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

爆炸聲。慘叫聲。怒吼聲。鈍器擊打人體的聲音。熱武器開火的噪音。建築與大地在交火中震動,滿是硝煙的空氣中透著淡淡的血腥味。雨聲穿插其中,一刻不停,像濕滑的蛞蝓落下窗台,像徘徊的幽魂嘶啞低笑,陰冷不快,一如記憶之中……

“喂!醒醒啊,阿策!”

“——嘶!”

一雙有力的手搖晃起他的雙肩,公孫策一個猛子翻身坐起。瓢潑大雨下殘破的街道,刻入記憶的紛爭與混亂,哪怕不依靠視力他都能辨認出蒼穹之都的街景,那場麵早就與另一人的聲音一同刻入了他的記憶。他轉頭對上莫垣凱的眼神,大哥看樣子有點吃驚。

公孫策先聲奪人:“大哥,怎麽回事?”

“哇!有沒有搞錯,你問我?”莫垣凱誇張地張大嘴,“阿策你先前看了平等王一眼當場昏迷,我都想問你究竟咩回事啊。”

當場昏迷……他被平等王秒殺了?

絕不可能,縱使兩人之間的戰鬥力存在差距,戰鬥也不該結束得如此離奇。怎麽說現在的他都是戰勝了寂靜王的絕世強者,要是堂堂寂暉司真能丟人現眼到如此地步隻怕寂靜王小姐能當場氣得從久遠未來歸來拔劍把他爆殺。肯定有哪裏出了問題,荒鬥神我輪回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荒鬥是從荒鬥界繼承的要素……神我?神與我?似乎不對,印象中這個詞也能指代“最高精神”……輪回莫非是時間循環嗎……

公孫策晃晃腦袋,暫時打住混亂的思緒。他正躺在赤色流星號的後座上。大哥將車子調成了自動駕駛模式,剛剛正忙活著給他冰敷。公孫策把頭上的冰袋拿下來,拍拍大哥的肩膀:“大家怎樣?為什麽我們在蒼穹之都?”

“什麽怎樣……大家不都一直那樣咯?”莫垣凱眼神古怪,“阿策你現在是不是還沒清醒,我們不在蒼穹之都還能在哪裏啊?在零島看美女咩?”

“有沒有可能是在王國泡女騎士呢?”公孫策反問。

“你這妄想聽上去倒是十分誘人,要是有金發女騎士跟我約會就好咯~”莫垣凱吹了聲口哨。

“是哦,我就知道是這一套……果然是時間倒退嗎……”

“什麽倒退?”莫垣凱沒聽清。

“沒事,大哥你聽不懂的東西。”公孫策擺手,“勞煩搓個懷表給我,要銀色的。”

“OK,想好結論和我說聲。”

英雄立場的光芒一閃,莫垣凱隨手用空氣搓了個懷表丟給他,鑽到前麵去手動開車。這片街區的戰鬥似乎結束有段時間了,廢墟中無人竄出攔截,赤色流星號暢通無阻。公孫策捏著下巴,從現有的情報入手思索。

大哥製造懷表的過程他看得清楚,那就是真正的英雄立場。這說明大哥不是幻象,就是他認識的莫垣凱本人。從蒼都的狀況和兩人的交流來看,這個世界的“時間”應當還在他們前往王國之前。那是蒼穹之都最亂的時候,各個超能力組織在城內打得不可開交。

這狀況看似和當前猜測的“輪回”對得上號,不過,大哥在叫醒他時親口說出了“平等王”三個字。當年的他們不可能知曉永恒王者的存在,事態顯然和過去出現了矛盾。也就是說,這不是單純的時間回溯……

世界線的更改?現實替換?某種前提扭曲的新世界?

手頭的情報暫時僅能推理到此處,公孫策暫時按下思緒。他謹慎地用念動力掃描周圍,想找到記載時間的報紙或書籍。這一次公孫策揚起了眉毛,別說報紙雜誌,他甚至沒找到便利店或書店,附近的廢墟中僅有各式武器,唯有牆上胡亂塗抹的塗鴉看著還算文字。

跑車自殘垣旁飛馳而過,那行塗鴉恰好映入他的眼中:

【33兆分之一,第一年】

公孫策皺起眉頭,塗鴉的前半段是以數字呈現的,14位數字的分母近乎占據了一整麵牆壁,而分子僅有一個可憐兮兮的“1”。那塗鴉的顏色是蒼天般的湛藍,像是某人惡意的提示。

塗鴉在後視鏡中遠去,莫垣凱隨意瞟了一眼:“哎呀……才第一年,日子不好過啊。”

公孫策眯起眼睛:“大哥有何高見啊?”

莫垣凱一打方向盤,赤色跑車像遊魚般滑過路口:“高見算不上,明擺著的事實嘛。消息出來之後所有人都瘋掉,大家為了爭名額都不擇手段了。到處都在打,不知我們的搭檔能維持到什麽時候。”

公孫策呲牙咧嘴:“大哥我們不當謎語人好不好?什麽名額?”

莫垣凱的眼神堪稱震驚:“哇,阿策你不是親眼見到平等——”

赤色流星號忽然刹車,驟停的輪胎摩擦地麵製造難聽的噪音。震耳欲聾的轟鳴將噪音掩蓋,明亮的赤紅色照亮了半邊天空。街道兩側的建築在爆破中粉碎,熾熱如烈陽的火焰從中噴湧而出。堅固的混凝土建築連刹那都未曾堅持就融化如泥,烈火襲向跑車,勢如流星。

莫垣凱無言抬手,六邊形的英雄立場組成盾牌將兩人防護,然而這一次他的表現絕不輕鬆,英雄立場的光芒與烈焰激烈拮抗,襲擊者竟和他不分高下!

莫垣凱的額頭上滿是汗水,公孫策瞪大眼睛:“大哥你是故意在裝對不對?你不要告訴我你很吃力吧?”

“我都好希望自己有餘力裝逼,但你大哥從來就不是天下無敵啊!”莫垣凱沒好氣地說,“你個撲街仔偏偏還挑這時候‘說話’,快想方法撤啦!”

不定如霧的紫色煙塵在公孫策開口時出現,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像是要鑽進兩人的七竅之中。公孫策一拳擊潰火焰流星,同時激發念動力拖拽著跑車向後。幾乎在同一時間,紫色煙塵中亮起灼目的火光,連環爆破吞沒街道!

“nice阿策,好反應。”莫垣凱舉起大拇指。

“躲這種招式讓公孫先生我心情格外複雜。”公孫策一推眼鏡,“有完沒完啊你們兩位?昨晚喝成什麽樣了搞這一出?”

爆破的煙塵逐漸散去,半融化的大樓頂上,浮現出兩個窈窕的身影。她們均穿著科技感十足的連體戰鬥服,一者渾身深紫一者配色金紅。身材十分豐滿的紫發姑娘手持兩把泡泡槍,身材稍遜一籌但也不錯的金發姑娘扛著一把火焰大錘。兩人同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抬手指向跑車。

“啊~哈~哈~哈!殘念殘念,前輩們已經被包圍了!”雲瓔琅尖笑。

“中二病阿宅,謊話小鬼,你們為所欲為的日子結束了!”卡爾黛西亞不甘示弱,嗓門更高,“從今往後,定翼區就是我們‘元素力量’的地盤!”

“……”“……”

公孫策和莫垣凱麵無表情地仰著腦袋,好似兩位遠距離觀賞核爆的吃瓜群眾。雲瓔琅和卡爾黛西亞仍在得意地尖笑,隻可惜氣力不足到後麵一聲不如一聲響亮。最後有氣無力的笑聲停歇,現場安靜了差不多半秒鍾,空氣僵硬得像一團凍豆腐。

卡爾黛西亞猛得把錘子往腳下一砸:“怎麽都沒聲音了,我們兩個可是聯手了哎,說點什麽啊你們!”

“不……就……你們兩個站在一起好像也不算咩怪事……”莫垣凱說,“另外純路人眼光不帶任何其他意味,緊身衣不錯,衣品好好。”

公孫策一推眼鏡:“元素力量這個組合名聽上去好土要不要考慮換一個?”

雲瓔琅漲紅了臉:“哪裏土了?!比起翼啊核啊這種莫名其妙的字眼‘power’才是更簡潔明快而且符合潮流的選擇啊!”

“可惡,早知道就不讓小雲起名了……”卡爾黛西亞無奈地抬手,“小雲,你去死吧。”

卡爾黛西亞掌中烈火吞吐,巨型火球瞬間爆發,擊向雲瓔琅的頭顱!

雲瓔琅因驚變而嚇呆了,她的反應速度不足以擋下這近在咫尺的發難。可火球撞上了無形的牆壁,刹那間激發的念動力保護住她的性命。公孫策一把將雲瓔琅拽下,向著上方怒喝:“禮帽女你他媽瘋了嗎?!你在幹什麽?!”

這絕不是超能力者之間的打鬧,這是貨真價實帶著殺意的一擊。然而卡爾黛西亞本人沒什麽反應,她用手指卷著頭發,態度自然地像是平時在咖啡廳和大家聊天。

“在殺人啊。”卡爾黛西亞說,“她讓我很不爽哎。”

“開什麽玩笑,你……”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被改變了?友情被扭曲成敵意了?種種糟糕的想法閃過公孫策的心頭,他立刻逼問:“喂,我和你是朋友吧?我們是朋友沒錯吧?”

“是啊。”卡爾黛西亞點頭,“從來到蒼都之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啊,都不知道過命多少次的交情了。不過……”

“是不是朋友和要不要殺人之間,沒有關係吧?”

一點炎光在她的指尖閃爍,那火焰變化為熾熱的長槍射出。同一時刻,被救助的雲瓔琅在一旁發難,紫色爆破的煙塵再起!

莫垣凱緊急倒車,赤色流星號帶著兩人閃出包圍。公孫策感到渾身發寒,他的朋友站在殘垣斷壁之間,笑容和往日沒有任何不同。可有什麽地方改變了,為人處世的觀念,身而為人的常識,理性與狂氣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她們看上去如此正常又如此瘋狂。

“別跑啊你!”卡爾黛西亞不耐煩地說,“快點過來打架!我會得到你的力量,或者你掠奪我的力量,輸也好贏也罷進度都會推進下去的,但是必須要戰鬥啊。不戰鬥的話就沒法繼續了!”

“等我出去之後一定要把這段錄音當眾放給你聽。”公孫策麵無表情。他轉頭揮臂擋下無色的劍光,赤子敬正持赤帝之劍殺出向他偷襲。

“會長你也參戰?”

“世道如此,不得不戰啊。”赤子敬笑眯眯地說。

公孫策一拳將其擊飛,他看到約翰率領死之翼的眾人在前方埋伏,看到高空中奧魯斯與光核等人正待坐收漁翁之利,看到許多麵熟的超能力者隱藏在各處,隨時準備殺出參戰。而那些團體根本不算組織,那僅能算是勉強聚集在一起的人。但凡相近者隻要說上不超過三句話就必然會出手攻擊,到處都是突然發生又突然結束的戰鬥。

每一場戰鬥都是死鬥,每一招每一式都毫不留情,人們似乎忘卻了恐懼和常識,他們像呼吸般輕鬆地殺死生命。蒼穹之都的每一處都發生著無理由的戰鬥,超能力者們的血液幾乎要將都市染成血紅。

“你看,阿策。”莫垣凱說,“我就說局勢真的不妙。”

公孫策緩緩回頭,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迎接大哥的突襲。但莫垣凱沒攻擊他,他望著戰火中的屍骸,正如過去英雄活動時望著都市內的戰場。他從跑車中躍起,獨自衝向戰場,英雄立場的光輝閃爍,為他重塑出一套嶄新的衣著。

他戴上了烏黑的大簷帽,穿上了黑色的勁裝,兩條血色鎖鏈在他的胸前交叉,紅底黑麵的鬥篷在他的身後飄揚。莫垣凱壓下帽簷,抬起左手,在公孫策呆滯的目光中朗聲長笑:

“但是不要怕!我‘寂暉司’莫垣凱,一定會平息這混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