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出巨龍崇拜者抹殺宣言的三分鍾後,公孫策將獵人愛麗絲帶到了自家位於公寓樓七層的住所。公孫策此時正用超能力控製著水壺飄起,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

這也沒辦法。當怒氣衝天的宣言得到了“額……讓你失望了,少年,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這樣令人垂頭喪氣的回應時,再怎麽著急也都沒有實際意義了。因而在靠譜的情報傳達過來之前,兩人一致同意先就現狀做點基礎的交流。

“要冷水還是熱水?”

“……還以為你至少會問咖啡還是紅茶。”

“真不會泡,你要想喝我可以幫你叫外賣,但我估計趕不及就是了。”

愛麗絲·艾達爾一麵打量著這對於獨居學生而言過於廣闊的生活空間,一麵神色複雜地做出答複:“不了,謝謝,給我杯涼水吧……”

“請。”

公孫策將一杯涼水用念動力挪到獵人麵前,自己空著手在沙發對麵的凳子上坐下。他向獵人伸手:“自我介紹一下。公孫策,如你所見是個超能力者。能力是有些特殊的念動力,可以做出簡單的攻擊、輔助自身行動,也能像剛剛那樣當做探測的手段。以無形力量施展時出手速度快,變成白色物質時威力更強。”

愛麗絲抓著水杯,因這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而有些招架不及。這超能力者每每都不按照她預想的方式出牌,這讓愛麗絲很有些新鮮感。

“白色物質……是指那個‘白質錘’啊。”愛麗絲想起剛才的戰鬥,伸手與青年握了一握。“愛麗絲·艾達爾,王國的獵人,梵相的通神法使。我的通神是影蒼蘭,可以在蒼蘭花在陰影中綻放,並讓自身及所接觸到的事物在花朵間移動。”

公孫策想起她踩著花朵出現的出場方式,以為這能力介紹大抵不是假話。不過,愛麗絲表現得相當謹慎,因為她並沒有提及自己的能力作用範圍和能力限製。

“你也沒有全盤托出吧?”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思想,獵人愛麗絲笑著說道。

“那當然。這年頭,就算是剛覺醒能力的新人也不會這樣做了。”

愛麗絲喝了口涼水,怎麽也沒憋住心裏的想法,便心直口快地說道:“你現在表現倒是蠻理智……可剛剛卻莫名其妙就暴怒著襲擊上來了哦!”

“這是我一以貫之的原則,自尊敬的大哥處學習到的道理。如果對手毫無悔過之意,就毆打他,修正他,這樣一來別說道歉,就連改過自新都沒問題哦。”

“哪來的暴力狂大哥啊這是?!”愛麗絲抓狂地說,“結果現在又變回了這麽一副做派,你這人真的有夠喜怒無常啊!”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公孫先生我又不是什麽心胸狹窄的男人,難道我要已經表達過悔改之意的女性繼續窮追不舍嗎?那未免也太過沒品了。”

愛麗絲·艾達爾深感困惑,她怎樣也沒法把眼前這個冷靜的青年和三分鍾前樓下那個眼神要殺人般的超能力聯係在一起。

“不不不不,問題是你三分鍾前還一副‘我要把他們殺光光’的可怕表情……”

“怒氣要用在合適的地方,一直維持著憤怒狀態對解決事件可於事無補。”

正如公孫策所說,現在維持著備戰狀態也無濟於事。他的確很想將巨龍崇拜者全部殺光,可問題在於他並不知曉潛入城市的敵人究竟在何方。

而當愛麗絲·艾達爾也表示自己尚未得到可靠情報時,公孫策能做的事也就隻有悄悄向自己值得信賴的朋友發條“請求找人”的信息求助,而後與這位來自王國的獵人商談合作的話題了。

愛麗絲很是懷疑地看著他:“你之前的狀態可算不上平靜……”

“那無疑是愛麗絲小姐的全責。別的不說,最開始的時候用手銬拷過來可稱不上是友善的舉動。”

也就是公孫先生我脾氣好。

要是換成那些脾氣壞些的超能力者,恐怕在銬上手銬的同時,整條街就不翼而飛了。

愛麗絲按著頭皮,無奈地解釋道:“大姐姐我真的是迫不得已……你知不知道惡性法使們自帶精神汙染啊?光是和他們交流都有因為受到影響而精神分裂的可能,你可是和一個通神境的惡性法使交過手了!我作為一個獵人第一反應肯定是先控製住你好觀察有沒有惡性化的征兆啊!”

雞冠頭……卡普洛先生還自帶精神汙染光環?

這樣一來,愛麗絲的行動就說得通了。在看到那場戰鬥結束時,她所思考的恐怕不是“打倒了一個巨龍崇拜者”,而是“這家夥會不會變成新的瘋子”。經驗、知識與性格的差異,造成了兩人截然不同的處置方法嗎……

“說是交手不太恰當,是那位卡普洛先生在半瘋狂狀態下主動襲擊過來的。”公孫策回憶著遭遇戰的前因後果,“他跟超能力者有仇嗎?”

愛麗絲搖頭:“不,是為了捕食吧。卡普洛多半是想靠吞噬你的心髒來恢複體力,因為心髒是你們超能力者的能量源。”

捕食啊……公孫先生我在他眼中原本不過是塊麵包嗎?直到被打痛了才視作決鬥的對手,那副看似紳士的態度下潛藏著的,是個如外表一樣瘋狂的人啊。

“這樣啊。另外,你提到了所謂惡性法使……”公孫策若有所思,“我猜這是一種特殊的無常法使?卡普洛先生不光是個瘋子,還是位誤入歧途的無常法使是嗎?”

愛麗絲在指尖旋轉著短箭,很有些驚訝地說:“你很了解我們業界?”

什麽叫你們業界。

說得好像無常法使是什麽專科學校畢業後考取的職業一樣。

“了解算不上,最多也就是略有所知吧。”公孫策飛快地在腦內整理思緒,思索著他應當展示出的情報量。

愛麗絲·艾達爾是個底細不明的陌生人,在她麵前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知識儲備可不是好點子。再者說來,他也不是很懂無常法使們的世界,還是扮做“有所涉獵”的外行人會更好一些。

“無常法是一種自兩千年前出現的,利用心靈力量影響現實的技術。巨龍這一生物無法以正常手段造成傷害,無常法這一‘超自然’的力量卻能對巨龍造成有效殺傷,因此無常法又被裏世界的專家們稱作屠龍術。”

永光帝國的開國皇帝,烏斯特斯合眾國的傳奇聖者,莫頓王國的“國王莫頓”……因屠龍傳說而活躍於曆史與神話中的英雄豪傑們,往往就是那一時代最為強大的無常法使,這在裏側的世界可謂是人盡皆知的常識。

而在表側的世界中,神話傳說則被一般人們當成了虛構故事的代名詞。

“據我所知,無常法一共可劃分為七種不同的類型……”公孫策裝模作樣地回憶了一陣,“你們用的專有名詞是‘心相’對吧?按順序是寂·空·靈·梵·荒·禍·奇。還有就是五個遞增的‘境界’,分別是靈照·明晰·通神·顯現·創界。”

之前卡普洛所使用的“穿空蛇”,就是他的荒相·通神,也就是通神境界的荒相無常法。公孫策依稀記得荒相法是側重於肉體強化的技術,那條小紅蛇極可能就是卡普洛身體的一部分。

至於愛麗絲·艾達爾所使用的,在影子中移動的奇妙花朵,則很像是控製時間·空間的梵相法。從這技術的影響範圍不算大,她應當也是屬於中堅戰力的通神法使。

“哦呀,有裏側世界的基礎知識,省得我再作科普了。”愛麗絲在手中轉著短箭,像是無所事事的學生轉著筆,“然後呢?”

“沒有然後,我所知曉的情報也就這麽點了。”

這樣的情報量應該足夠了,可以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對裏側世界有所了解,而並不深入的外行人。

公孫策認為在此時說些半真半假的謊話是個好的選擇,他總不能熱情地對初次見麵的獵人說“無常法使?熟啊我可熟了,你頂頭上司第七騎士就是我老朋友我們過去常搞惡作劇逗她玩呢”。那愛麗絲小姐八成就要把他當做滿口花花的江湖騙子,而果斷舍棄合作的意向了。

“哼~~”

公孫策對自己的表演很滿意,可愛麗絲·艾達爾不像是被他瞞了過去。女獵人仔細地盯著他的麵部,褐色的眼瞳中閃過一抹機警與敏銳。

“說謊。”愛麗絲將短箭調轉,用箭頭朝著公孫策的麵部,“大姐姐我看得出來。你對裏側世界的了解,可絕對不止你自己敘述的這點內容吧。”

有點棘手啊……

與那大大咧咧的表現不同,愛麗絲小姐的直覺還挺靈敏的,不愧是能被派到蒼穹之都來辦事的專家。

“還請理解,我總不能對著剛見麵的女士把自己的底細全盤托出。”公孫策回以禮貌的微笑,“所以,請問您是否打算合作?有言在先,我這是純粹出於責任感的義務勞動,不收錢也不欠人情,早點把事情辦完我好早點安心睡覺。”

“你知道自己的話聽上去有多可疑嗎?”

“我隻是個熱心腸的正義學生罷了。”

“不了,謝謝。”愛麗絲把涼水喝幹淨,從沙發上站起,“從能與我進行這麽長時間的對話來看,你應該是沒受到那個龍瘋子的影響。這樣一來我也就完成必要的職責了,把這件事情忘掉吧,少年!事關城市安危的危機會由專家們協同解決,你在自己家中好好待著不要添麻煩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藍發女獵人放下水杯,轉身走向門邊,卻是真準備走了。在愛麗絲將手搭在門把手上時,沙發上的公孫策不慌不忙地開口:

“——愛麗絲·艾達爾小姐,你在同時追逐兩個目標。”

從愛麗絲做到一半的動作來看,這句話語起到了理想的效果。公孫策回憶著與卡普洛相遇時的場景,開始說起自己的猜想。

“卡普洛·博利爾先生是從高空中墜落的,他那異化的身體極為敏捷,不像是會在飛簷走壁時犯低級錯誤的人。參考他腳踝上的短箭——如今正掛在你腰間的那奇妙武器——結論便呼之欲出。你在樓頂上的戰鬥中擊傷了卡普洛,將其打落在地,從而才有了我與他的戰鬥。

可對於一位官方的專家來說,放任一個危險的恐怖分子獨自行動可就太不負責任了。除非這位專家那時另有要務——比如說,追殺一位更加危險,對平民威脅性更大的巨龍崇拜者。那想必是位心思狡詐,實力過人的強敵,否則他或她無法在短時間內逃過你那神出鬼沒的無常法的追殺。”

愛麗絲回過頭來:“你怎麽知道我失敗了?”

“不然你現在又在等待什麽呢,愛麗絲小姐?如果你成功逮到了那個大家夥,你現在的主要精力該放在他身上才對。”公孫策搖了搖手指,“讓我猜猜……你在那敵人身上放了個追蹤的小道具,比如定位器,而你現在正等待著他結束潛行,暴露坐標的時機。這解釋正確嗎,愛麗絲小姐?”

愛麗絲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很機智啊,少年。”獵人的話語中帶上了一絲讚許的味道。

“一點小小的推理與猜測,算不上什麽。順便一提,我的超能力也非常擅長捕獲逃走的敵人。”公孫策做出邀請的手勢,“是否願意重新考慮合作的建議?這對你我來說都是個好的方案。”

愛麗絲用腳尖輕輕點著地板,從衣兜中拿出手機。

“你說服了我,少年。我認為和你一起行動利大於弊。可讓一般平民參與這工作有違原則,我需要向上級做出請示。”

“請,愛麗絲小姐。”公孫策將窗戶拉開,“時間寶貴,我在樓下等你。”

他躍出窗外,用念動力帶著安全落地,以此留給獵人一點獨自匯報的空間,也留給自己一點獨自行動的時間。

公孫策用念動力探查著窗邊的動向,見獵人回頭打起電話來感到放鬆了些許。他瞧著自家的門口,不出所料地發覺昏迷的卡普洛已消失無蹤了,連帶著兩人戰鬥留下的痕跡也在這短短數分鍾內被抹平。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唯有從不遠處駛過的一輛麵包車暗示著官方人員們已將善後工作完成。公孫策對此不以為意,這就是蒼穹之都,超能力者們與各國人員的明爭暗鬥每時每刻都會發生,而高科技與官方的秘密部隊則會將裏側的痕跡掩蓋,讓多數市民們得以在表麵的光鮮下平安生活。

在這生活久了,任誰都會有自己的秘密,老市民公孫策也是一樣。此時的他就懷端著兩個不願意與愛麗絲交代的秘密,其一是他剛剛偷偷給自己信任的情報販子兼至交好友發了條信息,拜托他調查一番關於巨龍崇拜者的情報;其二……則是他在今天上午收到的一條短信。

【To公孫策】

【公孫小子,我是嚴契。最近常有噩夢吧,這兩天去死上一次,把這事徹底結了。】

“嘖……”

那短信的內容,光是看著就讓公孫策感到火大。原因一半是對方百無禁忌,頤指氣使的口氣,另一半則是來源於對方將事情全部說中了的準確性。

公孫策最近的確常有噩夢。就在回到自己家之前,他才剛在快餐廳重溫了一次過往的經曆……這無疑是個會影響戰鬥的負麵因素,因而公孫策不自覺焦慮起來。

追捕巨龍崇拜者,解決自己的噩夢,他來得及同時處理這兩件事情嗎?那可都是同樣重要,且同樣刻不容緩的要緊事物……

正在此時,公孫策感知到了“風”。

風,氣流,流動的空氣。無形無色的風吹過公寓樓的門口,在公孫策身前五米處聚集,成為了一個詭異的人形。他看上去像是個光頭壯漢,可軀體不是血肉構成,而像是氣體組成的半透明物。

“喂,你。”氣體光頭佬盯著公孫策,語氣不善。他說話時震著空氣嗡嗡作響,讓公孫策想起了夏日的風扇。“見過,卡普洛嗎。或者,獵人……”

公孫策對他露出一個堪稱開朗的笑容。

“見過的,先生。”他熱情地說道,“他五分鍾前剛被我打昏過去呢,現在多半正被官方人員審訊吧。”

氣體光頭佬那半透明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惱怒之色,他的氣態身軀中凝聚出一道道如鐮刀般的風刃,就要以雷霆之勢將公孫策斬殺。可突然,光頭男子的臉上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你……嗚!”

那半透明的身軀飛速變成了常人的肉體,他悶哼了一聲,無聲息地癱倒在地,昏死過去。

這正是念動力的又一實用小技巧——公孫策很有種想要這麽發言的衝動,可惜事實是他還未來得及做什麽,這陌生的無常法使就倒下了。

而令透明人昏死的罪魁禍首,正是替代他站在公孫策麵前的又一位新人。此人留著黑色的中長發,穿著一身考究的西裝,麵龐俊秀而文雅,往那一站恰似一位來自異邦貴族家庭的職業男管家。

公孫策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象出了方才發生的事件全貌:西裝男潛行至氣體光頭佬身後,將手往他背上一拍,那疑似將身軀元素化的敵人就被瞬間秒殺,而癱倒在了地上。

幹脆利落的一擊,真有他的風格。

西裝男一麵笑眯眯地看著公孫策,一麵將自己的白色手套拉上:“我正好路過,就順帶幫了個小忙。遇到麻煩了嗎,公孫?”

公孫策歎了口氣,向自己的鐵哥們說道。

“你想多了,時雨君。公孫先生我的生活一切正常,與以往的每一天都沒有任何不同啊。”

這是謊言。

與以往的每一天一樣,今天的公孫策也在對朋友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