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反客為主

喬小盼是和侯聰聰一起去哈爾濱報到的,那天他們一起坐火車走出站台,在哈爾濱站南廣場西側,喬小盼攔住一輛出租車,幫侯聰聰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出租車向黑龍江大學駛去。

其實,喬福林是要開車送兒子去哈爾濱報到的,但他不知喬小盼和侯聰聰已經約好,並由侯聰聰偷偷訂購了兩張臥鋪票,所以當兒子堅決並態度強硬地要自己去報到時,他也無計可施,隻是覺得兒子長大了,要自己獨立去闖**世界而已。況且他想,哈爾濱距林陽鎮隻有550公裏的車程,在臥鋪上睡一覺就到了,他也就依從了兒子。

吳雅娟也是打算送女兒去報到的,她覺得一個女孩兒自己去報到,麵對著那些前呼後擁的陪著孩子報到的家長們,似乎有些形單影隻,有一種難言的孤獨感,她想如果侯玉虎還活著的話,他一定要帶著自己去陪女兒報到。女孩兒不同於男孩子,她們出門要讓父母擔很多心,她還想為聰聰買一些女孩兒的用品,再交代幾句母女間的體己話。她甚至臆想過無數遍,當自己走出校門與女兒分別時,自己絕對不能哭,即使女兒哭得稀裏嘩啦,也不能回頭,如果實在控製不住自己就任憑眼淚流滿臉龐,也要堅強地往前走,絕不回頭看女兒,不然,她就走不了了。可是她沒想到,女兒壓根就沒給她這個機會,她堅決不同意她送,說火車票已經買好了,就要自己去報到。開始侯聰聰還跟吳雅娟客氣,說你工作忙,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爭執到最後,她竟然跟吳雅娟瞪起了眼珠子,就差沒翻臉了。吳雅娟不知就裏,越發不放心,但拗不過女兒,隻好千叮嚀萬囑咐,弄得兩人晚飯都沒吃消停。

其實按照錄取通知書要求,喬小盼明天才到報到時間,他特意早來一天,就是為了送侯聰聰。出租車開到女生宿舍門口停下,一個身形高大瘦削,戴著深度眼鏡,臉龐像雕塑般具有骨感的男生跑過來,問侯聰聰,是不是林陽鎮來的侯聰聰同學?

這是誰啊?兩人都在心裏問。侯聰聰看了喬小盼一眼,以為他認識,可小盼卻搖了搖頭,於是她說:“是啊,我是從林陽鎮來的,是侯聰聰,請問你是哪位?”

眼鏡男握住她手,熱情地說:“歡迎小師妹來報到,我叫佟大鵬,法學專業,今年大二,咱倆是老鄉,我家是林陽鎮柞樹村的。”

柞樹村的?侯聰聰歪著頭認真回憶著,想了半天也沒有印象,就說:“我奶奶家也是柞樹村的,小時候我總去那玩,怎麽不認識你呢?”

佟大鵬伸手把她行李提起來,向宿舍走去,說:“我好像對你有印象,你奶奶有時牽著你的手去率賓河邊洗衣服。不過那時你是城鎮人,吃供應糧的,穿得特別洋氣,哪裏搭理我們這些土驢子似的淘小子啊。”

侯聰聰瞄了喬小盼一眼,發現他臉色不對勁兒,有點灰突突的,朝他抿嘴一笑,聳聳肩膀跟了上去。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而且還是特別熱情的程咬金,喬小盼呆站在一邊根本插不上嘴,似乎成了多餘的人。而那個叫佟大鵬的眼鏡男,顯然不知從哪查到了侯聰聰的信息,才特意等在宿舍門口的。眼看著兩人有說有笑地鑽進宿舍樓門消失,他杵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喬小盼發愣的時候,侯聰聰從宿舍門口探出腦袋,說:“你電線杆子似的站在那幹啥,進來呀。”

喬小盼哦了一聲,跟著她走進女生宿舍。

簡單安頓好,佟大鵬拍拍手說:“咱們校園很大,我帶你走走,熟悉熟悉環境吧?”

侯聰聰覺得冷落了喬小盼,看他一眼說:“不用了學長,你先忙你的去吧,我以後慢慢熟悉。”

佟大鵬說:“我沒事,這幾天新生報到,我特意來陪你的。”

侯聰聰瞅瞅喬小盼,發現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擔心他不爽,就說:“已經很麻煩你了學長,哪好意思再耽誤你的時間,真的不用了。”

佟大鵬不以為然地說:“說啥呢,老鄉還這麽客氣,見外了啊。”

喬小盼心裏酸酸的不是滋味,他覺得他熱情過分了,說:“你忙你的去吧,她這裏有我呢。”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反客為主,有攆他走的意思。

果然,佟大鵬注意到了喬小盼,說:“別客氣,反正我也沒事。哎,你是他親戚啊?”

侯聰聰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喬小盼笑了笑。

喬小盼卻板著臉孔說:“不是,我倆不是親戚,是同學。”

侯聰聰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尷尬地哈哈笑著。

佟大鵬恍然地說:“噢,你倆是同學啊,那好啊,咱們三個都是老鄉,你也是咱們學校的嗎?”

“我是哈工大的。”喬小盼眉毛一挑,自豪而不太友善地說,像個挑釁的傲慢的小公雞。

為了表示兄長的“地主”之意,這天中午佟大鵬在學校旁邊的一個飯店請侯聰聰吃飯。侯聰聰爽快地答應了。可喬小盼心裏卻五味雜陳,雖然佟大鵬也邀請了他,但從語氣和當時氛圍中,喬小盼不難看出,他是被順帶邀請的,是作為陪襯的,或者說人家看在侯聰聰份兒上,不得不表現出客氣,那是出於禮貌,而不是誠心。因此他遲疑了一下想拒絕,但又不甘心這麽輕易就把侯聰聰“拱手讓人”,他為了她可是提前一天來到哈爾濱,而且還為了拒絕父親開車送他,而與父親發生了爭吵,於是他就答應了。另外在他遲疑的時候,他看了侯聰聰一眼,發現她正滿含期待地等待、鼓勵他參加。

這是一家小飯店,但口味著實不錯,佟大鵬點了三菜一湯:汆白肉,小笨雞燉榛蘑粉條,鍋包肉,西紅柿蛋花酸辣湯。或許是坐了一夜火車,上午又忙於報到事宜,侯聰聰看起來很饑餓,大肆饕餮的樣子讓敏感的喬小盼心裏不舒服,本來他想請侯聰聰去吃飯,但佟大鵬現在反客為主,凡事都張羅在前,他便有些酸溜溜的,沒有胃口。

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雖然雨絲如麻,一時半會兒澆不濕,但仲秋時分的雨水卻有些濕冷。擔心侯聰聰頭發澆濕,喬小盼想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可他動作還是慢了半拍,佟大鵬已經把外套脫了下來。侯聰聰說不用,毛毛雨澆不濕的,再說幾步路就到學校了。很明顯她是在照顧喬小盼的情緒,是在拒絕佟大鵬。喬小盼想,如果他先脫掉外套,她肯定會樂意披在頭上的。可被佟大鵬搶了先,他卻不好再獻殷勤了。

佟大鵬見侯聰聰拒絕披他的外套,也沒穿上外套,而是拎在手上,說:“那咱就快點走,不然一會兒雨下大就成了落湯雞。”

侯聰聰沒動,喬小盼知道她想在回到校園前跟自己多“膩”一會兒,於是心裏湧上一陣熱流,想把她的胳膊挽起來,來一個浪漫的雨中漫步。可是佟大鵬在前麵不斷地衝侯聰聰招手,呼喚她快點跑。這時雨開始下大,侯聰聰對喬小盼說:“你快點找個旅店吧,我走了,明天我送你去報到。”

侯聰聰冒雨朝佟大鵬跑過去,他把外套重新披在她頭上,她沒有再拒絕,兩人快速跑向學校方向。雨大了,地皮濕了,開始有了小水流向低窪的地方流淌。空氣中彌漫著冷冽的寒氣,雨霧中,喬小盼看著兩個身影漸漸消失,像尊石像,一動不動。

第二天早上,喬小盼洗漱完畢給侯聰聰打手機,約她吃早餐,然後一起去哈工大報到。很快房門被敲響,喬小盼興匆匆去開門。可當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心裏像吞進了一隻蒼蠅,笑靨如花的侯聰聰身後,居然閃出一張雕像般的臉龐。

喬小盼猶疑了瞬間,邀請兩人進屋。

佟大鵬說:“我倆就不進去了,你收拾完沒有,收拾完咱去吃早餐。”

你倆?我沒聽錯吧?喬小盼心裏說,咱麽成了你倆呢,應該是我倆才對。但他不知是侯聰聰約他一起來的,還是他主動找的侯聰聰,不好表現出厭煩情緒,隨他倆一起下了樓。

吃過早餐,三人走出小吃部,喬小盼說:“我還要去報到,有聰聰陪著就行了,學長你那麽忙就不用賠了。”

侯聰聰似乎看出了喬小盼情緒的變化,說:“是啊,學長,你有事忙去吧,我陪小盼去報到。”

佟大鵬說:“沒事,我陪誰還不是陪,誰讓我們是老鄉呢,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陪,我必須陪你去報到。”

侯聰聰瞥眼喬小盼,心裏歎息一聲,不好執意駁他麵子,說:“好吧,那咱就趕緊出發。”

喬小盼心裏有些發堵,鬱鬱地寡著臉子。

看來佟大鵬對哈工大的環境比較熟悉,他說這裏有個同學,時常來聚會。有了他的指引,報到還算順利,登記、找宿舍一氣嗬成。快近中午的時候,佟大鵬手機響了,學校找他有事,臨走前他說:“晚上你倆等信,我請你們去‘老廚家’吃正宗鍋包肉。”

侯聰聰說:“不必了,晚上我倆自己出去吃。”

佟大鵬說:“你別客氣了,女孩兒沒有不愛吃鍋包肉的,那是鍋包肉的發源地,最正宗,老好吃了。”

望著他快速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侯聰聰朝喬小盼攤攤手,聳聳肩,嘴角擠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微笑。喬小盼苦笑著搖搖頭。

中午兩人來到道裏區的索菲亞教堂,參觀了一遍,侯聰聰買了袋麵包屑喂鴿子,兩人坐在綠色長椅上相互依偎著。麵前聚集了幾十隻鴿子,咕咕叫著朝他們索要食物,紅色小眼睛和不斷搖動的腦袋特別惹人愛憐。侯聰聰不時揚起手,將麵包屑撒在空中,鴿子撲啦啦飛起來,有的在空中接住麵包屑,其他遂又撲閃著翅膀落下,啄食地上的麵包屑。侯聰聰興奮極了,像個孩子似的把麵包屑扔在腳下,幾隻膽大的鴿子邁著兩隻紅色爪子,一點一點試探著來到她腳下,腦袋像磕頭機似的上下點動,快速啄食麵包屑,然後哄地飛走了。

玩了一會兒,兩人往中央大街走去。在馬迭爾賓館門前,喬小盼買了兩根老冰棍,兩人邊吃邊往北走。不一會兒來到江邊,在防洪紀念塔下,喬小盼給侯聰聰拍了幾張照片。侯聰聰攔住一位打扮時髦、好似混血兒一般,長著高鼻藍眼的中年女士,讓她給他倆拍照。拍照時,侯聰聰把腦袋靠過來,喬小盼卻不好意思把頭向她靠得太狠,侯聰聰伸出手在他腦後,把他腦袋朝自己這邊扒了下,這樣兩隻腦袋貼在了一起,混血中年女士嫻熟而不失時機地給他倆拍下這一瞬間。謝過人家,侯聰聰在手機上查看照片,撅起了嘴巴,說:“你咋照的,僵硬得像個木頭人,笑的一點都不自然。”

喬小盼臉還紅著,傻嗬嗬地瞅著她笑。

鬆花江邊遊人如織,江水平闊,江風拂麵,兩人走下台階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坐下,侯聰聰脫下鞋子走進江中,江水像一個溫馴的女人,波浪輕輕擁吻、撫摸著她嫩筍一般的小腿。夕陽西下的時候,江麵上鋪灑、跳躍著滿江金箔,兩個人擁坐在沙灘上陶醉了。

侯聰聰說:“鬆花江的黃昏太美了,我都不想走了。”

喬小盼附和道:“好啊,咱倆就在這等著月亮出來,看看月光下的鬆花江。”

侯聰聰把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背上,喬小盼順勢把她攬進懷裏,侯聰聰聽見了他的心跳,喬小盼聽見侯聰聰胸膛裏輕輕地歡笑了一聲。

手機就是這個時候不合適異地響起來的,似乎覺得鈴聲響得厭煩,侯聰聰掃眼屏幕,是佟大鵬打來的,她把手機丟在腳下沙灘上,繼續依偎在喬小盼胸膛上,跟他一起看夕陽。

可是手機似乎偏執症患者,一直不停地響。於是兩人的心情像被一隻小船劃過的江麵,情緒都被它破壞了。侯聰聰不耐煩地拿起手機,話筒裏傳來焦急的聲音,“你沒事吧,怎麽這麽半天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侯聰聰沒好氣地說:“你就不能想我點好,我一個大活人能出啥事?”

佟大鵬說:“你剛來哈爾濱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遇到壞人怎麽辦?你再不接電話,我就報警了。你在哪呢,我過去找你。”

侯聰聰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在外麵呢,你不用過來了,晚飯我倆對付一口就行,不用你破費了。”

佟大鵬說:“我已經定了位子,菜也點了。”

“老廚家”確實火爆,操著不同口音的天南海北食客,都是慕名而來。鍋包肉果然正宗,酸酸甜甜,外焦裏嫩,侯聰聰一個人吃了半盤子,直呼過癮。佟大鵬要了三瓶啤酒,三個人邊喝邊聊。期間喬小盼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時說:“果然名不虛傳,飯店外麵站了許多人,都是排隊等著別人撤桌的。”

佟大鵬說:“要說鍋包肉,中國是它的發明地,而哈爾濱就是它的發源地,外酥裏嫩,酸酸甜甜,天下第一好吃。”

三個人把啤酒喝完,佟大鵬喊服務員再來三瓶,喬小盼想快點結束,好跟侯聰聰再去浪漫,就說:“外麵那麽多人排隊,咱也酒足飯飽,我看咱就撤吧?”

侯聰聰被鍋包肉撐著了,也知他心意,便拍著肚皮站起來,說:“飽了,吃的太飽了,肚子沒有縫兒再裝啤酒,走人。”

路過吧台的時候,佟大鵬拿著錢包去結賬,服務員說這桌已經有人結賬了。佟大鵬納罕,說:“沒遇見熟人啊,誰能給我結賬呢,你們搞錯了吧?”

服務員指著喬小盼,說:“沒錯,是這位帥哥結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