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進殿中。

應該算是宮中裝飾極為輝煌的一座宮殿。

北堂茗隨意的穿花拂柳而來,對宮中,不管是太監的頻頻偷眼相瞧,還是宮女們粉麵含羞帶怯的青澀視而不見,卻在紫藤花長廊上,與安靜的似是在楓樹上慢慢滋染成最絢爛火紅之色的迦楓,不期而遇。

夏生恭敬的朝著北堂茗行禮,卻被他似笑非笑的擺手遣退,雖然對自家主子有些不太放心,但奴才總歸不過是奴才,主子開口,他隻有遵命的份。

迦楓在紫藤花的長廊上,與那樣神妖莫辨,恍如天人卻偏帶絲妖氣的男人麵麵相對,兩人無言對視片刻,卻忽然間,俱是笑出了聲。

“迦大人,迦王子。”十分肯定的口氣,北堂茗勾唇一笑,看著他衣袍上那一片片絢爛的楓葉,隨即視線在他腰際的銀鏈子上一頓,負手而立,隱隱而起的,是一股經世事磨礪的堅忍不拔和霸氣來。

“南平王爺。”迦楓艱難開口,這個男人,如今在宮中都要傳了個遍,他想要不知道也難,他對這個男人找上自己,略有些好奇,澄明的眼裏,也便帶了些微的探究在裏麵。

這樣妖魅的男人,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都勾盡了人的魂,竟是連自己也免不了一陣耳紅心跳,他怔愣的看著北堂茗那兩點深邃卻極具**的眸,忽然與他的視線相觸,忙微微一笑,繼而將自己的視線投在他額角那朵正曼妙開放的刺青上。

彼此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裏,瞥見尊重和欽佩來,竟讓人,從心底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來。

迦楓默默的將北堂茗請到自己的寢居,親自奉上一杯明前香茗,他安靜的等著北堂茗開口。

“獨在異鄉為異客,迦大人難道從沒想過要回到曇噠去嗎?”北堂茗並不喝茶,一雙含妖帶魅的鳳目直勾勾的看著迦楓,直到迦楓被他看的有些尷尬的別轉開頭去,他才微微咳嗽一聲,“茗此來,是替一個人,來兌現承諾的。”

迦楓的身子一震,“承諾?”

恍然間,他忽然想起剛來到帝都時,因為自己迷路而在宮中亂走,在一個廢棄的宮殿裏,看到了一個人,就因為那個人,就因為看到了一些古怪的事,他才會被灌下了啞藥,那一段時間,他隻能縮在**,一個人發抖,一個人害怕,一個人發出嘶啞的如同在割拉的聲音,那個時候,他以為,會要過不能開口的生活一輩子。

然而,那個人在他的寢殿,卻又突然出現了。

眼裏閃著的是嗜血的陰霾,當那個人在黑夜中揚起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的生命終於要在這異鄉終結,卻不料那人手腕一翻,就輕易的扣住了他的下顎,手輕輕一抬,就在他嘴裏塞了一粒丹丸,“我本來應該殺了你,但是我改主意了。”

“留下你,還是有一點用處,今天暫且放過你。”那個人冷冷一笑,眼裏的光芒殘忍,陰冷,“若是以後我再找上你,那麽你,便要替我做一切的事。”

輕蔑的眼神看著那個窩在床腳澀澀發抖著的少年,黑夜中的聲音越來越冷,“不過在這之前,我會保你在帝都的安全,還能滿足你的心願,任何的,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承諾,嗬嗬,真是可笑。雖然那個人當真做到了

保他安全,但是他絕對相信,自己要付出的代價,肯定會是太過慘重。

那顆丹丸,是解啞藥的,但是他卻因為中啞毒太深,要像正常人那樣說話,果真還是有了困難,不知道這算不算他活下來的一個代價,算是那樣無限製代價中的其中一個?

“你……那個人,什麽關係?”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戒備,迦楓端正了身子,冷冷的看他。

“這個,不需要你知道吧。”北堂茗輕輕的抿一抿嘴,雙眼卻一瞬也不動的瞥向迦楓,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惶和恐懼,還有一絲絲隱隱的失望,唇角一勾,生生壓抑住要笑出來的衝動,他不介意拆一下那個人的後台,“那個人,我稱他一聲……”他忽然站起身來,低笑著湊到迦楓耳邊,緩緩的吐出兩個字,“義父。”隨即,便大笑著大踏步出了寢殿的大門,“迦楓,若是想通了,就派人傳口信給我吧。”

“義父?”那不就是莊王嗎?

那個人一直都隱瞞著自己的身份,為什麽這一次卻讓南平王如此輕易的說出了他的身份,那麽,這是南平王故意為之,還是……他隻覺得心中一段亂麻,解不開,找不出頭緒,他的眼中,迷惑越來越重,快要將他眸裏的清明都生生擠壓。

北堂茗扶著寢殿的大門,腳步突然一頓,猛然轉過頭來,幽幽的眼,卻在一瞬間,變得深邃,充滿了危險,“皇上已經答應了皇後選妃之事,這件事過不了多久便會舉行。”突然間隱去了臉上勾人心魂的笑意,俊美的臉上慢慢的滲透起一抹能寒徹人心的冷然,“迦楓,可要快些想好,想要我做什麽,晚了,淺淺姑娘就進不了宮了。”

“嘩啦”一聲重響,迦楓臉色一變,驚惶的站起了身,“你……”然而,北堂茗卻隻是冷冷一笑,邪中帶魅,魅中帶寒,白袍一晃,人就已是離開。隻剩下迦楓一人,臉色變得慘白,連身子都在開始輕微的顫抖。

腦海中,明月樓裏的對話突兀的闖了進來:

“皇上是全天下最溫柔的人了!”

“淺淺喜歡皇上嗎?”

“喜歡啊……”

“那麽哥哥幫你好不好?”

這個人,不能掩飾的,心中,眼裏,都有著對這個人的恐懼,他竟然不知,自己在宮外所說的話,會這樣一字不漏的被這個人知曉,那麽可以想象,自己這幾年,無論是在哪裏,宮裏的哪一個角落,或許連在自己的寢宮裏,都有著那個人的耳目,但是那個人,他真的是莊王嗎?

他的身體忽然重重晃了一下,腰間的銀鏈發出叮鈴的清脆聲響,刺眼的陽光被鏈子上的銀片反射,生生刺了人的眼。

憑著幾年前的記憶,迦楓借故讓夏生離開自己一段時間,自己卻是帶著恐懼和疑惑,想要尋著那個讓自己陷入了困頓中的宮殿。

隻是無論他再怎樣的努力,都似乎再也找不到那個五年前,那樣陰森可怖的宮殿,一個人莽撞的在這一帶四處碰撞,也是,有那樣一次經曆過後,他便再也沒有來過這裏,更不用說,正確的找到那個地方。

“迦大人……”

“迦大人好!”

“參見迦大人……”

失魂落魄的,對每一個路過自己身邊的太

監宮女都視而不見,心中的沮喪和莫名的恐懼,是這些年都全所未有的,這個時候的他,就好像再一次的到了那天晚上,陰冷,寒氣透人,他被粗暴的塞入了啞藥,耳邊是那個男人瘋狂的聲音,“哈哈,啞了也好,啞了就什麽也說不出去了……”

心中想著,腳步免不了一個錯落,重重的磕在台階之上,迦楓一個踉蹌,勉強的站穩了,猛然抬頭,剛好是最後一縷陽光消失的時候,猝不及防間,帶著陰寒的三個大字的匾額,“棲霧宮”就映入了他的眼。

心髒在這一個瞬間猛地抽搐,幾乎是要將他的心生生攪碎,然而,雖然因著恐懼,全身的肌肉都因此要僵硬,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踏入了這座宮殿,是,不錯,就是這個宮殿,五年前,他剛被送入了帝都的皇宮,因為太過於想念在曇噠的親人,所以他偷偷從寢殿跑了出來,那個時候,夠天真,夠單純的他,以為自己能走出這座皇宮,走回曇噠去,卻不料,在那個晚上,在這座棲霧宮裏,看到了那樣瘋狂的人。

那個人,捧著一樣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口中一直喃喃稱呼著的,隻有“荷洛,荷洛,荷洛……”

“我找到他了,我已經替你找到他了,你放心,我會讓他奪回屬於他該有的一切,我會讓整個王朝,都不能再傷害他,楚靖卿對不起他,就讓他的兒子來還,荷洛你對不起他,我來替你還,好不好,好不好啊?”

然後便是靜默,長久的驚悸,那個時候的他,隻是哆嗦著身子,卻拚命的捂住了嘴,不發出任何的聲音。

隻是那個人,還是發現了他……接下來的事,對於他,就像是噩夢一般,隻是,平靜了五年,消失了五年,當他以為一切都要過去了,那個妖魅的如神似妖的男人的一句“我來替人兌現承諾”,就那麽輕易的將他重又拉回到了深淵之中。

輕輕的推開了棲霧宮的大門,隨著大門的打開,一陣長久無人的嗆鼻腐臭味就已經鋪天蓋地而來,院落裏全部都是濕潤的,或在腐蝕著的,或在因風翻滾著的枯葉,他一步一步小心的踏了上去,卻隻能聽到沉寂的空氣裏,發出一聲接過一聲的“嘎吱嘎吱”聲,迎合著自己腰上的銀鏈,叮呤當啷,說不出的怪異,說不出的詭異和淒涼。

“吱呀……”伸手推開了在自己眼前的最後一道阻隔。房門洞開的瞬間,從房梁上漏下少許灰塵,根本不似剛才他推開其他房門時,那樣成塊成塊掉落下來塵土的情況,迦楓清明的眼裏瞬間閃過一道厲芒,這個房間,已經有人先他一步,來過了。

眼神一凜,然而,他剛踏進去的一隻腳還未落地,另外一隻,卻怎麽樣,也不肯再跨入,眼神中精光閃爍著,看著那個如一注白月光停駐在窗前,背對著他的白袍男人,不羈的長發簡單卻不失莊重的紮起,背影瘦削之中透著堅硬和陰冷,白袍之中,那點點飄飛的紫色蒲公英,似乎要飛入人的眼裏,繼而如蠱蟲般,深透人心。

“不知道我們,算不算的上,是心有靈犀,抑或者,特別有緣?”負手站在房中的男人忽然笑著轉過頭來,妖媚的刺青,俊美的臉龐,似笑非笑的狹長鳳目之中,波光瀲灩,稍稍翹起的唇角,無時無刻勾人心魂。

這個男人,是北堂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