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媽媽嗎?
在玻璃鏡影映著的有著淡泊眉毛深幽眼神蒼白嘴唇的女人就是我的媽媽嗎?
我站在門口,我長久注視著她的背影,她屹立在窗前,麵朝窗外,一直沒有轉過身來,仿佛一座礅立在海邊的枯石一樣一動不動,但是我能看清她,窗框的玻璃鏡上有她稀淡透明的臉容,這個臉容和我是多麽相像啊。
媽媽?
這是一個多麽陌生的嘴型啊,盡管在來這裏之前,十多年,十多年了我在心裏將這兩個字念叨了無數遍無數遍了,可是此時,就在這兩個字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我卻好像嗑住了一根魚刺一樣,欲言無聲,澀苦難語。我就像一個呀呀學語的嬰兒一樣,光有內心的渴望卻澀於語言的溝通,我長久長久地站在那尊相隔著一個真實世界的背影後麵,淚水再次泉湧出來……
媽媽?
該死,我怎麽就叫不出“媽媽”呢?我應該叫出來才對啊,雖然從很小起她就不再為我穿衣服,不再為我擦去臉上委屈的眼淚,不再牽著我的手去趕每周一次的石板集市,那花花綠綠的集市有美麗可口的棉花糖、可愛的布娃娃、小小的吐泡泡的金魚……還有許多許多我喜歡我渴望的東西她都沒有來得及給我買給我打扮讓我像一個小公主一樣幸福,但是我還是應該叫她媽媽才對啊。
叫啊優優,叫啊!叫啊!……
她轉過身來,她終於轉過身來,可是她是什麽時候流的淚呢?她是什麽時候已經淚落滿臉了呢,難道她從一開始就能從窗戶的玻璃影映中辨認出我來了嗎?她知道我就是優優嗎?我就是那個日思夜想她的優優嗎?她真的認出我來了?
她眼睛深深,我無法從她幽深的眼神中辨認出她是否認出了我,她嘴唇動了動,大概是說了點什麽,但是我驚慌地發現我竟然聽不懂她的語言,她將一隻手舉了起來,緩緩地,擱在了我冰冷的臉頰上,我能感覺到她手心的熱度,一股與生俱來的柔情**漾而起,仿佛一個出遠門歸來的親人那熟悉的腳步聲,那種異樣的驚喜讓我內心雀躍不已,是的,媽媽回來了,我的媽媽回來了,我應該給她一個女兒的擁抱,我應該緊緊地擁抱住她,告訴她,媽媽不要離開了,媽媽你不要離開我。我應該這樣做,我伸出手臂,挪動著腳步,含著淚水與笑容……
可是,就在我的手臂觸及她單薄的身體時,她擱在我臉上的手突然粹然抽離,她轉過身脫離了我的懷抱,她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就自顧自走了,身影搖擺著,腳步拖遝輕盈,好像是一片被風吹走的羽毛,我看著她走遠,我留意她不曾回頭,我終於控製不住蹲下來放聲大哭。
悲傷即在眼前,蔓延流遠,可有止境?
有人上前扶起我,關心地詢問我為什麽傷心而哭?
我抓住她的手臂,我無助絕望地對著媽媽遠去已消失的身影喊著媽媽,那人搖了搖頭,扒開我抓住她的手,她大概以為我也是醫院一個精神錯亂的病人,她不再有同情,表情冷漠地走開了。
媽媽,你回來,你回來,跟我一起回家,跟我一起回家好嗎?
媽媽——你能聽見我的呼喚嗎?
是的。我聽見了我叫出了媽媽。就在媽媽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叫出了媽媽,聲音低低,但是我叫出來了,隻是媽媽不為所動。抑或是我無從得知。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停止了哭泣。意識混沌中,我突然想起了我應該做些什麽。
我試圖站起來,但全身發麻般差點摔倒,眼前一片暈血掠過。不過,還好我還能站起來。我胡亂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向醫務室走去。那裏有一個中年男醫生在值班。我向他很快就索要到了醫院的聯係電話和簡單了解到了媽媽的病況。他將這些悉心地記到了一張病曆紙的背麵然後遞給了我,我接了過來。他說,希望盡快有親屬來認領她,醫院方麵對收留她這樣無親無故的病人承擔了很大的經濟壓力。說完了這些,他有點不相信似的問我是不是真的是病人的女兒。我再次表示我確實是,並想摸出身份證,但突然想起身份證放在了旅館的行李包,我無法證明我的身份,也無意過多解釋,跟他道過謝連忙離開了。
外麵一片虛幻。
我鑽進了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