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二月,在江南正是鶯飛草長,風光如畫的季節。

日正當中,在川鄂之處的官道上,一騎駿馬,徐徐而行,馬上人是一個年方弱冠的白衣書生,玉麵朱唇,劍眉入鬢,雄姿英發。馬鞍上斜跨著一柄古色斑爛的長劍,後梢是一個書囊,看來他是一個遊學的仕子。

一陣清越的歌聲,出自書生之口: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一曲吟罷,書生手搭涼棚,四下一陣顧盼,口裏喃喃的道:-該舍陸就舟,一瞻三峽風光,可惜歸期迫促,隻怕雙親倚閭……-說完,又自吟唱起來: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柱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吟聲甫落,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後:-小檀樾好興致,是從江南倦遊歸來嗎?-書生充耳不聞,白顧自的又吟道:

瀟灑江梅,向竹梢疏處,橫兩三枝,東風也不愛惜,雪壓霜欺。無情燕子,怕春寒輕失花期。惟是有南來塞雁,年年長見開花時。清淺小溪如練,問玉堂何似,茅舍疏籬。傷心故人去後,冷落新詩。微雲淡月,對孤芳吩咐他誰?空自倚,清香未減,風流不在人知。

馬後那蒼勁的聲音又起:-好一個風流不在人知!-白衣書生劍眉一蹙,玉麵上浮起一抹怒意,按轡勒馬,回頭冷聲發話道:-道長出家人,怎地如此不識相?-書生馬後緊隨著一個衣冠不整的老道,倒是貌相卻十分清奇。

老道一捋灰髯,笑嘻嘻的道:-小檀樾年輕氣盛,貧道如何不識相?-白衣書生傲然一聲冷笑,道:-道長盯蹤在下,已三日了,目的何在?-老道稽首道:-相逢即是有緣,貧道與小檀樾談談緣……-白衣書生以一聲冷笑截斷了對方的話道:-在下不懂緣,道長自便吧!——小檀樾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

道長是纏定在下了?——

貧道隻是不願錯過這一"緣"字-

白衣書生坐騎似感不耐,連連以蹄叩地,鼻息咻咻。老道挪動身形,到了書生馬前,書生坐正身軀,星日泛光,仔細打量這老道,忽地莞爾道:-在下道是誰,原來尊駕便是"武林三子"之中的天玄子……——哈哈哈哈!檀樾識視不差,貧道正是天玄子——有何指教?——

小檀樾未悟貧道所說的"緣"字嗎?——

恕晚輩愚昧,不解道長之意!——

小檀樾故作不知嗎?-

白衣書生俊麵微微一變,道:-道長又何必打啞謎?-天玄子灰眉一緊,期遲的道:-小檀樾……武功已有相當根底……-白衣書生淡淡的道:-略識之無而已!——

姓氏可肯見告?——

晚輩朱昶!——

藝出何門?——

這……恕未便奉告!-

天玄子略一沉吟之後,道:-貧道有句不中聽的話……——請講!——

以小檀樾的質資,如能得非凡之指點,必有非凡之成就-朱昶微微一笑,道:-晚輩明白道長的意思了!——明白什麽?——

道長說的有緣,也許無緣,晚輩並不想什麽非凡的成就,再見了!-說完,一抖韁繩,向側方一勒馬頭,緩馳而去-

天玄子-楞在當地,望著朱昶漸去漸遠的影子,喃喃自語道:-此子什麽出身,竟然狂傲至此,武林中一般武士,如能得"武林三子"任誰一人指點一二,即受用不盡,而他毫不動容……-頓了一頓,又道:-事關劫運,舍此尚何求,說不得隻好不計身份了!-話聲中,破袖飄飄,行雲流水般追了下去。

朱昶不曾回顧,但已有所覺,一催坐騎,絕塵疾馳,斜陽西照中,來至一座莽林之前,越過這片莽林,方有投宿之處,馬兒猛一收勢,唏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不肯入林,朱昶大感困惑,目光掃處,不由麵色立變。

隻見穿林而過的道路中央,躺了七八具屍體,正好把路塞滿。

朱昶飄身下馬,撫了撫馬頸,然後緩步上前,看這些死者,全是武林人物,刀劍隨身,似全未動過手,便已遭害,顯見這下手的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功力極高。

再一細看,死者神態安祥,狀類熟睡,全身不見血,也不見傷痕,隻是眉心之間有一個豆大的紫印。

朱昶脫口驚呼道:-飛指留痕,是她、紅娘子!-俊目轉處,果然發現-紅娘子-的標誌,路旁椏枝權上,掛著一件猩紅的女用披風,十分刺目。

他憶起此次江南之遊,在西湖雷封塔前,曾碰到同樣的凶殺事件-

紅娘子-是江湖中黑白道聞名喪膽的女羅刹,但迄無人見過她的真麵目,據說她是-血影門-的後人。

朱昶猶豫了片刻,牽著馬,繞過那些屍體,然後上馬逕直入林。

一聲冷笑,自林深處傳出,聞聲不見人,朱昶不禁心頭泛寒。闖紅披風,犯了-紅娘子-的大忌,但狂傲任性的他,卻不肯走回頭路。

一聲冷喝,接著傳來:-敢闖我標誌者,數你是第一人!-語音冷酷但不失嬌脆,看來對方年紀不大。

朱昶駐馬不前,硬起頭皮道:-尊駕是紅娘子嗎?——不錯!——

區區急著趕路,假道一次如何?——

沒有先例!-

朱昶默察聲音來源,似遠又近,根本無法發現對方位置,當下一咬牙道:-尊意認為怎麽辦?——留下性命!——

如果區區不願呢?——

那是沒有的事!-

朱昶一躍下馬,傲然道:-區區向不走回頭路!——回頭業已遲了!——

尊駕要命,來取吧!-

說完,凝神戒備,心中不無忐忑之感,但勢成騎虎,隻有硬挺一途了。意外地久久不見動靜,這使朱昶感到惶惑,暗忖:這女魔到底是什麽形象?將要以什麽手段來對付自己?這一場生死之爭是否太孟浪了些?

他掃了一眼鞍旁的古劍,俊麵現出一片沉毅之色-

紅娘子-冷酷但嬌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初生之犢不畏虎!-朱昶冷冷的道:-別太自大!——

你不知犯我者無一幸免嗎?——

區區不在乎!——

你似狂書呆子……——

就算是吧!——

你不知生死為何物?——

身為武士,豈能斤斤計較於生死——

說話倒滿像那麽回事!——

紅娘子,放客氣些!-

咯咯咯咯!笑聲充滿了不屑之意,這使朱昶傲氣大發,怒聲道:-紅娘子,不必藏頭露尾,有本領的現身出來——小哥兒,你似乎活膩了,你一共才吃了幾年飯?——哼!——

你叫什麽名字?——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叫朱昶,不錯吧?-

朱昶一楞神,沒好氣的道:-既知何必故問!-驀在此刻──

一陣蹄聲雜遝,三騎怒馬,飛奔入林,朱昶回頭一看,心中大感詫異,這三人是何來路,竟然也敢闖-紅娘子-的標誌,是不知抑是不懼?心念未已,三騎馬已到了身前,陡然勒住,弄了朱昶一身灰土。

朱昶怒目瞪向對方,馬上是三名麵目猙獰的黑衣老者,六道厲芒,同時罩向朱昶,其中一個留有山羊胡子的大刺刺的發話道:-小子,你可曾見一個絳衣少女由此經過?-朱昶冷冰冰的道:-你等噴了我一身沙土,還沒賠禮!——什麽?哈哈哈哈……-

三老者同時縱聲狂笑起來。

朱昶怒聲道:-這並沒什麽好笑的!-

另一個頰有刀疤的老者陰陽怪氣的道:-小猢猻,看你一表人才,卻如此不通竅!-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朱昶俊麵漲得緋紅,厲聲道:-閣下這大把年紀,不為自己留些餘地?——餘地,什麽餘地?——

閣下自己想想吧!——

哈哈,小子,你還不回答老夫兄弟的問話哩?——區區不想回答!——

好小子,你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怎樣?——

你可知老夫兄弟是誰?——

區區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也要告訴你,聽說過"蜀中三虎"之名否?-朱昶心頭暗地一震,想不到這三個老者,便是黑道上有名的魔頭-蜀中三虎-,這三人無惡不作,功力又高,出手向例是三人齊上,一般武林人遇上他們,避之猶恐不及,但朱昶並非省油之燈,況且此時怒氣填膺,根本不管什麽三龍三虎,當下不屑的道:-久仰三位的惡名了!-那原先發話的山羊胡老者,陰惻惻地一笑道:-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膽敢出言無狀,老夫殺一個人比捺死一隻螞蟻容易得多,你真的不想活了?-另一個三角眼的,這時開了口,聲音像敲破鑼:-大哥,還與他費什麽唇舌,做了上路,別讓那丫頭溜了……——值得下手嗎?——

那就讓他自決吧!-

麵有刀疤的目光一掃朱昶,道:-小子,你聽見了?——聽見什麽?——

你自決吧!——

自決,為什麽?——

老夫兄弟不屑於向雛兒下手!-

朱昶幾乎氣炸了肺腑。

一聲刺耳的冷笑,自林深處傳出。

山羊胡老者嘿的一笑道:-好小子難怪你死都不怕,原來還有所恃……-三角眼老者立即朝林中發話道:-林中是那位朋友,請出來-林中沒有回應,朱昶冷冰冰的道:-出來你等就沒命了!——好大的口氣,林中人是誰?——

紅娘子!——

什麽?——

蜀中三虎-麵色大變,異口同聲的驚問,朱昶再次道:-紅娘子!-三老者互望一眼,一抖韁繩,正待策馬離開,麵有刀疤的突地大聲道:-且慢,這小子在吹牛,怎不見有標誌?-口雖如此說,聲音可有些不自然,另兩老者緊張地朝四下張望,山羊胡老者突然老臉灰敗,朝林口一指,急聲道:-走!走!-雙腿一夾馬腹,當先起步,另兩老者也跟著拍馬疾奔。原來山羊胡老者業已發現了林口樹枝上懸掛的紅色披風。

朱昶雖然傲骨天生,但幼承庭訓,凡事忍讓三分,所以任由-蜀中三虎-離去,硬把一腔怒氣按住,他奇怪,何以-紅娘子-不見動靜?

三騎馬眨眼間奔出數十丈-

哇!哇!哇!-

三聲慘號,栗耳傳至,朱昶心頭劇震,飛身上馬,馳上前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蜀中三虎-橫屍地上,毫不例外地眉心間有一個紫印,又是毀於-飛指留痕-之下,三匹馬已跑得沒了蹤影。

朱昶重行下了馬,表麵上故作從容,其實內心卻有如吊桶打水,看來今日之局吉凶難料,以-蜀中三虎-的名頭,竟然在眨眼間全部計毀,-紅娘子-的功力,的確駭人聽聞。

但他沒有逃避的意思,隻是他想起自己如果萬一不幸,豈非使堂上雙親心碎,這是極大的不孝,兼且自己答應父母歸去的日期已屆,如何使雙親免去倚閭之苦?

心念幾轉之後,他毅然下了決心,從馬背書囊中取出文房四寶,疾揮了一箋:-

雙親大人膝下敬稟者:不孝兒歸途遇事受阻,未能恪遵庭訓趨吉避凶,罪戾深矣!然念及數代武士家風,不敢有墜,決全力以應,兒如三日不歸,則已長眠川鄂之處之黑森林矣,尚祈節哀,並恕不孝。不孝昶百叩-寫完,再看了一遍,念及高堂慈暉,不由心如刀割,但事逼處此,又將奈何?把箋折好,連同文房等物,放回書囊,然後解下鞍旁古劍,用手撫著馬首,道:-大青,看來我們要暫時分手了,你乖乖回家去吧!-那馬兒似乎懂得小主人心意,低嘶數聲,用頭在朱昶身上不住摩娑。

朱昶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但他終於硬起心腸,一拍馬股,大喝一聲:-去吧!-馬兒奮鬣一聲長嘶,撥開四蹄,如飛而去。

朱昶直望到馬兒沒了蹤影,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重振心神,排除雜念,準備與-紅娘子-周旋。

日頭更西,林間本來日照不到,此際更見幽暗。

朱昶定了定神,朗聲發話道:-紅娘子,解決你我的事吧?-林中傳出-紅娘子-的話聲:-朱昶,你放馬兒求援嗎?來不及……——笑話,姓朱的尚不屑如此!——

哦!那你是預報凶訊了?——

紅娘子,時間不待,少說題外的話!——

你如此急著赴西天嗎?——

別張狂,尚不知鹿死誰手!——

你自問比"蜀中三虎"與"湘西八鼠"如何?-朱昶這才知道陳屍林口的是-湘西八鼠-,死的可說全非無名之輩-

紅娘子,此是此,彼是彼,說之無益!——

你現在是心無牽掛了?——

現身吧!——

紅娘子-格格一笑道:-憑你還不配我現身!-朱昶怒哼了一聲,道:-你不現身能取區區性命?——我忽然改變了主意……——

你……改了主意?——

嗯!——

什麽主意?——

我不想殺你了!-

這話,大出朱昶意料之外,登時楞住了,這女魔何以突然改變了主意,其中有什麽文章嗎?心念之中,追問道:-為什麽?-林空寂寂,沒有-紅娘子-的應聲。

朱昶滿頭霧水,猜不透是什麽蹊蹺,既然情況突變,樂得省了生死之搏,還是急急趕路為好,能追上馬兒,以免父母在見箋之後焦急。

心念動處,彈身疾馳,但心中仍存數分警惕,怕-紅娘子-突襲。

一口氣奔出林外,並沒有什麽動靜,才真正鬆了一口氣,但對於-紅娘子-何以會改變主意這個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透。

為了追趕馬兒,朱昶略不稍停,把功力展到極限,順路疾追,但兩隻腳終趕不上四條腿,而況那馬兒並非凡物,乃是口外異種。直到暮色蒼茫,算算已奔行了數十裏,仍不見馬兒影子,隻好沮喪地緩了勢子,宿頭卻又錯過了,眼前是無盡的起伏山崗。

朱昶心內暗忖,下一站在百裏之外,看來隻有漏夜趕路了。

儒衫飄飄,他上了一道短鬆崗。

月亮初升,給這山崗籠上了一層薄霧。

唏聿聿!

一陣十分廝熟的馬鳴聲傳了過來,朱昶心中一動,循聲撲了過去,一看,楞住了,他那匹坐騎大青,好端端地拴在一株矮鬆上,這馬兒怎會被拴在這崗上呢?是有人故弄玄虛,抑是大青落入偷馬賊之手,被拴在這兒,湊巧碰上?

他困惑地走近馬匹,檢點馬背行囊,東西一絲不少,單單少了那張匆匆寫就的傳訊短箋,這內中便大有蹊蹺了。

顯然,這馬兒是故意被拴在此的,對方似料定他必走此道,那是誰呢?對方取走那短箋用意安在呢?

他想不透,這太離奇了。

他茫然搖了搖頭,正待解下馬匹……

驀地──

數聲栗耳的暴喝,自鬆崗的另一麵遙遙傳了過來,按著是一個顫抖的女子聲音:-各位定要趕盡殺絕嗎?小女子與各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一個粗嗄的聲音道:-我等奉命行事,美人兒,你就少廢話了!-朱昶劍眉一緊,閃身撲去。

疏林之內,四名精悍劍手,圍住一個少女。

那少女一身絳衣,手挽一個布包,年紀約在二十上下,月光下,可以看出她是一個罕見的美人,此刻,淚光晶瑩,粉腮上全是驚怖之色。

朱昶欺到對方近身兩丈之內,四劍手毫然未覺,朱昶一看這女子的衣著,陡然憶起-蜀中三虎-向他迫問的絳衣女子,看來便是這女子無疑了。

四劍手之一沉聲喝道:-美人兒,上路吧?-絳衣女子哀聲道:-四位行行好,放過小女子,修過來世吧……-另一劍手嘿嘿一笑道:-來世!來世是什麽?我的乖乖,由哥哥我抱你上路吧!-出言輕薄,使朱昶心生殺意。

那粗喉嚨的道:-喂!哥們,方才那聲馬叫……-出言輕薄的劍手道:-管他娘,誰敢太歲頭上動土,過問咱們的事?-朱昶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道:-區區倒想過問一下!——什麽人?-

四劍手同時轉身暴喝,一見朱昶的衣著儀表,倒是楞了一楞。

絳衣少女大聲道:-公子救我!-

朱昶目光掃了過去,接觸到的,是一張清麗絕俗的臉,與一付求助的秀眸,不由心頭下意識地一**,暗忖:這女子好美,此次江南之遊,所見佳麗何止千百,但似這等絕色,卻是初見。

四劍手各個一擺手中劍,其中那似為首的朝朱昶上下一打量,陰聲道:-哥兒,你準備管這閑事?-朱昶寒聲道:-管定了!——

你這是何苦……——

什麽意思?——

看外表你出身不俗,年紀也不大,死了豈不太冤?-朱昶怒極反笑道:-反過來說,爾等死了當不太冤?-四劍手麵色一沉,眼中現出了殺機,那為首的道:-小子,你這是飛蛾撲火,自己尋死……-朱昶不忘庭訓,強忍怒氣道:-各位必須生死相見嗎?——依你說呢?——

上路為妙!——

這女子呢?——

留下!——

哈哈哈哈!小子,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區區不想殺人……——

乳臭未幹,滿口大話,小子,你知道爺們是什麽來路?——狐鼠之流而已!-

四劍手同時怒哼出聲,粗嗓子的一抖手中劍,道:-小子,聽說過"黑堡"這名稱否?-朱昶心頭一震,脫口道:-你們是"黑堡"中人?——黑堡-是一個神秘的江湖幫派,勢力遍及大江南北,對武林同道,生殺予奪,任何人隻要一聞-黑堡-之名,無不喪膽亡魂,-黑堡-究在何處?堡主是誰?十年來沒有人知道。

為首的劍手獰聲道:-你知道得太晚了!-

朱昶心念疾轉,父親再三告誡,出江湖不許招惹-黑堡-中人,否則必遭橫禍,自己此刻要脫身並非難事,但身為武士,眼看一個弱女子被強梁欺淩,豈能袖手不顧……

心念之中,豪氣頓生,凝聲道:-這位姑娘與各位什麽過節?-那為首的道:-無人敢過問"黑堡"的事!——如果區區一定要問呢?——

嘿嘿,你已經死定了,還這般不自量!-

絳衣少女再次哀聲道:-公子,你如果撒手不管,奴家的下場便不堪想像了!-朱昶轉目掃了她一眼,心中毅然作了決定,-武道-不能違,這事非管不可,倒是這女子何以會被-黑堡-追緝?在前道黑森林中,被-紅娘子-所毀的-湘西八鼠-、-蜀中三虎-,原來也是-黑堡-的爪牙……

心念之中,向絳衣女子道:-姑娘怎麽回事?-絳衣女子愁然道:-奴家一門八口,悉數遭害,剩下奴家一個弱女子,仍不放過!——為的是什麽?——

因為"黑堡"堡主看上奴家的姿色!-

朱昶怒哼一聲:-該殺!——

小子,你在放屁!-

隨著喝話之聲,為首的劍手,舉劍朝朱昶惡狠狠地刺去,劍術相當不俗,玄奇詭辣,同時分襲五大要害,劍氣破風有聲。

朱昶輕輕一閃,避了開去-

好小子,原來有兩手,難怪不知死活!-

四劍手各占方位,圍了上來。

朱昶話冷如冰的道:-迫在下動手嗎?-

粗嗓子大喝一聲:-要你的小命!-

劍芒打閃,分心直刺,另三柄劍也同時攻出,勢道令人咋舌-

嗆啷啷!-一連珠震耳金鳴,寒芒頓息,四劍手各退了兩三步,朱昶手中斜舉著一柄黑黝黝的鐵劍、拔劍、出手,快得不可思議,似乎那柄古劍原本就執在他手中。

四劍手相顧錯愕,麵現驚容,可能朱昶的功力,大大出乎四人意料之外。

但那僅是瞬間的現象,-黑堡-中人,無一不是窮凶極惡之徒,這一受挫,豈肯甘休,齊齊暴喝一聲,聯手再上,招式之狠,似要一下子把朱昶劈碎。

朱昶可被激起了真正的殺機,冷哼一聲,鐵劍玄奇至極地一劃-

哇!-

慘號破空,那原先出口輕薄的劍手,栽了下去,血泉汨汨而冒。

另三名劍手,一下子楞住了。

朱昶寒聲道:-區區是被迫殺人!——

呀!-一聲驚呼,發自絳衣少女之口。

三名劍手,垂首躬身,倒退了開去。

朱昶大驚回顧,隻見場中已不知在何時多了一個巨大的身影,定晴一看,不禁心裏發毛,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巨大身影,月光下看來有如山魈鬼魅,綠冠綠袍,白襯皂靴,手中持著一方兩尺來長的鐵笏,凸眼塌鼻、闊嘴匏牙、頷下無須,說多難看有多難看,十折不扣像城隍廟中的綠判官顯靈。

碧綠的眸光,直照在朱昶麵上。

這怪物是什麽來路?從他現身而不被人發覺這點看來,功力已到了駭人之境。

朱昶硬起頭皮道:-閣下何方高人?-

怪人久久才開口道:-"黑堡"護法綠判官!-聲音如悶雷,聽在耳裏頗不好受。

朱昶從沒聽說過-綠判官-之名,但既為名傾武林的-黑堡-護法,其功力造詣可想而知了,不期然的脫口道:-綠判官!——綠判官-先不理朱昶,把懾人的目光射向絳衣少女,貪婪地望了半晌,道:-嗯,真是個可人兒!-然後目光移回到朱昶麵上,獰惡地道:-娃兒,你知道你如何死法?-朱昶咬了咬牙,道:-如何死法?——

本座把你生撕活裂!——

怕沒這麽便當?——

本座手下例無全屍!-

朱昶緊了緊手中鐵劍,硬起頭皮道:-那還要看事了!——綠判官-目珠骨碌碌一連數轉,陰森森地一笑道:-娃兒,本座忽然發了慈心,有些舍不得下手……-朱昶冷冷的道:-那是為了什麽?——

因你根骨奇佳,是武林罕見奇材!——

那又怎樣?——

如果你娃兒想活下去,隻有一條路……——

什麽路?——

拜本座為師!-

朱昶忍不住失聲而笑,毫不猶豫的道:-閣下想入非非!——綠判官-眸中綠芒暴漲,暴怒道:-什麽,你不願意?——不願意!——

你敢再說一遍?——

不願意!——

綠判官-喉頭裏悶哼了一聲,把鐵笏朝腰間一插,道:-本座活撕了你!-聲落掌出,蒲扇大的手掌,五指如鉤,朝朱昶抓了過去。

朱昶明知不是對方敵手,但事逼處此,隻好豁出去了,手中鐵劍一劃,挾畢生功力,揮了出去,劍尖顫幻,同時分襲對方一十三處穴道,這一招,可說驚人至極-

呀!——

綠判官-不知用的什麽手法,朱昶隻覺持劍的手一震,招式不但全被封住,人也倒退了三步,忍不住驚呼出了聲-

綠判官-並沒跟蹤下殺手,一收勢,似乎極感意外的道:-好娃兒,竟能接下本座一招!-朱昶不禁心頭泛寒,他自覺身手並不弱,但這一回合若說接下,可勉強之至,而對方竟認作是稀罕事,這怪物的功力,確實不可思議,當下隻好默不出聲。

一旁的絳衣女子,滿臉盡是驚怖之色,嬌軀在簌簌直抖-

綠判官-再次開口道:-娃兒,你出身何門?——無可奉告!——

好小子,你能再接本座兩招不死,本座從此退出江湖!-話聲中,身形朝前一欺,雙手援援抓出……

朱昶一看來勢,不由亡魂大冒,對方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抓,卻含蘊了無窮奧妙,的確是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情勢所迫之下,隻好不計生死,以攻為守,狂叫一聲,全力出劍。

他這一招,可說是拚命之著,狠辣到了極致-

綠判官-倒也識貨,認出朱昶手中的鐵劍是柄寶刃,不敢太過托大,中途變式,改抓為拍-

砰!-挾以一聲悶哼。

絳衣少女尖叫出聲。

朱昶但覺全身一震,如遭雷殛,連退了四五步,張口噴出一股血箭,兩眼發黑,身形搖搖欲倒,心裏暗道一聲:-休矣!想不到毀於此獠之手——綠判官-桀桀一陣怪笑,道:-娃兒,本座生平殺人如兒戲,但今天有些反常,最後一句,肯不肯拜門?-朱昶雙目圓睜,慘厲的道:-辦不到!——

綠判官-手一揚,又放了下來,怒聲道:-小兔崽子,若非本座留了餘地,你一招也接不下,放明白些,如能傳本座衣缽,可行遍天下難找敵手——辦……不到!——

本座把你撕碎!-

怪喝聲中,伸手便抓……

朱昶無力舉劍,連挪步都難,隻有暝目待死的份兒。

就在此刻,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道:-綠判官,貧道代他接你這一招!-一個衣冠不整的老道,隨聲而現。

朱昶聞聲睜眼,隻見來的正是道上所遇,窮纏自己要收徒的-武林三子-之一的-天玄子-,心神不由隨之一振-

綠判官-收手回身,桀桀一笑道:-老雜毛,想不到你還敢出山,送死來了?——天玄子-脫手擲了一粒丹丸與近在身旁的絳衣女子,低聲急道:-要他立即服下,俟機走路,切記!-說完,前欺數步,麵對-綠判官-,打了一稽首道:-久違了!——綠判官-獰聲道:-老雜毛,少廢話,納命來!-呼地一掌,朝-天玄子-劈了過去,-天玄子-舉掌相迎,-轟!-然一聲巨響,罡風匝地暴卷,走石飛砂,樹折草偃,人影一觸而分,竟是勢均力敵。

人影分而又合,頓時昏天黑地,星月無光。

絳衣少女疾步走到朱昶身前,春蔥似的玉指,撚住那粒丹丸,朝朱昶口內送去,朱昶開口想說什麽,口一張,丹丸正好入了喉。

那三名劍手,此際突然互打一個招呼,舉劍撲了過來-

找死!-

三劍手各各慘哼一聲,成了滾地葫蘆,出手的是-天玄子-,這老道一方麵應付-綠判官-,尚能顧及到這方麵,可見-武林三子-之名,並非幸致的。

勁風餘勁,震得朱昶一個踉蹌,絳衣少女急忙扶住,肌膚相觸,加上幽幽體香,朱心頭一**,俊麵登時一熱。

絳衣少女放開了手,羞答答的道:-公子,能行動嗎?-朱昶恍悟目前處境,試一運氣,竟已恢複過半,知道-天玄子-的靈丹業已奏效,他覺得不該隻顧逃命,置-天玄子-於不顧,但自己即使完全無傷,也無法為他助力,一時之間,委決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絳衣少女再次催促道:-公子,我們該走了?-本文出處利文網.www.live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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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語鶯聲,悅耳至極,尤其我們二字,別有一番滋味,雖然他和她在片刻之前,尚是陌路之人,遭遇的特殊情況,使他們利害相連,沒有矜持沒有兒女的嬌羞作態,一切是那麽自然。

月光下,眸光似水,充滿了感激,期待,還有幾分神秘之情。

另一邊,三名劍手坐地療傷-

天玄子-與-綠判官-仍作殊死之鬥,但-天玄子-似略占上風。

朱昶掃了場中一眼,期期的道:-姑娘,你先走一步如何?——為什麽?——

在下不能撇下這位道長……——

公子,是道長如此吩咐的?——

可是……身為武士……——

公子,奴家說句放肆的話,留下反而使道長分心,你的傷……-朱昶臉一紅,道:-姑娘,我們也許不同一條路-絳衣女子玉顏一慘,道:-公子,你既然義伸援手,總不希望奴家再次落入惡魔之手?-朱昶可為了難-

天玄子-怪叫一聲道:-小呆子,有什麽兒女情長,換個地方再談吧,如果再來個什麽判官,便怎處?-朱昶心頭一震,暗忖,這是實情,如果真的再來幾個-黑堡-高手,自己傷勢未複,絳衣女子看來無甚功力,豈非吃不了兜著走?一向心高氣傲的他,此時有些氣餒,當下揚聲道:-前輩,這筆人情容後再謝了!-說完,轉向絳衣少女道:-我們走!-轉身挪步,朝疏林間疾步行去。

絳衣少女緊隨著道:-公子,走回頭路麽?-朱昶腳步不停,口裏道:-在下馬匹在崗上!——哦!——

姑娘練過武嗎?——

花拳繡腿,尚不足以防身,還未請教公子上姓?——在下姓朱,單名一個昶字,永日之昶——

哦!奴家……奴家叫郝宮花!-

宮花,她的姿色,真似一朵禁宮裏的名花,朱昶不由脫口道:-好名字!-說完,卻有些後悔不該如此輕浮。

郝宮花卻嬌笑出聲,道:-公子過譽了-

說話之間,已來到拴馬之處,一看,不禁雙目盡赤,恨怒交加,馬兒橫躺地上,馬頭稀爛,流了一地的血,人馬之間,本有一份深情,朱昶不禁流下了淚。

郝宮花失聲道:-呀!這必是那"綠判官"所為!——何以見得?——

擊碎馬首而沒有嘶鳴之聲,除了那怪物,誰有此功力……-朱昶恨恨地道:-姑娘說得是,有一天在下照樣要把老怪的頭顱劈碎!——朱公子,如今便怎處?——

隻好勞動兩條腿了!——

朱公子,你為了奴家險遭不測,又逢喪騎之痛,實在……——郝姑娘,慚愧,在下習藝不精,不自量力,方有此禍……——公子這麽一說,益發令奴家無地自容了!-驚心動魄的搏鬥聲,不斷傳來,荒山靜夜,更覺栗人-

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吧!——

悉聽公子之便!-

朱昶從馬背上取出幾件重要之物,揣在懷裏,其餘的隻好丟棄了,兩人繞道下崗,朝前疾奔,月夜有美同行,該是十分寫意的事,然而朱昶的感受卻不同,他從未這樣狼狽過,也從未如此沮喪過,他那英雄自許的豪氣,業已消失殆盡了。

月落!星沉!天亮了。

兩人置身在半峰間的一條羊腸小徑上,遠遠可望見順山腳蜿蜒的馬道。

朱昶止住腳道:-郝姑娘,我們該分手了!-郝宮花淒楚地凝視著朱昶道:-分手嗎?-

朱昶不由一愕,道:-終不成這樣一直同行下去……-郝宮花噗嗤一笑,道:-奴家倒真願如此!-弦外之音,朱昶自能體會,他未嚐不動心,隻是心急思歸,同時雙親因避仇而遁此隱居,居處不容外人知道,在他記憶中,父親為了住處被人窺破,而遷居四次,豈可造次,況且此女來路不明,-見色而迷者非真武士-,這是父親的嚴訓,當下一正心神,正色道:-郝姑娘,後會有期!-絳衣少女宮花粉腮又變為哀淒之色,幽幽的道:-朱公子,奴家孤苦伶仃,無家可歸,無親可投,江湖風波厄險,將來不知是何了局,看公子氣宇,必是鍾鳴鼎食之家,能否予一枝之棲,儕身仆婢……-朱昶把頭微微一搖,道:-姑娘錯了,在下也是生長寒門——奴家不信?——

那就在於姑娘了!——

是公子不屑嗎?——

郝姑娘,在下若有這等心意,又何必冒險與"黑堡"結仇……——是奴家失言了!-說完,深深一斂衽。

朱昶急送禮道:-姑娘不可如此!——

公子,援手之恩,容後圖報了……——

在下並非望報,小事不足掛齒!——

公子雖不望報,但奴家豈能無感恩之心——在下十分同情姑娘的處境,但心餘力拙,隻視吉人天相——奴家心感了——

姑娘珍重!——

公子也珍重,願能再見!——

會的!-

朱昶微一拱手,硬下心腸,彈身飛掠而去,心頭可有一種難言的滋味,下了山,登上馬道,沿川鄂邊境南行,第三天,到了利川城,再去便是武陵山區,離家已不遠了。

入利川城,逕自走入一家素常來往的酒店-太白居。

老板娘搖幌著迎了上來,堆滿肥肉的胖臉,展開了真摯的的笑容,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道:-喲!哥子,整整半年不見了,請進!請進!噫!馬匹呢?-朱昶訕訕一笑道:-我是步行!——

真虧你這身穿著,到後院小花廳吧!——

大娘,我隨便吃點東西就要上路——

好久不來了,怎麽這樣急……-

朱昶笑笑不答,逕直走入後院。

這是一明兩暗的三合小院,院中點綴著竹石花草,十分清幽。

朱昶步入正麵的明間坐了。

不一刻,小二沏上茶,擺上四個幹果碟,打了一把熱毛巾,然後哈腰道:-公子用灑?——嗯!喝一點也好!——

配什麽菜?——

隨便揀我常吃的三五樣夠了!——

請稍坐-

小二退了出去,朱昶獨坐閑思,回憶歸途中所遇一切,-紅娘子-,-綠判官-,-天玄子-,-絳衣少女郝宮花-……

梢在馬背書囊的短箋離奇失蹤,這使他想起來便惴惴不安,為什麽金銀不動,單單取去那短箋呢?那隻是情急無奈,想命大青傳送的家書,對方取去何用呢?還有,大青怎會被拴在那短鬆崗上?……

想來想去,意念又回到絳衣女子身上,絕世的姿容,悲慘的命運,隱約的情意。他的臉不自禁的熱了起來。

他想,那時何不救人救徹,把她安置在這酒店中?但又想到酒店是五方出入之所,而她卻是-黑堡-追索的人,連累了店家也不好……

心念之間,小二送來了酒菜,放下湘簾,又退了出去。

朱昶自斟自飲,心裏仍在想著郝宮花,她實在是-紅顏女子多薄命-的寫照。

突地──

湘簾一掀,一個青衣漢子,站在門邊,衝著朱昶陰陰一笑。

朱昶心中一動,出聲喝問道:-幹什麽的?-那漢子一揚手,拋出一物,轉身而沒。

朱昶舉筷夾住來物,口裏喝道:-別走!-

人隨聲起,掀簾外出,人影已杳,那夾在筷子上的東西,份量不輕,一看,赫然是一長方形的黑色鐵牌,中央凸出一個驚心怵目的字:-死!-朱昶駭然色變,脫口道了一聲:-死牌!——

死牌-是-黑堡-的殺人信物,不殊閻王令,接到這恐怖牌子的,算是死定了,朱昶以前隻是聽說過,現在才真正的見識到。

他折回房中,業已無心酒飯-

黑堡-的勢力,的確可怖,想不到這麽快便落入對方掌握中。

郝宮花如何呢?看來絕難逃出-黑堡-的魔爪。

他本身被死亡威脅,卻首先想到了陌路相逢的絳衣女子。

掌櫃的胖大娘氣急敗壞的衝入房中,惶然道:-哥子,方才那漢子……-朱昶手一揚,道:-送這個來!-

胖大娘栗呼道:-死牌!-

朱昶沉重的道:-不錯,死亡令!-

胖大娘臉上肥肉抽得緊緊的,兩道掃帚眉連成了兩頭大的一字-

哥子,你怎會招惹上"黑堡"?——

為了救一個女子!——

唉!這怎麽辦?——

大娘,我馬上走路……——

你走不了一裏路!——

總不能坐著等?——

哥子,讓我想想……——

不!大娘,我不能連累您-

胖大娘雙目一瞪,道:-廢話!-

朱昶一楞,胖大娘從未對他如此態度過,一個女流之輩,也不曾聽說過她習過武,她卻識得-黑堡-的-死牌-,這可是怪事,難道她是真人不露相嗎?但不管如何,她怎敢開罪名震江湖的-黑堡-?-

大娘,您想什麽?——

給你找活路!——

不必想了!——

為什麽?——

大娘的身家性命,豈能因了我而……——

住嘴,你落入"黑堡"之手,死了不打緊,你娘老子的安全可就危殆了!-朱昶心頭狂震,自與胖大娘相識以來,她從不曾追問過自己的家世,自己也不曾泄露半點,她怎知道父母呢?莫非她也是-黑堡-爪牙,故意出此詐話……

心念之中,沉聲道:-大娘說什麽?-

胖大娘橫眉豎目的道:-給我住口!-

朱昶不由傻住了,真想不透她的居心?

胖大娘突地移身壁前,朝壁間連按了三下,房內鋪砌的花磚忽然裂開,露出了一道門戶,層層石級,延伸入目光不及的黑暗中-

哥子,下去,裏麵有吃的,三天之後自己出來!-朱昶駭然,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這一進去,豈不成了甕中之鱉?但設使對方真是好意,豈不又……-

下去!——

大娘!……——

要你下去,遲便不及了!-

朱昶想了一想,生死交關,話非問明不可,別糊裏糊塗丟掉一條命,當下正色道:-大娘,您是武林人?——怎麽這多廢話,你想死嘛!……——

我不明白大娘為什麽甘擔風險,救一個接死"死牌"的人?——以後你會明白!——

我現在就想知道!——

急煞人,你……——

還有,大娘似知道我的家世?——

就算是吧,快進去!——

不,這必須請大娘說清楚……——

時間不及了!-

朱昶心中愈加起疑,堅持著道:-那就歉難從命了-胖大娘怒目圓睜,厲聲道:-要大娘我動手嗎?-朱昶心頭一震,暗忖: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當下冷冷一笑道:-大娘,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

如此大娘更須加以解釋了?——

下去!——

辦不到!——

看來非動手不可了……——

悉聽尊便!——

嗆!-的一聲,鐵劍出了鞘,胖大娘一挽袖管,不見骨頭的胖手驀地上揚,場麵頓呈劍拔弩張之勢。

朱昶寒聲道:-大娘,數年交往,您待我不錯,我不該懷疑您,但事關生死……-胖大娘向前欺了一步,怒不可遏的道:-你盡有這多屁放,到底下不下去?——辦不到!——

好哇!小子……-

隨著喝話之聲,-呼!-的一掌朝朱昶劈去,朱昶一橫心,鐵劍斜揮而去-

你小子還差得遠!-

胖大娘動作可比話快,劈出的掌勢不變,另一手一伸,一劃,朱昶的鐵劍竟被封死,揮灑不開,也隻這眨眼工夫,朱昶結結實實挨了一掌,身形一個踉蹌-

下去!-

身形未穩,又一股掌力湧到,朱昶身不由己地朝那地麵門戶墜落,但他身手竟非等閑,甫一觸及石階,立地彈了起來……

胖大娘哈哈一笑,揮掌下壓。

朱昶彈起的身形,複又被迫落穴中-

格格!-聲起,門戶關閉。

朱昶亡魂盡冒,緩勢落在斜伸的石級之上,他作夢也估不到胖大娘會有這高功力,自己極負一身所學,竟無還手的餘地,至終還是著了道兒。

朝下一望,黑黝黝的伸手不見五指,他以劍護身,預防突襲,閉上雙目,寧神靜氣,再次睜開,已能隱約辨物,回劍向上一探,那地室暗門竟是生鐵鑄就,實胚胚的顯然相當沉厚,雖有寶刃,亦難破關而出。

不能退隻有進,反正事已至此,一切憑命運了。

心裏可把胖大娘恨到了極處,同時也恨自己經驗閱曆太差,才輕易上當。

縱是刀山劍海,也隻有一闖了。

他咬牙橫心,仗劍踏石級而下。

下降約五丈左右,已到石級盡頭,向裏一折,是一條平伸的甬道,他靜候了片刻,不見有什麽動靜,再次挪步前行。

甬道雖然陰暗,但卻沒有黴額之氣。

前行近二十丈,又折向左邊,眼前突地一亮,隻見一道珠光,從一道門戶之內射出,房內可見床榻桌椅之類的布設。

朱昶停在房門之外,一時倒有些困惑不安。

到底胖大娘是好意還是惡意?

呆了許久,依然一無動靜,一方麵是後退不能,另一方麵激於好奇,任何事不論吉凶,總有個結局。

於是,一手仗劍,跨入房中。

目光一掃,隻見房中布置十分整潔,桌上放有幹糧肉脯,還有一瓷缸清水,**被褥俱全,靠床頭放有一個書架,排了約十數本書。

朱昶真正的困惑了,自己一路進來,並未遭到什麽意外,而情況與胖大娘所說的完全一樣,飲食隻可敷三日之需。

莫非自己誤會她了?

但她為什麽不顧身家性命而救自己呢?

這些幹糧飲水,當然不是臨時弄來的,因為從自己接到-死牌-到現在也隻一刻光景,隻有一個可能,這秘室是胖大娘自己必要時藏身之所,飲食隨時置備現成……

心雖如此想,但仍不完全相信這推想,自己此刻是甕中之鱉了,對方要取自己性命,十分容易。

他忽地想起外麵的暗門是生鐵所鑄,胖大娘要自己三日之後,破關而出,豈非是句廢話。食糧用盡,隻有活活困死一途。

莫非對方不立刻要自己的命,是另有企圖?

對了,胖大娘言語中隱約透露,她似知道自己的身世。

想到這裏,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剛才的推想,又被完全推翻了,胖大娘必係-黑堡-一路人物無疑。

於是,他敏感地為父母弟妹的安全擔憂。

他愈想愈覺事有蹊蹺,頓時憂心如焚,提起劍向外奔去,顧盼間,又來到那暗門下麵,想盡辦法,那暗門不動分毫。

他沮喪地折回室中,坐在椅上發楞。

無意中,他發現房中竟然也有-滴漏-的設置,計算時日倒無問題。

吉凶禍福,目前根本無法測度。

目光下意識地轉到書架上,在茫然無主,極度無聊的心情下,離椅上前,信手一翻,不由啞然失笑,擺的意是-金剛經-、-彌陀經-……等一類佛家經典,暗忖:胖大娘不知在修些什麽?今生抑來世?

※※※

幹糧用了一半,看那特殊設計的-滴漏-,已是三天。

這三天,像是三年一樣長,朱昶根本不存什麽脫困的希望,因為事實上不可能,但人隻要一口氣在,求生的欲望是不會泯滅的。

他離房出甬道,走向那道暗門。

目光掃處,不由狂喜過望,奇跡似的,那暗門邊緣有了隙縫,透入亮光,至此,他對胖大娘的看法又有了轉變,她的確是好意,自己胡猜亂測,錯怪她了,心裏登時升起一股歉疚之意。

他係好劍,然後登上最高一層石級,蹲身,雙手上擎,運力一托,暗門有些活動,喘了口氣,集全身功力於雙臂,猛力一托,土石紛落,暗門離開原位,再奮力向旁一推,露出了一個可以擠身的斜口。

朱昶心中的喜悅,簡直無法形容,這像是奇跡,三天來他不曾這樣想過,多麽意外的事。

他長身攢了出去,目光掃處,不由呆了。

眼前是一片瓦礫物,斷垣破瓦,焦木殘梁,景物全非,整整燒毀了半條街。

怪不得暗門露出隙縫,原來是被火燒的。

這是怎麽回事呢?是胖大娘縱火焚屋,還是-黑堡-的人因自己失蹤而遷怒於酒家?胖大娘自己縱火似不可能,她不會毀自己辛苦經營的基業,更不會為了救自己而使這多鄰舍遭劫。

看來是-黑堡-中人所為無疑了。

胖大娘呢?店裏的人呢?是生還是死?

究其實,罪魁是誰?

想著想著,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淚,胖大娘的聲音笑貌,浮升腦海。

漸漸,由悲、疚,轉為憤、恨、極端的恨,仰天自誓道:-有生之日,必滅"黑堡",以靖武林-如果胖大娘真的因救自己而家毀人亡,則自己此生將抱無窮之憾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恨得幾乎發狂,恨不能立刻找-黑堡-的人拚命,然而想到自身的功力,想到-綠判官-,又不禁氣餒。

他不能長久站在瓦礫場中,引人疑竇,也許-黑堡-的人便在附近,自己這身白衣,一眼便可認出來,萬一遭了毒手,胖大娘豈非白白犧牲了,此仇何人去報?

心念之中,他立即掩好那暗門,然後裝著若無其事的踱離這片廢墟,心裏壓抑著的那股愴痛與怨毒,就非筆墨所能形容的了。

轉出廢墟,進入了人流之中。

不少人在現場指點比劃,議論紛紜,但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朱昶混在人叢中,想探索些蛛絲馬跡,但卻大失所望,聽到的,盡是些不著邊際的揣測之詞。

就在此刻──

五騎黑馬,疾馳而至,馬上是四名身披黑色風氅的黑衣勁裝佩劍武士,和一名黑衫老者。

人群紛紛避開,五騎馬直奔入瓦礫場中,然後停住,所有路人的目光,全好奇的投向這五人,交相接耳,胡猜這五名黑衣人的來曆。

朱昶念及自己與父母約定的歸家期已過,本待離開,一見這五名怪異的黑衣人來臨,又中止了離開的念頭,想看個究竟。

隻見那黑衫老者,口講指劃地向四名勁裝黑衣武士講論,距離遠,聽不大真切。

工夫不大,隻見其中一名黑衣武士下馬,拔出佩劍,勒向頸項。

圍觀的人,發出一陣驚呼。

血光迸現,那名黑衣武士栽了下去。

這一幕活生生的血劇,看得人頭皮發炸,驚魂離竅有些膽子太小的,急急走避。

朱昶也是動魄驚心,這是什麽回事?這五人是何來曆?何以這名武士要來這片廢墟中自殺?

這是一個恐怖的謎!

另一名黑衣武士下了馬,把自殺者用原來披在死者身上的黑色風氅一裹,抱上死者的馬背,用繩索捆牢,黑衫老者一揮手,五騎馬風馳而去。

離奇而恐怖的一幕結束了,但留給人的印象,勢將永遠不忘。

江湖詭譎,於此可見一斑。

朱昶但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驚悸地回頭一望,隻見一個灰衣老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後,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疾向側方挪了兩步,轉身道:-前輩有何見教?-灰衣老僧沉聲道:-速隨老衲來!-

說完,已自舉步離開。

朱昶大感惶惑,這老和尚素昧平生,是何來路,為什麽要自己跟他走?莫非又是-黑堡-中人?

想到-黑堡-,無邊的怨毒在胸中沸騰,立即跟了上去,灰衣老僧不曾回顧,似已料到朱昶必定跟來,腳下如行雲流水,快速之極。

朱昶保持了五丈距離跟進。

灰衣老僧盡揀僻街小巷而行,不久,來到一處荒涼的城牆腳,老僧回望了朱昶一眼,飄身上了城牆,落向城外。

他為什麽不走城門,而要揀這荒僻處所翻越?此中必有文章……

心念之中,朱昶也跟著越城而出。

此處,是利川城最荒涼的角落,灰衣老僧並不停步,朝更荒僻的所在行去,朱昶隻好跟著走。

不久,來到一片密林之中,灰衣老僧止步回身。

朱昶心存戒念,在距對方五丈之處停住,功力不懈。

灰衣老僧凝視朱昶有頃,頻頻點頭道:-的確是塊稀世奇材!-朱昶心中一動,道:-前輩何方高人?——

老衲悟靈子!——

武林三子的第二位?——

不錯,小施主見聞不俗!——

命晚輩至此有何見教?——

悟靈子-老臉一肅,道:-小施主,你的確膽大包天!-朱昶心頭一震,道:-前輩此話怎講?——

小施主可知適才城中所見那一幕是什麽回事?-這話,正中朱昶心懷,這是他亟於想揭開的謎底,起初他懷疑這老僧是-黑堡-人物,老僧一報號,才知道對方是武林中極負盛譽的-武林三子-之一,疑念頓消,態度之間,也現出恭謹,因為-武林三子-之末的-天玄子-,在數日之前曾救過他一命,若非-天玄子-適時現身,他已毀在-黑堡-太上護法-綠判官-之手,當下劍眉一緊,迫不及待的道:-晚輩不解!——那為首的黑衫老者,叫"無情太歲許鈞",隨從的是四名"黑武士"……——黑武士?——

你沒聽說過?——

沒有!——

黑武士便是"黑堡"所蓄的死士,個個身手不弱,殘暴成性……-朱昶雙目一瞪,咬了咬牙,道:-原來是"黑堡"爪牙!——嗯!那許鈞是黑武士中的一個大頭目……——那名"黑武士"因何自殺?——

為了未完成使命!——

什麽使命?——

殺你!-

朱昶一飄身,直欺到老僧身前,栗聲道:-為了晚輩?——不錯,"黑堡"傳出"死牌"落了空,這是頭一次!——那名黑武士因未達成殺人使命而自裁?——

這是"黑堡"規矩!——

前輩可知道"黑堡"主人是誰?——

這個……江湖中恐無人知道——

這場火如何起的?——

怪火!-

朱昶一震道:-怪火?——

不錯,不知縱火者是誰?-

朱昶暗忖,莫非胖大娘為了救自己而自行縱火焚屋?那她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論彼此交情,值得她如此做嗎?

心念之中,又道:-前輩如何知道的?——

從方才對方的談話中得悉,縱火者既非"黑堡"的人,豈非怪人!——前輩可知道有否什麽人罹難?——

這倒不清楚!——

前輩怎知晚輩的遭遇?——

對方口中的白衣書生,舍你而誰?-

朱昶點了點頭,-悟靈子-接著又道:-目前百裏之內,都有"黑堡"的人在搜捕你,你好大膽,竟敢公然現身……——謝前輩盛德!——

不必,這也是有緣!-

提到-有緣-二字,朱昶想到了-天玄子-,的確是有緣,自己在數天之中,碰上了-武林三子-之二,-武林三子-是當代奇人,一般武林人想一見而不可能,不知這老僧的-有緣-二字之內,是否另有文章?

當下不期然的道:-是的,有緣!——

小施主藝出何門?——

家學!——

哦!令尊如何稱呼?——

這……恕晚輩不便奉告!——

既有隱衷,不說也罷,小施主既然承認有緣,可肯隨緣?——隨緣?——

是的!——

請前輩明說?——

悟靈子-頓了一頓,一字一字的道:-以你的夙根質秉,可成天下第一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