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各顯神通
西域
烏孫國流沙州北
這座位於遼境不足百裏的戈壁綠洲小城,一直是漢家和契丹人西去踏上遙遠絲綢之路邁向西域的必經之路,
寒暑冬夏,無論是精於商道的中原人自此西去,還是金發碧眼的波斯人望東而來,熙熙攘攘的駱駝隊和絡繹不絕的商旅都從未因此停止過哪怕片刻喧囂。
也正因為於此,這座原本連個像樣鬆土城牆壁都沒有的小鎮,才一點點的有了今天城塞的模樣,
哥特式的穹頂大殿,京派的四合院兒,居然在這裏都能找到彼此的身影。
按照疆域來說,這兒屬於烏孫國的邊陲流沙州,因為不遠處有著一座遍布黃沙的流沙山而得名,
常年風沙的無情摧殘,也是讓烏孫國的貴族和稅官們除了路途遙遠之外第二個不願意踏足於此的原因,畢竟沒有人願意能在王庭裏舒坦的時候跑來這兒吃沙子。
不過
今天這座小城,卻迎來了自從他建成以來恐怕是最大的貴人。
一大清早,客店裏的中原商旅們就已經聽到了外麵罕有的兵馬嘈雜聲,一個個披著從波斯人那裏用茶葉換來、據說在他們那兒皇室裏相當流行的新式絲絨睡袍,頂著一顆看熱鬧的腦袋就要推門而出。
“進去!不準看!”
帶著青暗金花色纏頭巾、一身白衣短袍,挎著一口彎月刀的士兵粗暴的把這些探頭探腦的人一把又塞回了木門裏去。
然而常在西域行走的客商都知道,這幅打扮的士兵,就是那烏孫國男兒們口中的“博格達勇士”,意思就是守護著這片西域之土的戰神,
而這些“戰神”,全都是來自當今寧國師五穀殿裏的五穀衛隊。
商旅們的好奇心卻並沒有因為衛隊的驅逐而有半分的減弱,幾乎每一扇虛掩在高大衛隊士兵身後的門縫裏都湊著三五個腦袋,想要一睹那位傳聞是光明神女兒的烏孫國師,是不是真的像人們口口相傳的那樣比星空之中的月亮更加耀眼。
隻不過
神秘的寧國師倒讓他們失望了,雖然五穀衛隊遠遠的撒到了整個小城之中,但是她的那座巨大的鎏金攆轎卻在剛剛進入小城的時候,就落在了那布滿黃沙的灰石板路上,裏外三圈讓五穀衛隊的“博格達勇士”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就連早先已經在流沙州司稅官的接引下等候在道旁的那兩個一身貴氣的契丹人,也是被五穀衛左右搜了三遍的身之後,才讓人引著,帶進鎏金攆轎裏去。
“在下拓跋寅,代耶律殿下向大國師問好。”
拓跋寅依著西域的禮節,朝著高坐在金鳳鸞椅上的國師深深的一躬。
已經貴為烏孫大國師的寧兒,早已經不再是當時在狐嶺要塞中安逸所見的那幅白衣亭立的模樣的了,
一身幻彩奪目的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服,頭上戴著副紫金翟鳳珠冠,再加上發髻上插著的一支赤金琺琅簪,就衝著身打扮,擱在大夏非得治她個僭越之罪不可,
就更不要提那看在拓跋寅眼裏,比這屋子般偌大的攆轎還要奢上幾分的紅珊瑚耳墜了。
“拓跋將軍不必多禮了。”
寧兒的聲音還倒是如原來那般清脆,和風戲鈴兒似的動聽。
她朝著下首側旁的兩把楊木太師椅微微的一抬手,示意拓跋寅兩人落座,然後慢聲細語的開口道:“本尊這次找拓跋將軍來,主要是想和你談談上次你們耶律殿下跟我聊過的那件事兒。”
拓跋寅聽完這話眼眸一亮,忙問聲道:“大國師是願意答應我們殿下了嗎?”
本來昨夜忽然接到烏孫國大國師約見的信函,心中還嘀咕著不知道什麽事兒,沒想到之前一直態度曖昧的寧國師,今天居然主動的提起此事。
“拓跋將軍也不要太過於著急,怎麽說咱們也是兩國之臣,也要各為其主不是?耶律殿下想要我烏孫幫忙,總得拿出一點兒讓我心動的籌碼,至少也讓我跟國王有個交代不是?”
當然了,國不國王的先不說,寧兒從來都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未來更是,所以想讓她幫忙辦事,那就得有讓她“早起”的“利”才行。
拓跋寅笑了笑,恭維道:“大國師不提,在下倒是都忘了,烏孫國還有個老國王呢。”
雖然話術拙劣了點兒,但是聽到寧兒的耳朵裏,還是蠻受用的,
“我還以為隻有漢人擅長溜須拍馬,沒想到你們這些馳騁在草原的契丹漢子,怎麽也學會了這一套。”
接著她朝著拓跋寅雍容的一笑,“直說了吧,我知道你們殿下已經做好準備去奪回屬於他的王冠了,但是一旦起事,正在大夏征戰的蕭後就會立刻調兵回師,恐怕到時候你們哪個都不是她的對手。”
說著,寧兒把自己朝鳳華服裏的纖手伸了出來,五根青蔥玉指在拓跋寅的麵前晃了晃,
“五天,我幫你們在月牙山擋住蕭後五天!”
“此話當真?”
顯然,寧兒的話比之前跟耶律休可所談的時候更加具有**力,這讓拓跋寅有些激動的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
“怎麽?在拓跋將軍的眼裏,本尊就那麽不足以讓人相信嗎?”
拋磚引玉,拋磚,就是為了引玉,
雖然拓跋寅不是中原人,但是對於這四個字的意思卻再明白不過,既然這位寧國師的“磚”都讓人欲罷不能,那麽她所要帶回去的“玉”,恐怕也不會是那麽簡單的。
“那麽,大國師的條件是?”
拓跋寅讓自己剛才那顆激動的快要飛出嗓子眼兒的心髒漸漸的冷靜了下來,問寧兒道。
寧兒嘴角帶著些邪魅的一笑,然後淩在空中的那隻白皙手掌慢慢地轉換了個手勢,然後朝著西南的方向一指,
“事後,我要婆羅靡的人頭,你們,不準插手!”
拓跋寅沉思了片刻,方才抬首朝著寧兒重重的一點頭,
“好!”
“不知道拓跋將軍做的了你們殿下的主嗎?”
寧兒把玉手收了回來,彎作玉臂托著自己的臻首,依靠在那金鳳扶手上,看著拓跋寅。
“大國師放心!”
看起來寧兒所提的條件,並非讓拓跋寅猶豫到還要稟報耶律休可,他朝著寧兒信誓旦旦道:“若此事成,那麽烏孫國永遠都是我大遼在西域的朋友,大國師的敵人,就是我們殿下的敵人,那就是我整個大遼的敵人。”
寧兒微微一笑,滿意的把臻首一點,“如此便好,到時候我也會信守承諾,讓你們殿下放心。”
“多謝國師援手!”
拓跋寅很是激動的朝著寧兒更甚於來時的深深一躬,
“我這便快馬加鞭趕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殿下,準備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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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王京
對於大軍兵臨城下的遼軍來說,雍王新任命的那位總領王京防務的北軍指揮使賀之然雖然是個文官的模樣,甚至說都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充滿著儒氣的朝官身披甲胄的樣子,
但是在幾次依照他跟雍王說的那個方法成功夜襲之後,滿朝文武再沒有一個人對這個做了二十多年吏部書令的前科進士的用兵之道有任何懷疑。
而且從蕭燕兒和韓光德的角度來說,也有些出乎意料的發現居然困守在王京之中的夏軍,還能有如此韌性和意誌投入到反擊之中。
不過
如果高慈祥和賀之然真的以為就光靠著幾次小打小鬧的夜襲,就能夠徹底的拖垮遼朝大軍,那隻能說他們君臣兩個想的太過簡單了,
因為很快,蕭燕兒就讓賀之然認識到了他這個被雍王視為帥才的儒將,跟這天底下無出其右的權謀家和指揮者真正的差距在哪裏。
其實對於遼朝的七八萬大軍來說,賀之然這一次出動不過數千人馬、多頻次的夜襲雖然一開始確實給遼營造成了不小的困擾,但是在老有經驗的大元帥韓光德當機立斷的下令增設暗哨以及巡騎兵之後,夜襲的收效已經是不如之前那麽明顯了,
但高慈祥在軍陣方麵的造詣,真的配不上他那天生的一副政治頭腦,
他錯誤地以為蕭燕兒的兩三次攻防調整是因為賀之然的夜襲起到了明顯的效果,所以又三次下令讓賀之然不斷增加夜襲的頻次。
蕭燕兒可是個會算賬的,她絕不會每次都跟你這三五千趁著夜色來去如風的騎兵糾纏不休,大炮打蚊子的事兒從來不會出自蕭燕兒之手,她如果要打,那就得把這些嗡嗡叫的“蚊子”攢起來一巴掌拍死!
像蕭燕兒這種聰明的女人,會讓人的覺得她有時候就像是造物主一般,操控著世間事物的軌跡總會像她之前所預料的那樣發展,
這次,依舊也不例外。
蕭燕兒心裏清楚的很,就算是他賀之然能忍得住,知道見好就收,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無冕之皇也絕對忍不住。
果不其然,雍王很快就動了個大手筆,
崇正四十一年四月初子夜,王京九門其中的五座城門忽然大開,趁著夜幕的籠罩之下,北軍指揮使賀之然帥六萬餘夏軍步騎盡出五門,從五個方向按照事先製定好的穿插路線,打算給城外的遼軍大營動一次大手術。
五路奇兵路線不同,但是目標一致,就是重重護衛之下的中軍大帳,
這次的夏軍不同以往,高慈祥從王京的兵馬裏麵瘸子裏拔將軍,精挑細選了五個小將交於賀之然,分別統帥五路奇兵,
也是目的十分明確地告訴蕭燕兒,這次不是來給你搗亂的,是打算要你命的!
可是
早已經事先在營中預設好伏兵的蕭燕兒,在黃昏之後就已經完成了這個鯨吞夏軍的大口袋,她也打算利用一下雍王這次有些孤注一擲的夜襲來徹底摧垮王京之中夏軍的信心,最好是可以留住這個蒼蠅一樣煩人的賀之然,然後提著他的人頭,朝著高坐在龍椅上的雍王詭笑著搖搖自己纖細的玉指,踏破虛空的身影站在王京高聳的城牆上告訴他:
跟我比,你小子還差的遠!
結局對於蕭燕兒來說,並沒有什麽出乎意料的,
夏軍夜襲大軍在遼營之中穿插的時候幾乎沒有遇到什麽阻礙,隻是等突擊到中軍大帳的時候才發現預設的撤退後路已經是四麵楚歌了,
高大健碩的契丹騎士,以一個讓這六萬夏軍極為絕望的方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然後在短短的數個時辰之間,進行了一場一邊倒的大屠殺,
畢竟,這王京城外的平原之上,沒有人是遼軍鐵騎的對手!
可以說,王京三十萬兵馬之中集合出來的這六萬精銳,在還沒看到透著血色的晨曦之光時,就已經被蕭燕兒一口吃掉了,北軍指揮使賀之然僅以身免,單槍匹馬的竄逃回了王京城中去。
比較出乎意料的是,對於此次大敗,高慈祥並沒有大為光火,甚至都沒有降罪於身為統帥的賀之然,
可能這位一向手段狠厲的雍王也意識到了現在的處境,如果再沒有了賀之然,可能這座王京對於自己來說,真的要像那些主張遷都的朝臣們一大早就在向自己誦經一般念叨的“雞肋”了。
不過高慈祥一步步踏入這個困局,他絕不認為是自己的決策出了問題,那種在絕對實力麵前的不堪一擊,讓他第一次感覺有些力不從心的身心疲憊,
蕭燕兒和她的遼軍,就像是一隻地獄裏爬出來的索命惡鬼一樣,不停地用自己尖銳而血腥的爪牙把王京大青石磚的城牆刮的咯吱咯吱響,每一道抓痕伴隨著極為刺耳的聲音,將成為雍王夜不能寐的夢魘。
“竹尚書。”
“臣在!”
“跟......遼人去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