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誌趣相投言談歡,怪戾之人顯真相

“你也喜歡看小說?”吳傑問道。

“也不算喜歡吧。我家裏有點藏書,所以沒事喜歡翻翻。”

“藏書?”吳傑瞪大了眼睛。

“那是我爸的。家裏有個大書櫃,我媽有時也買些書往裏放,當然都是些醫藥專業之類的書籍,我就不太感興趣。”

“你媽是做什麽的啊?”

“醫務室的醫生。”

“哦,這樣啊。”

“你家裏也有藏書嗎?”誌軍問道。

“沒有啊,都是找以前同學借的。我這本剛借兩天,還要急著還呢,所以得搶時間看了。”

通過這次接觸,誌軍發現吳傑並非想象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而是自有其原因的。他不願意和大家接觸,初步看是沉湎於小說的世界裏,不停地和各類主人公照麵,雲遊在虛幻縹緲的冥想之中。他像一個怪俠,獨自在他的精神世界裏上下翻飛,輾轉騰挪,自得其樂,全然不知自己生在何處,倒有一番“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的散淡。

因為都有喜歡小說的愛好,吳傑對誌軍似乎像變了個人似的,竟然主動和誌軍交談起來了。

誌軍見吳傑主動和自己攀談,心裏十分高興,便想借此機會趁熱打鐵,進一步接近吳傑,搞清他不願和人接觸的真實原因。

從此兩人交談的內容,不僅囿於小說的範圍了,進而逐步擴大,涉及各自經曆、觀念和看法等等。兩人有時談興正濃,忘了是在上課,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引得老師和同學紛紛側目,甚為驚異。

後來其他同學問及誌軍為何兩人這麽言談甚歡,吳傑如何像換了個人似的?追問他使了何招,用了何法。

誌軍笑而不語,隻是過了一會才說,不是人家不願說話,而是人家沒到說話的時候。同學聽了他的這一番話,似被潑了一頭霧水,不知其究裏,不知其所雲。

誌軍有一天帶來一本剛出版的《讀者》雜誌在翻閱。吳傑瞧見以後,問道:“誌軍,你看的是什麽雜誌啊?”

誌軍揚了揚手上的雜誌,說道:“《讀者》啊。”

“《讀者》?”

“是啊,剛出版的。你沒看過嗎?”

“還沒見過呢。”

“哦。元月份才創刊的。雙月刊,是綜合性的文摘雜誌,範圍很廣,內容豐富。我看完了,就給你看看。”

“好啊,謝謝哦。”

“謝什麽哦。我也是無意之中在新華書店瞥見的,覺得蠻新奇,就買了一本看看,哪知一看就喜歡上了,就隔一個月跑到書店購買。”

“還是你住的地方方便些,離書店近,我們這裏太遠了,周圍又沒有書店。”

“你別擔心啊。有我看的,就有你看的,沒有書店也無所謂啊,嗬嗬。”

“那都不好意思啊,老是不花錢看你的書。”

“這有什麽呢?我看了還不是放在一邊了,多一個人看,不就是在傳播文化麽?嗬嗬。”

“嗬嗬,你倒是會說,真是服了你了。”

“哦,對了,吳傑。你要是喜歡看書啊,等到星期天了,你來我家玩,看看你需要看些什麽書,看中了直管取,看完了再來換。怎麽樣?”

吳傑半信半疑地看著誌軍,反問道:“真的嗎?”

“嗬嗬,不信我的話啊。”

“不是的,我是不相信我有這麽好的運氣呢,嗬嗬。”

在隨後的了解中,誌軍發現吳傑在文學方麵確有特殊的愛好,這是後來誌軍受邀去吳傑家中後發現的。吳傑涉獵較為廣泛,古典文學、現代文學,甚至中外曆史都有觸及。吳傑藏書很少,大多是借來的,諸如《紅樓夢》、《聊齋誌異》、《唐宋詩歌集》和《法國通史》等等。

另外誌軍還發現吳傑的寫字桌上似有一篇未有完稿的雜談之類的文章,遂問吳傑:“這是你寫的?”

吳傑連忙用書將稿紙蓋上,慌慌地說:“瞎寫的,瞎寫的。”

吳傑越是慌亂,誌軍越是好奇,於是故意問道:“秘密嗎?那就不看了。”

“也不是,隻是自己寫的玩的,拿不出手,怕你見笑。”

“怎麽會呢,我佩服你都來不及呢。”

“你若想看,但也無妨,多提提意見哦。”說完,吳傑便移開蓋著的書,“你看吧。”

誌軍定睛一看是一篇關於雜談目前公汽乘車難的文章。誌軍拿起這篇文稿仔細地看起來,看完後,覺得這篇文章似乎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感受頗同。

“哎呀,你真是說出了我的感受。你怎麽想到寫這個的啊?”

“也算靈光咋現吧,回來後就想寫了。那天去叔叔家,我叔叔家在你們那邊。車來了,我上不了車,太擁擠了。後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始才上了車,那個累啊,那個擠啊,我現在想起來就後怕。”

“你寫這個什麽用意呢?”

“你想想,我一個小夥子乘車都這麽難,何況其他人群呢。我是想寄到《濱江日報》“讀者呼聲”這個專欄,一是描述一下乘車的現狀,二是呼籲一下文明乘車,三是建議多發車,以解當前乘車難的狀況。至於能不能得到編輯的重視,我是不敢奢想的,隻要說出了我的憂鬱和建議,微言大義,這便夠了。”

聽完吳傑這段話,誌軍似乎覺得吳傑在他麵前變得陌生起來,也高大起來。

通過一段時間的了解和觀察,誌軍開始找到了吳傑不喜言語、不大合群的主要原因。原來吳傑從小就喜歡文學類書籍,什麽《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等都瀏覽過。由於過於沉湎於文學書籍之中,也就疏忽了學習,成績也滑了下來。即使後期高中階段暫時放棄了這個愛好,專心向學,但始終未能如願,成績沒有大的提升。

當時家裏對他寄予厚望,他是家裏的老大,還有兩個弟弟。爸爸媽媽希望他努力學習,盡力考上大學,給兩個弟弟做出表率。對於爸爸媽媽的厚望,吳傑感覺到空前巨大的壓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依他目前的水平,要順利考上大學真可謂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吳傑麵子思想嚴重,又不好駁了爸爸媽媽的心意,隻得違心地承受爸爸媽媽的厚望,拚盡全力去衝刺高考。高考完畢後的那段時間,誌軍整天關在屋裏,他知道自己沒有考好,也不叫沒有考好,而是根本就考不好。爸爸媽媽問他怎麽樣,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等通知吧。見他這樣說,爸爸媽媽以為他考得不錯,心裏也就放心了。街坊四鄰也來詢問和關心他高考的情況,爸爸媽媽喜悅地告訴大家,考得還不錯,等消息吧。

等通知那段時間,對吳傑來說,就像是在火上煎熬一樣,分分秒秒都很難過。吳傑不敢出門,也不想出門,整日把自己關在家裏。原本想捧著喜歡的文學書籍看看,但也是興趣全無,沒了讀書的心情。

同一棟樓的同學有的來了通知書了。爸爸媽媽很羨慕,同時也很著急,問他怎麽回事,他還是說等著吧。眼看快到大學開學時間了,他的通知書仍舊沒有來臨。

他落榜了,他是知道的。但他的爸爸媽媽很是鬱悶,極不高興。其實他想複考一年,努力一下。爸爸卻不同意,說是家裏條件太差,容不得他繼續學習了。後來聽說廠裏要辦化工學校,吳傑的分數夠了線,爸爸就要求他填寫這個學校的誌願。他起先不同意,不願意讀這個毫無興趣的學校。爸爸大怒,聲言如不照辦,就滾出這個家門。吳傑最終掰不過爸爸,隻得按照爸爸的意願進了這個學校。

家裏的壓力,落榜的打擊,都讓吳傑感到失意和落寞。他既恨自己無能,也恨爸爸的無情。盡管如此,在此情形之下,他隻能選擇服從,也選擇沉默,在沉默中表達憤懣,在沉默中表達無奈。

誌軍很同情吳傑,他覺得他們倆有很多的共同點,比如都不願意讀這個學校,都願意複讀,還有相同的經曆,相同的的興趣愛好等等,唯一不同的地方隻是他家裏對他的落榜采取了寬容的態度,這點他比吳傑略微幸運一些。

看到吳傑和誌軍有了溝通,有了交談,班主任也很高興,同時建議誌軍進一步影響吳傑,讓他接觸更多的同學,逐步改變沉默的個性,樹立快樂、豁達和自信的人生觀。

誌軍聽到班主任的建議,心裏不免好笑,要自己影響他,豈不是搞錯了對象?有些話,誌軍暫時還不能對班主任說,他要維護吳傑的麵子和自尊,吳傑把他當朋友,他不能做出有損於朋友的事情。誌軍覺得吳傑的內心比自己強大、比自己長遠,他遠不及吳傑,倒是吳傑在影響他。

吳傑曾經說過,他不甘心讀這個學校,他不想一輩子進工廠當工人,他並不是瞧不起工人這個職業,而是覺得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工作,會誤了事情。誌軍當時很驚訝吳傑的想法,國企是多好的地方啊,他既然如此小覷它,看來此人誌向深遠啊。

吳傑並不是那種寡言少語的人,他隻是暫時把自己封閉起來,正如魯迅說的那樣:“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誌軍知道,吳傑這種沉默的狀態,不會存在太久,最終會走出“小樓”,迎接他的“冬夏與春秋”的。

“於細微之處見精神”,這是誌軍最大的感受。吳傑的一舉手、一投足,盡管是一點一滴、一絲一毫、微不足道,但像“一點水折射太陽的光輝”一樣,從其一言一行之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理想和誌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