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寧低著頭眨了眨眼,等眼眶裏的酸澀退去,才在老夫人憂慮的目光裏嫣然一笑:“謙兒要回來了嗎?可有說了什麽時候能到?”

老夫人吊起來的放下,暗暗鬆了口氣:“快了,就是這一兩日就能到。我已經讓黃嬤嬤帶人將他的暮嵩居收拾出來了,你可要去瞧瞧,看還需要添點什麽?”

沈德寧了然笑笑,知道是老夫人故意找借口拉近他們姐弟的關係,也不點破,微微一笑道:“祖母安排的那自然是最妥當不過的了,又哪裏還用的著我去瞧。不過我最近恰好得了幾方上好的硯台,等謙兒回來了正好送給他。”

老夫人喜出望外的連連點頭:“謙兒素來最喜這些,等他回來瞧了肯定會很高興的。我們寧兒長大了,也懂事了。”說著憐愛的撫了撫沈德寧的頭頂,眼中隱隱又有淚光浮現。

沈德寧瞧了,丟了手裏東西撲上去,抱住老夫人的手臂整個人的掛在上麵輕輕搖晃著撒嬌道:“謙兒回來了,祖母可不能隻疼謙兒一個,忘了孫女啊。”

老夫人淚意消散,嗔怒的拍了她的手臂一下:“你個小沒良心的,祖母何曾冷落過你。眼看就要及笄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與自家弟弟爭寵,傳出去了看還有哪個婆家要你。”

沈德寧沒臉沒皮的往老夫人懷裏鑽:“別人怎麽說我可管不著,沒人要就沒人要唄,反正孫女也不想嫁人,正好陪著祖母。”

“越說越不像話了,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道理。祖母啊,還要為我們寧兒好好挑一個如意郎君,讓我們寧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沈德寧聞言從老夫人懷裏抬頭,一臉興奮的看著老夫人:“那祖母打算給孫女置辦多少嫁妝呢?”

老夫人輕拍沈德寧的額頭,將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拉了她的手握住慈愛笑道:“你個小財迷,也不害臊,還沒說人家呢,就記掛起嫁妝了。還說不想嫁人,我看呐是女大不中留嘍。”

沈德寧不好意思的摸摸臉:“孫女隻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祖母怎麽這樣說人家。”

話音剛落,就聽見站在老夫人身後的黃嬤嬤看著沈德寧驚訝的啊了一聲,緊接著老夫人也指著她的臉低低的笑了起來。

沈德寧不明所以的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滿眼疑惑的回頭去看身後的紅箏紅枝。

隻見她二人也先是微微一愣,然後才忍著笑意上前掏出手帕將沈德寧臉上深淺不一的黑色印記擦去。

沈德寧這才發現方才描花樣時手指上沾染到的炭漬,然後眼中狡黠一閃,抬手就抹在老夫人手上。

老夫人躲避不及,看著手背上的漆黑一片,作勢打她,沈德寧連忙往黃嬤嬤身後躲去。

隨後幾人鬧作一團,氣氛很是歡樂。

老夫人接連幾日盤在心裏的烏雲散去,心情舒爽不少,晚上還多吃了半碗飯。

沈雲謙是第二天到的。

沈德寧午歇起來,就聽張嬤嬤說:大少爺和二少爺回來了。

她喝水的動作一頓,一直記掛的沈雲謙回來了,反而近鄉情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張嬤嬤知道沈德寧與沈雲謙的關係,也瞧出她的不適應,小心安慰道:“大少爺和二少爺才從老夫人那兒出來,大少爺回了朝暉院,二少爺去了祠堂。晚些時候再回老夫人哪裏吃飯,姑娘到時候再過去也可以。”

沈德寧笑了笑,人人她麵前提起沈雲謙都格外小心,由此可見她以前是有多討厭沈雲謙。

“你說二少爺去了祠堂?”

張嬤嬤見沈德寧臉色如常,心裏一鬆忙回答道:“是的,二少爺說他去看看夫人。”

沈德寧心裏一軟:“走吧,我們也去看看母親。”

沈家的祠堂在最南邊,是個兩進的院子,很是肅穆。

張氏剛過世那段時間沈德寧每每吵著要找母親,張嬤嬤就會帶她來這裏,說她的母親去了天上做神仙,在這裏同她說話她就能聽見,晚上就會來夢裏看她。

沈德寧其實什麽都知道,她知道母親死了,被埋在了黑黢黢的土裏,再也回不來了。

她隻是太想她了,所以張嬤嬤這麽說,她就信了,以為母親真的可以聽見,就日日都來。

老夫人恐她吵了祖宗清淨,帶她去了靜心禪寺。

漸漸的也就養成了她每年都要去靜心禪寺小住的習慣。

所以這祠堂,她上次來,還是清明。

沈雲謙的書童在祠堂門口守著,見沈德寧來,有些吃驚的朝她行禮。

沈德寧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出聲,留了張嬤嬤也在外麵守著,她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進了院子,越過一口大鼎就見沈雲謙一身青天色水洗錦袍,背對著門口,跪在莊嚴肅穆排列有序的祖宗牌位前,背挺得筆直。

手裏不斷的往麵前的火盆裏添著冥紙,青煙繚繞中,有一種說不盡的哀思。

沈德寧呼吸微微一窒,上前與他並列跪下。

取過一旁整齊放置著的冥紙,一張一張慢慢的添進火裏。那火光頓時激**,跳躍著將冥紙吞沒,化成一團黑色的虛無。

煙霧縹緲消散,帶走滿心訴不盡的思念。

沈雲謙手上動作未停,隻右側肩膀略微僵硬。眼中積壓的淚水滑落,悄然砸在地上。

良久,那火盆逐漸歸於平靜。

沈德寧,沈雲謙姐弟二人起身,取來三柱清香在一旁日夜燃燒的香油燈盞上點燃,朝著牌位恭肅三拜,然後插與香爐內。

出門時,最下麵一排唯一放置著的寫有“先室張氏孺人之神位”的黑底鎏金木牌前供奉的油燈劈啪一響,似是有著某種回應.......

從祠堂出來,沈雲謙對沈德寧的出現也很是詫異,忍不住的問道:“二姐怎麽會來?”

“怎麽?你來得,我就來不得嗎?”沈德寧聲音輕柔,帶了幾分故意的味道。

果然,沈雲謙一聽立馬就慌亂的連連擺手,連忙解釋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德寧瞧著沈雲謙笨拙慌張的樣子噗嗤一笑,恰似一道暖陽入冬來,然後在他呆愣的目光裏站定。

沈德寧瞧著眼前已經比她還要高上些許的少年,一身輕袍緩帶,氣質如鬆,臉上帶著幾分生了病的蒼白,精神尚佳,隻是清瘦了些。

瞧著瞧著,沈德寧忍不住的抬手,踮起腳尖輕輕摸了摸眼前少年的頭頂,一如老夫人每次撫摸她一樣。

然後她說:“謙兒,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