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勸退很是突如其來啊。”公孫策聳了聳肩,“適合放在最終決戰前而非現在這個剛打贏小頭目的時候。”

“真虧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愛麗絲用指甲敲著桌麵,滿臉憂愁,“這事和你的想象可不一樣,不是逮住那幾個瘋子就完事了。你可能會卷入各國專家的爭鬥,甚至遇到那些要命的變態……”

獵人猶豫了片刻,似乎抵觸著將要說出口的話語,卻還是將嘴一撇,以近乎刻薄的態度說道。

“收收心啦,少年人,有點特異能力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三年前那種魔窟都逃出來了,回自己的城市遭罪可不是好主意。保護世界勾心鬥角是專家們的任務,你這種一般人回去和小女朋友享受日常生活才是最好的。”

愛麗絲自己都未注意到,她的語氣不自覺柔和了些許。

“……難得有個人和我一起坐鴿子看風景,不想看你慘死在亂局裏。”

公孫策想起鴿子背上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瞬時明白過來。

其實愛麗絲那時就後悔了想勸他離開了吧?隻是剛同意同行不好找機會勸退而已。她應當是以為自己會在提爾洛斯的能力前退卻,卻沒料到這人的實力比想象中更強一點,以至於輕輕鬆鬆就能將解離魔軀擊敗,最後搞得隻能由她親自開口,說得不明不白。

公孫策突然問道:“愛麗絲小姐,你為什麽要成為獵人?”

“我?”愛麗絲驚訝地側目,“我嘛……因為獵人來錢快又自由啊。”

“自由?”

“我們這行很自在的,像是灰色地帶的雇傭兵。沒有什麽頂頭上司強製發任務,也不用看什麽大叔大爺的臭臉。心情好就多接兩單一口氣逍遙幾個月,心情不好一單不接回家就著涼水喝西北風。”愛麗絲笑了笑,“王國崩壞後無常法使人手不足,我們這些小角色在騎士老爺們名下湊個數壯壯聲勢就是所謂的狂獵部隊了,但內裏工作方式還是以前那一套……從灰色地帶跑到官方名下而已,過得怎麽樣還是看自己。”

公孫策想象著獵人們平日的生活,一周想睡幾天就睡幾天,等需要賺錢了就去接個單子抓個罪犯然後帶著一大兜金幣回家胡吃海喝。這種自由安排時間的**頓時讓這份工作充滿了吸引力,讓他很是心動。

“聽著我都想幹獵人了。”

“可別,等你自己喝西北風的時候就知道這活不好幹了,一旦接到爛單子就更是倒黴透頂。”愛麗絲翻了個白眼,“像大姐姐我這次就是頂級倒黴,本以為抓幾個龍瘋子簡簡單單,等一交手才發現各個都有通神以上的實力。抓了個活口一拷問說打算召喚巨龍,頓時知道這一趟是沒法善罷甘休了……”

公孫策冷不丁打斷她的話:“愛麗絲小姐,那你為什麽還繼續跟這單子呢?跟著他們踏進這潭渾水?”

愛麗絲沒能立刻做出回複,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一下下踏著地板,說話時仍顯得活潑,言語裏卻帶上了一絲公孫策聽不明白的味道。

“當然是為了交任務發大財咯……再說我怎麽說也是個專家,哪有知難而退的道理。”

公孫策聞言微笑道:“同樣的,我也有著不能放棄的理由。召喚巨龍這事太大,比起將信任寄托在其他未曾謀麵的專家上,我還是更相信你和我自己。”

沒等愛麗絲接話,他就迅速轉移了話題:“勸退我的話就不要說了,你剛剛提到的‘變態’是指……?”

愛麗絲的麵色糾結得如同一位得知風暴將至卻已在海上的漁民。

“你現在接觸過的無常法使除了龍瘋子就是我這種隸屬於官方的專家……但這世界上可還有些不幫任何人幹活的自由人士呢!這些自由人很可能也得知了蒼穹之都的情報,我一想到他們要來就頭疼得要死要活……”

公孫策皺眉問道:“自由人們的實力如何?與提爾洛斯比較的話……”

愛麗絲抽了抽嘴角:“提爾洛斯與他們相比充其量算隻草履蟲。”

實力差距大到顯微鏡級別了!

“這麽誇張?”

獵人小姐一根根板著手指頭,說話時帶著股自暴自棄的味道:“你知道都有誰要來嗎?天極、暝客、赤法師、隱律主、時雨……保底都是顯現法使,甚至好幾位都是創界法使!每一個都是大名鼎鼎的災厄,各個的資料上都寫著情報不明和極度危險,你都想象不到那份名單有多麽離譜,我深切懷疑情報機構根本沒找到一點證據,隻是把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危險分子名單發給我了而已!”

時雨這個詞在一連串明顯的外號裏顯得有點像是人名啊……

公孫策試探道:“其中最糟糕的是?”

“當然是天極,帝國的天極。”愛麗絲詛咒般低語道,“天極根本就沒有目標,他實力驚人卻隻想著戰鬥。誰都知道永光帝國有個無法無天的狂人。不求財物名聲俗世地位,不顧他人安危社會安寧,隻求酣暢一戰滿足自身。你覺得這樣的人拿到召喚巨龍的方法後會做什麽?”

“聽上去是位會和邪龍一對一單挑的勇士。”

“我就怕這個。不管是誰輸誰贏,我們和這座城市都肯定會完蛋。”愛麗絲下意識縮緊手臂,“另外一個我絕對不想遇到的家夥,是零島的時雨。”

這名字聽上去過於耳熟了,不過愛麗絲小姐沒理由認識他的老朋友才對。那她說得多半是另外一位……是另一個他今日聽過的名字。

公孫策在手機中調出今日的新聞速報,沒用幾秒他就找到了最近的新聞焦點。去年年末在零島東部的一場血案,據說是多年都未曾發生過的大規模死亡慘案。

“是這位?”公孫策指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照片下方標注著嫌疑人的姓名:時雨零。

照片中是位身材窈窕的黑發女子,一雙黑瞳漠然注視著前方,看起來像是位文弱的女性。公孫策能想象出她在圖書館中翻書的模樣,卻難以想象這樣的女子會和殺人扯上關係。

愛麗絲不屑地說:“說是慘案,其實是件不光彩的事故。時雨研究所被他們的實驗體全滅了,雖說以我的身份說這話不太合適,這些人死光了對大眾可是件好事。”

“你的口氣像是在說什麽瘋狂科學機構。”

“事實如此。時雨研究所是個純粹從‘實用’目的出發,企圖定向培育無常法使的科研機構。而從他們這些年的成果來看,他們的研究成果隻能說是‘實用’過了頭——從那機構走出來的無常法使要麽是無法理解的瘋子,要麽是笑著殺人也不奇怪的狂人。”

說到“實用”這兩個字的時候,愛麗絲特意加重了讀音,聽上去像是在陰陽怪氣。

“現在他們自己先一步完蛋了,我們這些可憐人卻要幫忙善後。情報部門的占卜顯示時雨零極可能就在來蒼穹之都的路上。誰也不知道時雨們會做什麽,希望不要遇到為好。”

時雨“們”?

“時雨是一群人的稱呼?”

“那個研究所培養的無常法使都姓時雨。”愛麗絲擺了擺手,“離姓時雨的人遠點總沒錯,這是我們這行的常識。”

“姓時雨的普通人不是很可憐嗎。”公孫策反駁道。

愛麗絲小姐伸手戳著他的腦門。

“都已經踏入裏側世界了還覺得身邊會有這種巧合啊?這麽沒防備可會死很慘的!”

這著實是無法反駁的言論。

道理如此,公孫策心中也依然感到為難,畢竟他剛好就有個姓時雨的好朋友。被告知的情報與自己所熟知的日常產生了衝突,這種發生在身旁的矛盾令錯位感變得極為嚴重。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麽了。

“天極和時雨……”

像是為了加深印象,公孫策低聲重複著這兩人的名字。社交軟件的提示音恰在此時響起,為這次的交談畫上終點。

“愛麗絲小姐,準備出發了。情報販子那邊說差不多了,我們現在走過去剛好能拿到情報。”

“走過去?情報還要當麵交嗎?”

“幹他們這行的總有些怪癖咯。”公孫策笑了笑,“多謝警告,我在之後的行動中一定會小心的。”

“唉……”愛麗絲聽出了他的決心,擺了擺手,“那我可要盡情使喚你了,可別反悔哦。”

“怎麽會。”

愛麗絲撕掉了畫著符號的紙巾,莫名的安靜感消失了。她從包裏數出數目正好的現金,招呼著老板買單。

公孫策先一步走出店門。晚間的商業街人來人往,剛放學的青少年們在街道上奔走打鬧,食物的香氣與油煙味中帶著生活中的煙火味道,快節奏的都市光景中,看不到一絲異常的味道。

他不禁想到,如果人們知曉了巨龍現象即將發生的情報,知曉了都市將要毀滅的未來,哪怕那僅僅是個可能性……

平靜的秩序會因此而被打破嗎?混亂會再一次降臨到城中嗎?聽見這消息後一定會有人想要撤離,可超能力者們又能跑到哪去……

公孫策無從得知,也不願繼續想象。

就在這時——

(公孫,右邊。)

毫無征兆的,有聲清晰的言語在他心中響起,那柔和的聲調在他聽來再熟悉不過。

公孫策依言向右方看去。街道側方的小巷口,來來往往的路人中,有個穿西裝的青年正筆直地站著。那人抬起右手,將食指豎在嘴唇前方,做出噤聲的手勢。

(噓。)

隨後,時雨憐一後退一步。黑西服融入了行人們形形色色的服裝裏,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中。

“……”

公孫策良久無言,愛麗絲剛好從店裏走出:“怎麽了?”

“沒事,碰巧看到了同學。”

這不是謊話。

似乎是因為他並未說謊的緣故,愛麗絲的直覺這次就沒有被觸動了。

……

公孫策與愛麗絲迅速離開了商店街,化作了人群中的兩個不起眼的小點。而在時雨憐一無聲退後時,也有另一個人正隱藏在暗處。

公孫策總在身旁維持著用於探測的念動力網,卻沒能注意到這位旁觀者的存在。因為她太過於熟悉超能力者的習慣,以至於可以輕鬆地避開他的距離。她站在數百米外,一棟大廈的樓頂,以自己的超乎尋常的視力追尋著人群中那灰色的小點,觀察著他們的行動。

她拿起電話,撥通了一位專家的號碼。

“喂喂,是我是我。阿策和奇怪的女人混在一起了,我很擔心。”

電話另一頭的男人向她說了些什麽,女孩聽了一陣,點頭說道。

“……明白了。那就親眼確認一下吧。”

她自大廈的樓頂一躍而下,如羽毛般輕鬆降落在地麵,與朋友們一樣隱入人群之中,去往與他們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