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一堵看不見的牆
“呼……這裏好冷！”
落榕幾下將手中握著的那截披風係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哈出一口氣，搓了搓手。
“這個幻境的名字是‘此情可待成追憶’，也就是說，那些都是堇若姐姐的記憶嗎？”
伴隨著落榕的話，黑暗的幻境中居然冒出了絲絲亮光。那並不是燭火的光芒，而是一幅幅不斷變幻的畫麵，走馬燈一樣在他們四周飛旋著。
雪清泫看到了一片望不到邊的戈壁，也看到了最初遇見恩賜解脫時，他那副不堪一擊又牛氣衝天的身影。在畫麵中，他看到恩賜解脫的嘴巴不斷開合著，卻聽不到他的聲音。他看到恩賜解脫不停變換著攻擊的招式，也發現了視野的震動……
這是慕堇若的記憶，自然以慕堇若的視野作出的記錄。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音，可是雪清泫卻好像能夠感覺到慕堇若當時作為一棵樹的無助。
視角變換得很快，一轉眼，雪清泫就在慕堇若記憶的畫麵中看到了自己。不過他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看著自己那一左一右兩位黑衣人，那是白柒染與白汐舞。雪清泫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夠再次“見到”他們，以一種天人永隔的方式。同時，他也看到了頭發胡子都雪白的帝師，白泉。
雖然臣子為護主而死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榮耀，可是現在的雪清泫麵對那個記憶畫麵中的白泉，卻覺得心中羞愧。他們不僅僅是他的護衛和臣子，還是他的朋友啊……說到底，還是自己的無能，導致兩個十幾歲的白氏子弟失去了生命……
雪清泫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再抬起來的時候，他又看到了慕堇若與恩賜解脫一起度過的種種畫麵。隻是他還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有一團昏黃的光暈出現在畫麵之外，浮浮沉沉，如同墜入凡塵的星子，又像是一隻迷路的螢火蟲。
“那是什麽？”雪清泫問道。
“那是堇若姐姐記憶中，溫暖的片段。”夏喬笙回答道，“大皇子殿下剛才沒有看到嗎？”
雪清泫有些尷尬：“剛才……在想事情。”
幽暗的光芒下，夏喬笙的臉若隱若現：“沒關係，堇若姐姐是個善良的人，她的記憶中，一定還有更多更多美好溫暖的片段。”
她沒有告訴雪清泫，那片溫暖的光暈所來自的畫麵，正是他當初翻身下馬，來到慕堇若所依托的樹下，抬手描畫著“采擷術”的術式。如果說那時候慕堇若對他的感情是“感激”，可是後來越來越多的光芒從畫麵中的雪清泫身上飄散出來的時候，這個假設也就不再成立了。
魔化野獸肆虐的沫汀城下，是他一騎當先，撕破天幕而來，又果斷下令，解決了沫汀城危機；
土地沙化初現端倪的將軍府中，是他發現了慕堇若的動作，不認為她是在胡言亂語，而是認真地聽她分析，從而推斷出地下暗河之事。在慕堇若的記憶中，他的眼睛像是夜星般明亮；
南山別苑，慕堇若悄悄地跟蹤他和白閃閃，又與他在巨大的牌坊上坐到半夜。黃色光芒從那遙遠而明亮的銀河中剝離出來，格外溫暖和明亮；
斷腸崖下，雲霧飛逝，慕堇若眼看就要葬身穀底，是他飛身營救。在慕堇若記憶的視角中，雪清泫看到了自己那一臉焦急驚慌的神情；
琵琶湖畔，天水一色，他看到自己在湖麵上飛行的模樣，竟然是少有的開心與放鬆；
寒池城內，悅來客棧，他看到慕堇若小心翼翼地拆下了那個信封上的“泫”字火漆，又小心翼翼地塞進了自己那粉色的寵物包包中。小心翼翼的動作，卻飽含了小心翼翼的歡喜……
黃色的光芒越來越多，像是一顆又一顆小小的、毛茸茸的團子。光線越來越明亮，畫麵仍然在繼續。雖然從風不鳴等人的身上也有光芒飛出來，甚至連二十八星宿也讓慕堇若感動，從而產生了小小的光團，可是要論這些光團的數目，竟然有七八成都是來自於雪清泫。
落榕與夏喬笙都定定地看著半空中那幅長長的畫卷，不知不覺淚流滿麵。雪清泫用飛鴻劍與碧淵劍充作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慕堇若身邊。溫暖的黃色光芒照亮了慕堇若呆滯的臉，臉上那幹涸的血跡讓她看起來髒兮兮的，身上那件美麗的雪青色衣裙也已經是髒汙不堪。可是雪清泫卻覺得，此刻的慕堇若，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可親，她與他的距離，比任何時候都近。
雪清泫將碧淵劍插在地上，伸手握住了慕堇若的左手。冰涼的小手在他的手中微微顫抖著，雪清泫不由自主地將它牽至唇邊，溫柔而小心地吻著。黑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將那心疼的目光遮蔽起來，可是一個眨眼，卻不小心落下一顆淚珠，剛巧就滴在了慕堇若所戴的手鏈上，又順著細細的銀鏈子，慢慢慢慢地爬到了那顆圓潤可愛的珠子上。
隨著記憶畫麵的不斷遞進，黃色的光團越來越多，黑暗的空間被它們照亮，落榕和夏喬笙也不再感到寒冷。夏喬笙蹲下去摸了摸腳下的地麵，入手是一片粗糙的砂礫。
“寒冰褪下去了！”
就像是為這句歡呼伴奏，所有的光團都動作起來，像是被風吹起的螢火蟲。它們開始往同一個方向飛行，而它們的目的地，就是它們的主人——慕堇若。
渾身是血的慕堇若就像是一個黑洞，吸收了一個又一個溫暖而可口的黃色光團。那些溫柔又安寧的光芒飄向她的心口，又慢慢消失掉，數量之多，讓她的身前像是燃起了一團耀眼的火。
“火光”將每個人都映照得暖洋洋的，身處其間的慕堇若更是如此。隻見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烤火的人，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最後一團光芒消失在她的心口時，她整個人搖晃了一下，隨後就軟軟地倒了下去。雪清泫見狀，立刻拋開手中的劍去抱她，卻被她帶著一起倒在了地上。
慕堇若覺得自己好像忍受了一場極度的疲倦，又經曆了一場黑甜的睡眠。好像有人在身邊點燃篝火為她取暖，而她心中那始終空落落的一塊地方，也正在逐漸被什麽溫暖的東西填滿。當她即將醒來的時候，卻聽到身邊的某人發出了一聲壓抑的痛呼，“嘶”地一聲，像是不小心觸碰了傷口。
慕堇若睜開眼睛，入眼是正在消散的黑煙。雖然周圍的光線並不明亮，可她還是看到那些黑煙像是妖怪被打散一樣消失了。左邊是消瘦了的落榕，右邊是長著紅色的眼睛，像是一隻兔子一樣的夏喬笙，她們的臉上還掛著淚珠，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說不出是焦急還是擔憂，是期待還是恐懼。
“堇若姐姐？”落榕試探地叫道。
“啊？”慕堇若有些愣愣地回應著。
落榕立刻破涕為笑：“堇若姐姐你醒過來了，真是太好了！”
“咦？我是怎麽睡著的……”
慕堇若還沒想起這是怎麽回事，卻感到身後一陣震動，還有明明劇烈卻努力壓抑的咳嗽聲。她趕緊爬了起來，轉身卻看到了狼狽不堪的雪清泫。
“啊？受了這麽重的傷，是……是被我壓的嗎？”
慕堇若手忙腳亂地放了幾次“薔薇蕊”在雪清泫身上，那傻乎乎的自責讓雪清泫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傻瓜，怎麽就這麽可愛？
“他，他他他他笑了！是傷到腦袋了嗎？”慕堇若對落榕說完這句話，心有餘悸地去看雪清泫的後腦勺，卻被雪清泫一把抓住了柔軟的小手。
慕堇若的臉刷的一下就紅透了，呆呆地看著雪清泫。這一下，不僅是雪清泫，連落榕都看出不對了。夏喬笙更是跳到慕堇若跟前，紅色的大眼睛一瞬間就望進了慕堇若心裏。
“她還是沒有恢複從前的記憶。”夏喬笙的聲音有些沮喪。
“誒？為什麽啊，剛才那些記憶不都已經進入堇若姐姐的心裏了嗎？”落榕驚訝了。
夏喬笙歎道：“誰知道是怎麽回事啊。不過沒關係，她現在醒過來了就好，對吧。”
幾人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卻驚訝地發現，他們已經不在那處山峰上了。
巍峨的宮殿，倒塌的地宮，被毀壞的宮牆與廣場，癱倒在地一動不動的無數屍體……
這裏，是勾陳國的國都，永安城的皇宮！
“怎麽回事？幻境結束了嗎？我們怎麽回來了？”落榕第一個慌了，急得團團轉。可是在轉身的時候她才發現，不遠處那個緩緩飄**著的，不正是她的氣泡嗎？氣泡當中蜷縮著的，也正是樓十一。
“十一哥哥！”落榕在一瞬間想到，說不定幻境當中發生的都是假的，說不定樓十一還活著！她立刻朝那個方向飛奔，可是卻“砰”地一聲，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
“怎麽回事？這是什麽啊！”落榕用力擊打著那看不到的屏障，可是不管是普通攻擊還是法力攻擊，都悉數被那堵看不見的牆吞沒了。落榕不死心，又往天空飛去，可是那黎明前的天空卻也被這莫名的牆所阻擋，每個角度都出不去。
他們，就像是被一個透明的罩子籠罩了起來，卻不知道這罩子的主人是誰。
“怎麽回事？還差一句話啊！”慕堇若疑惑地自語，“‘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怎麽最後一句話還沒出，我們反倒先出來了？”
“這裏，真的是勾陳的皇城嗎？”夏喬笙看著頭頂那黑暗而寧靜的天空，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