。”

“那他可就不喜歡你了。”韓念笑了一下。

他正色道,“他不喜歡,他媽媽喜歡就好。”

韓念肩頭一動,低頭笑了。

“還有呢?”他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追著她問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他一歲多有一次,我在看電視吃白葡萄,他站在一旁的兒童車裏,不知道怎麽自己挪了過來,趁著沒注意也抓葡萄吃,但是他沒嚼,就全部整吞了,我當時沒看見。到了第二天,賀東言帶他上廁所,在衛生間裏慘叫一聲。我跑進去一看,一馬桶拉的都是晶晶亮亮的小珠子,我當時腿就軟了,嚇得坐倒在地。賀東言連話都說不清了,一直嚷嚷‘變異了,變異了……’過了好一會,我才想起來是昨天的葡萄!”

韓念說起這個故事還心有餘悸,“太嚇人了,一馬桶滿滿的!都不知道他吃了多少!”

唐亦天卻哈哈大笑起來,“我兒子真可愛啊!”

韓念斜了他一眼,雲淡風輕地又說了一句,“對了,他第一次叫爸爸,叫的是賀東言……”

唐先生的笑瞬間收聲,浴室裏隻剩下嘩嘩的水聲,隔了許久,他艱難地說,“也許,他叫的是粑粑呢?”

韓念看了他一眼,想想還是沒忍心打擊他的自我安慰。

一夜相擁而眠,溫暖又安寧。

韓念在這溫暖裏一晃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天她穿著婚紗,站在自家的陽台上往下丟捧花,父親韓複周和丈夫唐亦天各站在她的兩側。

瀑布型的長捧花是用蝴蝶蘭做的,素淨而淡雅,她揮手一拋,那些翩然柔嫩的花瓣在空中散落,在春日的暖風裏化作翩翩的白色蝴蝶……

她開心地扭頭對著唐亦天說,“看!蝴蝶!”

唐亦天淡淡地笑著,她再一側臉,另一側的父親卻不見了,在那一瞬間那些白色的蝴蝶變成了她的父親韓複周!

她驚恐的尖叫了起來,可那聲音在夢中怎麽叫也叫不出一丁點聲來,周遭像是一個無聲又靜止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來,唯獨她的父親一點點、緩緩地墜落,她伸手去拉,卻連指尖都動不了,就這樣被定格在那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掉落進無邊的黑暗中……

然後無數的白蝶從那黑暗中湧起,密密麻麻地撲向了她,那些最美麗最溫柔的小精靈在瞬間張開了嘴露出鋒利的牙齒咬向她——

她猛然坐起,大口喘息著,又是一身冷汗。

唐亦天聽見動靜,揉了揉眼坐來扶住她,“怎麽了?”

韓念尷尬地動了動嘴角,她不想說出那個夢,就好像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真的一語中的了,她才走幾步,就一腳踩空,掉進了冰窟窿裏。

見她不說話,唐亦天也能猜到幾分。如今的韓念像一隻被剝去皮毛的小獸,全身血淋淋地暴露在外,任何一點點觸碰都能叫她鮮血直湧。

“小念。”他啞著嗓子說,“我告訴你,我的底線。”

“如果你回來,隻是為了保他不死,那我可以做到。隻要他待在牢裏,我保證,讓他活著。”他的拳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握著,捏得骨節森森發白,“這是我的底線,唯一的底線。”

韓念肩頭一動,轉過臉來看他,黑暗裏他的目光靜若深海,其實曾經她不是不相信唐亦天,隻是有些事,她不可以相信,就像是信徒不可以懷疑自己的信仰一樣。

他摟過她,摩挲著她的發絲,低沉地說,“不要恨我,也不要怪我,我能做的,隻能是這樣,我已經盡力了。”

韓念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