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啊……”

又一次的噩夢令公孫策頭疼劇烈,灰白色的霧氣似乎還殘留在他的視野裏,讓青年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陰寒。他捂著額頭,喘息了數次,在呼吸間調整著自己的狀態。

蘇佩比亞,幽冥之災……夢的內容沒有變化,依然是三年前的往事……他入睡之前在哪來著?周圍很吵鬧……木質的四人桌、塑料座椅、用各國語言交流的學生、隔壁桌的超能力者們在手中造出冰塊和閃電打鬧……

是了,他應該還在蒼穹之都,在大學附近的快餐廳裏……

“你還好嗎,阿策?”

一道熟悉的女聲傳入他的耳中,讓公孫策混亂的思維重歸平靜。他有氣無力地抬起一隻胳膊:“有鏡子嗎,勞駕?”

“給。”

一塊堅硬的物體被塞進了他的手裏,公孫策拿出眼鏡戴上,注視著鏡中剛睡醒的自己。

灰色的頭發因趴在桌上睡覺而被壓趴了一片,方框眼鏡下的金色瞳孔中滿是疲憊與茫然的神色,結合藍色的襯衫與灰色的牛仔褲,讓他看著像是個在早八點的課上魂遊天外的大學生。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除了這塊“鏡子”本身……

“我說啊,大小姐,我要的是鏡子吧?”

公孫策虛眼注視著桌對麵的少女:“但這玩意,不論從什麽角度看都是張用過的餐巾紙吧。”

正如公孫策所說的一樣。那塊被他使用的反光物體有著皺巴巴的四方形外觀,其角落還有著可疑的油漬,與其說是鏡子,倒不如說是張被做成鏡子的餐巾紙。

“因為手頭沒有鏡子,所以我就用能力改變了一下餐巾紙的反光率。”大小姐說,“真是天才般的創意,我都要為自己的才智而驚歎了。”

“別把日常小技巧說成超能力創業靈感一樣。”

進行著這般無厘頭對話的他們兩人,在旁人的眼中必然是相當程度的怪人。好在這座城市中最不缺的就是異常人士,單是大小姐本人的存在就比對話更為異常了。

大小姐的全名叫做秦芊柏,因為出身於帝國的大家族而被公孫策起了這樣一個外號。她留著被稱作“姬發式”的古典發型,將柔亮的黑發在後方留長,在前額的劉海上方戴著白色的發箍。然而留著公主頭的秦芊柏不像公主般溫婉動人,而是充斥著人偶般的冰冷感觸。

原因無他,這女孩靚麗的麵龐上總是沒有一絲表情存在,若非是她說話時還有著聲音的起伏,公孫策簡直要以為自己在和活生生的人偶對話。

正如此刻,大小姐振奮地握起雙手,卻看不到一絲激動的表情:“餐巾紙化妝鏡,一定會流行的。”

“才不會。”公孫策無精打采地回道。

秦芊柏的能力是改變物體的“性質”。硬度,勁度,強度,剛度……隻要是決定性質的參數,都能借由她的能力改變。而這張奇妙的鏡子自然也是這能力的產物,隻可惜本城中搞超能力創業的多了去了,區區紙鏡大抵是賺不了幾個零花錢的。

大小姐歪了下腦袋,以她那獨特的語氣做出了疑問。

“你看你看,這是擔憂的表情。阿策說話時很沒氣力呢,狀態不佳嗎?”

“怎麽會,公孫先生我好得很,無論何時都是全盛狀態。”

以謊言回複了友人的關懷後,公孫策習慣性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時值下午四點半,午餐高峰期早已過去,快餐廳的生意卻依然紅火。油炸食品的香氣中混著奶昔與冰激淩的味道,精力充沛的年輕男女們一邊吃著他們最需要的高熱量食品一邊大聲談笑。屏幕牆裏的新聞節目極為勉強地突破嘈雜的人聲,將一言半語的國際新聞送入了公孫策的耳中:“……去年年末零島東部血案的真凶仍未落網,零島警方今日將懸賞金提升至三百萬以緝捕犯罪嫌疑人……”

公孫策豎起耳朵,剛想聽個仔細,主持人卻已念完了這條快訊,轉而宣傳起人氣偶像的新專輯。公孫策無奈放棄了這個念頭,問道:“時雨君與卡爾黛西亞去哪了?”

“卡爾黛西亞說想去看生化·海豹,就單方麵拉著時雨君跑走了。”

那兩個家夥還是老樣子啊。

“可憐的時雨君,今日也被禮帽女玩弄於股掌之間。”公孫策假惺惺地說出同情之語,“那,公孫先生我去買個下午茶就撤了——”

公孫策沒能順利從座位上離開,桌對麵的秦芊柏拉住了他的袖子。

“別想蒙混過關,阿策。”秦芊柏說,“你遇到問題了。”

公孫策伸了個懶腰,輕鬆地說道:“你想多了!公孫先生我不過是昨夜熬夜玩遊戲過頭了,才會在剛剛不小心睡著的。”

“說謊。一向小心謹慎的阿策,才不會在公眾場合睡著。”

秦芊柏的目光像是能窺破他的內心,讓青年有種想縮腦袋的衝動。

“你太高估我了。與其說小心謹慎,不如說我一直都是個熱血上頭、感情用事、粗心大意的家夥。”

“過度的自謙是自傲。”

“而單純的陳述狀況則稱不上自謙了。你吃甜筒嗎?”

“自以為能用甜品收買我就大錯特錯了。”秦芊柏收回手,在座位上坐下,“我要巧克力味的。”

收買成功了。

“好好好,等我打包。”

公孫策花了五分鍾買了大小姐的甜筒與他的A餐(內含勁爆生猛牛肉堡、黃金雞翅與生化·土豆泥)。快餐廳的環境對剛從噩夢中蘇醒的他而言過於吵鬧,公孫策提著打包袋起身,準備在回家路上邊走邊填飽自己的肚子。

……

十分鍾後他們來到了即將分別的十字路口,人行道的信號燈由綠變紅,準備過馬路的兩人慢了一步。聲響大如跑車引擎的嘶鳴聲從道路左側傳來,四隻高頭大馬拉著複古的車廂自機動車路飛速駛過,掀起一陣帶著異味的風。馬兒們各個雙眼通紅,身上帶著如電路板般詭異的綠色紋路,隻看一眼就知道是本市獨有的生化造物。

“阿策,生化·馬車真的環保嗎?”秦芊柏邊吃甜筒邊問道。

公孫策嫌棄地扇著風,盡可能趕走自己身旁的馬汗味:“我覺得這麽臭的玩意沒資格說自己環保。”

前方的一輛私家跑車似乎與生化·馬車起了對抗心理,開始在鬧市區提速企圖超車。手持相機的狗仔們站在圓盤狀的單人飛行器上跟隨而去,期待著這是否會是又一起值得上報的小新聞。

公孫策大口嚼著漢堡,因眼前的景象而略感安心。這地方總是這麽荒唐,但在習以為常的居民們眼中,這也不過是異樣的日常。

信號燈由紅轉綠,公孫策咽下最後一口漢堡,發覺身旁的女孩沒有邁步。

“又是三年前的夢吧?”

吃完甜筒的秦芊柏仍不善罷甘休。

看起來,他需要說點不一樣的謊話了。

“我承認是有關三年前的噩夢。”公孫策收拾著食品的包裝,“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次剛洗完澡披著浴巾寫東西,在搜索作為參考文件的限製級圖像時被人撞見了?”

“災難程度堪比在火災現場發生車禍啊。”大小姐點頭。

“這無比災難的一幕刻進了公孫先生我的心靈深處,以至於我現在偶爾還會在噩夢中重溫殘酷的過往。”公孫策歎息道,“那麽,你的好奇心也得到滿足了,我要先翹課回家休息了。”

這也是謊言。

不過是用一件事實替代了另一件事實而已,那同樣是與問題的解答相異的謊話。這樣的謊言可以用來表明態度:我不希望你繼續深入這個方向,還請保持適當的距離吧。

綠燈還有三秒結束。公孫策把包裝袋丟進垃圾桶,揮了揮手,踏上了斑馬線。

“阿策。”

無表情的女孩叫住了他。

“這幾天晚上治安不好,盡量不要一個人出門。”

“忠告收到了,多謝。”

不過,就算那位未知的歹徒再是膽大包天,也不會有膽量襲擊我的。

在綠燈結束前的最後一秒,公孫策獨自走到了街道的另一側。轉身時他用餘光看到跑車和馬車相撞,一場小車禍在司機們的叫罵中發生了。

這和友人分別時的囑咐巧合般印證,讓公孫策感覺不是很好。趕來的交警鳴起警笛,他驅散心中莫名的焦躁,在刺耳的聲響中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

五分鍾的路途中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公孫策順利抵達了自家的公寓樓門口。超能力械鬥少在治安好的區域發生,一兩起車禍不過是大家司空見慣的街景。棘刺區平靜得猶如那數百座屹立不倒的白色巨塔。不算惹人心煩意亂的噩夢,今日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都是二月份中無比平凡的一天……

“——啊啊啊啊!”

直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天而降,以淒厲的聲響撕破了生活中的平靜。

自高空墜落的物體帶著血液的腥味,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令常人膽怯的狂氣。一聲沉重的悶響標誌著那生物的落地,隻見公寓樓的門前塵埃四起,一道綠影狠狠砸在了公寓樓前的地麵上,氣勢之凶猛猶如隕石落地!

“哇哦。”公孫策說。

此人……此人形生物留著雞冠頭,口吐綠血,口中不住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響。它的雙手各有三根手指,指甲尖如禽類;口中滿是尖牙利齒,可怖如同巨蟲。它抬起頭來,注視著公孫策,那雙小眼中透露出一股子野獸般的殘忍與狡詐。

公孫策注意到此人的腳踝部位各插著一根黑色的短箭,這很可能是令其身負重傷的原因。這年頭冷兵器早沒人用了,不過在這座城市倒也不算稀奇。

“嘶嘶……嘶嘶……”

綠色雞冠頭一下下向外吐著舌頭,如同發現獵物般蠢蠢欲動。公孫策聳了聳肩,決定友好地打個招呼:“你好?domo?需要幫助嗎?”

“——!”

雞冠頭嚎叫一聲,以行動代替了言語:他自地上一躍而起,將三根手爪收束,鋒利的爪尖如槍般刺向了公孫策的胸口!

公孫策冷靜地瞧著暴起的狂徒。縱使那尖爪已將要觸及衣衫,他也沒表現出任何驚慌。

“看來你不需要。”

於是一瞬過後,凶煞的獵手被擊飛到了空中。

沒有第三者闖入戰場,公孫策也非出拳如電的武道高手。公孫策隻做了個極簡單的動作,他將自己的右拳攥緊,在腦中做出擊打的想象……

他的心念,就在現實世界中轉化為了真實不虛的“力量”。

勁風激**,重拳擊出,不可視的無形巨拳憑空生成,自下而上砸中了雞冠頭的下巴!

雞冠頭的頭顱誇張地揚起,他那尖利的牙齒隨著血液一並從口中噴出。僅僅在一個呼吸之間,雞冠頭就被比他更為狂暴的力量擊潰,那拳力之強橫令沒入他腳踝的短箭也被扯下,使他整個人飛向了5米之高的空中!

公孫策鬆開拳頭,將手掌一壓。磅礴的力量化作牆壁,將空中的雞冠頭重新砸回地上。那獵手茫然地仰望著他,眼中的神色早已從貪婪變作了驚恐。

“……你?!”

“也沒必要這麽驚訝吧,不知姓名的先生。”公孫策推了下眼鏡,“現在的你可身在蒼穹之都……”

“在這座收容著570萬名超能力者的城市裏,路旁偶遇的大學生恰好會念動力並不是件多麽稀奇的事情,不是嗎?”

正如他所說的一樣,與這座城市中的大多數學生一樣,今年19歲的公孫策——

是個還算厲害的超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