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宸立即看了過來,“六殿下何意?太子妃的小字也叫晏?”

“不錯,我常聽皇兄喊皇嫂‘晏晏’,殿下不知道,應該是皇兄為了在三公主麵前避嫌,才沒有喊吧。”

雲宸低下頭,他這些日子真是有些魔怔了,腦袋裏總是想起謝見微的臉。

昨日竟然還夢到了二十五年前,在禹城胡家的事,那會兒的記憶他早就記不清了,夢中也隻是夢到了一個大概。

但他很確定母後隻生了一個女兒,就是雲晏,不可能還有個他不知道的孩子。

即便有,這人也理應是個棄嬰,怎會變成謝崇凜的女兒。

雲宸怎麽也想不通這件事,但他隱隱覺得這事很重要,他看向傅意歡,狀似無意的問道:“那日在太子府初見太子妃,貌美賢淑,一看便是嬌生慣養,謝將軍應當非常寵愛她吧?”

“皇嫂是謝將軍的大女兒,的確十分受寵……雲太子,三公主她——”

“聽說太子妃今年二十有五,六月的生辰,可若是我沒記錯,二十五年前謝將軍不應在禹城麽?那一戰至少打了一年多吧,謝夫人怎會在那時,生下太子妃呢?”

傅意歡一陣無語,他提起這個小字的話題,不過是想借謝見微拐到三公主的身上,這個雲太子怎麽不聊親妹妹,聊謝見微?

總不能也是看上謝見微了吧?

這個謝見微是人妻的時候,比較誘人是嗎?

傅意歡咳嗽了聲,“這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是將軍府的事,外人也不好細問。”

這是在暗暗提醒雲宸挖得太深。

雲宸嘴角下壓,心中鬱鬱,沒有人懷疑過,確認過,那就是說不能完全肯定,謝見微就是謝崇凜的女兒。

不,也說不通,或許謝見微並非謝夫人所生?

真相到底是什麽,與他母後又有什麽關係,雲宸抓心撓肝地想知道真相,希望是他多想了。

馬車停在驛館前,傅意歡走下馬車跟在雲宸身後,驛館內的大堂擺了許多箱子。

南夏的宮人在清點,周圍竟沒有落腳的地方。

雲宸皺眉,“你們這是幹什麽?”

“殿下!這些東西都是北越宮內送來的,說是給公主的禮物。謝公主在北越境內行善的義舉。”

“何人送的?”

“僖妃娘娘。”

雲宸看向傅意歡,傅意歡笑道:“是我母妃,皇後娘娘身體不好,我母妃奉命協理六宮。”

“我代小妹多謝殿下和娘娘。”

“公主呢?”

“大哥。”

雲晏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她笑容溫柔和煦,眼裏閃爍著純良,仿佛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下樓梯的動作都輕盈的像風,撲到雲宸身旁挽住了他的胳膊,“你終於回來了,我想出去轉轉,你不在都沒人陪我。”

她看向傅意歡,往雲宸身後躲了躲,“這位是?”

雲宸笑道:“忘了?他是之前接我們進京的北越六殿下啊。”

“我記起來了!那日我光顧著緊張,誰都沒看清。請殿下恕罪。”雲晏欠身作揖。

傅意歡連忙道:“不必不必,公主客氣了。”

他伸手扶了雲晏一下,雲晏抽身時手背擦過他的掌心,臉上頓時紅了,躲到雲宸身後害羞的不敢看人。

雲宸轉身扶住她的肩,衝傅意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殿下,我帶妹妹回房說幾句話,馬上下來。”

“好。公主恕罪,方才是我唐突了。”

二人進了樓上的廂房,傅意歡摩挲著手指,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容。

廂房內,雲宸關上門後,雲晏臉上的羞怯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輕嗤了聲道:“真是廢物,這麽容易就被我騙過去了。”

“你猜到他的意圖了?”

“那僖妃是他親娘,樓下那麽多東西,我還能不知道他想娶我,拉攏南夏助他登基?”

雲晏:“他和老二就是一丘之貉,都是想靠女人上位的廢物,怪不得被傅平野壓的死死的,他若能贏過傅平野就奇怪了。”

雲宸:“你剛才,是想讓他放鬆警惕?”

“光靠雲清是不行的,總要有個更萬全的方法。他越相信我善良好騙,在我跟前就越不會收斂,從傅平野口中騙不到的,說不定能從他口中問出來。大哥放心,我不會吃虧的。他想娶我還得再磨煉幾百年。”

雲宸帶著雲晏重新下樓以後,雲晏也是一副躲在雲宸身後不敢見人的羞怯模樣。

“六殿下,我有個不情之請。”

“雲太子請說。”

“僖妃娘娘送來的這些東西,我得與他們一起整理了,可小妹一直想在北越都城轉一轉,吵著要我帶她一起去,可我……”

“雲太子是想我陪公主出去轉轉?那自然好,我身為接待使,前兩日事務繁忙不常來,還怕怠慢了二位。”

“那小妹就托付給殿下了。”

雲晏含羞帶怯地跟著傅意歡出了門。

人離開後,雲宸臉上的笑容就斂了下去,他吩咐宮人繼續收拾大堂,上樓喊了個侍衛來。

“你帶人去打聽一下,北越太子妃的身世。”

侍衛一愣,“身世?”

“對,查她是否是謝夫人所生,她說自己今年二十五,去查二十五年前,謝夫人是不是懷著孕。”

侍衛不敢置喙雲太子,應了聲就離開了。

而太子府上,傅平野也收到了風,雲宸在皇帝麵前把胡家保了下來,還準備將他們接回京城來。

淩北:“雲宸說,之所以救他們是因為二十五年前,胡家救了南夏大將軍的夫人。二十五年前禹城很亂,的確有這個可能。”

“還真是好心,與他無關的事都能記得這麽牢。”傅平野諷笑了聲。

這借口也就皇帝信。

淩北:“殿下是否要讓胡家人進京?”

“三個人太多了,留一個活口就行了,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屬下明白。”

……

禹城

胡家的院門緊閉,院牆上被潑了許多泔水和糞水,奇臭無比,院子裏也有被人扔進來的死老鼠,人人經過都要啐一口唾沫。

胡家在禹城的風評實在太差,胡耀祖生得比旁人強壯,和幾個混混在禹城附近的村子裏無惡不作,搶食物,搶銀錢,甚至偷偷把獨行的小姑娘拖進山林裏奸汙,沒什麽壞事是他不幹的。

這人的小聰明不放在這地方,即便村民去裏正、縣令那裏告,也拿不住他的把柄,還會被他記仇,曾有家人為了給女兒討公道,一家都被他折騰得家破人亡了,不得不搬離禹城。

而胡父胡母明知他惡,卻假裝不知,偶爾被他打事後還得青紫著臉陪笑給他做飯洗碗。

總之這家人若不是趕不走,沒有人想跟他們住在一起。

因此胡家周圍幾間房子也都搬空了,如今胡家惹上了麻煩,胡耀祖讓人給廢了,報仇的人從早到晚上門,胡耀祖被打折了腿,現在還躺在**下不了地。

院子也被折騰成了這樣,胡父胡母根本不敢出門。

昨日剛一群人上門來報仇,胡父護著胡耀祖,被打斷了一隻胳膊,家裏的事就都隻能胡母幹。

因為不敢出門,存糧不多,胡母隻能煮了碗稀粥,清得能照出人影的那種。

胡耀祖一看直接掀飛了碗,“什麽破粥!比水還不如!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他折了一雙腿,一隻手,還有隻手和嘴是完好的,衝著胡母破口大罵:“廢物!為什麽不出去買肉!你不是說有人給了你很多銀子嗎!是不是你自己昧了!賤人!”

胡母臉色慘白,“祖兒你別亂動,小心碰到傷口。娘沒昧下,這不是……外頭想找麻煩的人太多了,娘不敢出去啊……你別擔心,馬上就有出路了,上回那人說了,馬上就能接咱們去過好日子!”

“馬上是多久!這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好好好,吃肉吃肉!”

胡母跑進廚房,翻箱倒櫃找出最後一點肉,全都給胡耀祖做了。

胡耀祖睡下後,胡父偷偷跑了過來,“隻剩這麽點了,你都做了,明日他又要吃可怎麽辦?”

二人臉上都帶著傷,全是胡耀祖打出來的,胡父說這話眼裏還帶著畏懼。

胡母臉色猙獰,壓著嗓子罵道:“兒子想吃肉怎麽了?還不是你沒用,那次若是你能跑出去,兒子早吃上肉了!”

“那天可有十幾個人圍在外頭!”

“你就是沒用!反正沒吃食了,你趕緊想辦法,明日兒子又鬧我可壓不住。”

胡父煩躁不已,“那人不是說帶我們進京嗎?什麽時候來?”

“我怎麽知道,人家叫等著消息。”

“你說是什麽人幫咱們?我可不記得,咱們認得什麽大官啊,竟然還能從巡撫大人手裏,把咱們撈出來……”

本來他和胡母都要坐牢來著。

胡母:“我也不知道……誒,你說,是不是二十年前那個……”

胡父:“不可能!那家人早就死了!要不然咱也不能把那女娃扔了不是。”

胡母唉聲歎氣,“早知道就不急著扔了,拿豬食糠麵喂個兩年,還能賣窯子裏賺一筆錢,給祖兒做衣裳。”

“若養大了,嫁出去還能掙聘禮呢!車家的姑娘不就給城裏的張老頭做繼室,賣了、不是,嫁了二十兩呢!他兒子婚事辦得多喜慶啊……不行的話,還能讓她擱城裏做工,聽說城裏女工,每月兩三錢銀子呢!”

胡父瞪了眼胡母,“都怪你,當初死活要扔,我就說多留些日子!”

“!那不是你娘哭天喊地說不要了嗎!還想休了我,休了我,誰給你生兒子養老!”

胡母忍不住幻想,“你說咱春兒還活著不?”

“當時不都打聽了,那夫人知道她男人死了以後,就帶著兒子女兒跳崖了,春兒早死了。”

“那那個丫頭呢?扔了的那個?”

“你也不想想那會兒都亂成什麽樣了?不是死在野獸嘴裏,就是讓人撿去吃了,你別做夢了。趕緊想想明兒怎麽給祖兒打牙祭。”

“我早想好了,今晚上我溜去三串他們家,問他們家要點吃的。”

胡父誒了聲,“這辦法好,就是三串那混賬帶壞咱家祖兒的,他家不給可說不過去。不過眼下能不鬧就別鬧,你帶些東西去跟她換。”

“家裏值錢的都讓祖兒賣了,就剩下些破布破被了。”

“那也行啊,快去吧!”

當天夜裏,胡母抱著一堆東西溜出了家門,好在這些天開始熱了,那些人嫌他們院子臭,都不蹲守了。

胡母一路飛奔到三串家,砰砰敲門。

“誰呀?”

“我!胡家的!”

“你怎麽來了!”

“你趕緊開門,我身後跟著債主呢,要讓他們瞧見我在這兒,你家三串不幹好事,你也得落得我這個下場!”

三串娘打開了門,氣衝衝讓她進了屋。

“胡家的,你來幹什麽!你家胡耀祖變成這樣,可跟我家沒關係!”

“哎呀你別生氣啊,我剛才那是一時著急,放心,沒債主。我是來給你送好東西的。”

胡母打開包袱,把棉布什麽的往外扯,三串娘叫喚:“你把垃圾往我家丟幹什麽!”

“什麽垃圾!你仔細看看,都是好布!我不訛你,這些,五錢銀子。”

“滾滾滾!”

“誒誒誒,不要銀子了不要銀子了!你給我些米肉就行,不新鮮的也好啊!你瞧瞧我這臉給我兒子打的,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可憐可憐我?”

三串娘在村裏風評也差,往日她們都是狼狽為奸的一對。

知道胡家的死纏爛打,她也不想糾纏,就說:“行,等我看完了有多少,就給你。”

三串娘把那些布一一拿出來,眼裏滿是嫌棄,“這都什麽啊……這上頭,油漬都沒洗幹淨,還一股黴味兒!這布多少年了?”

“這不是事多沒時間洗嘛……你趕緊看!”

“這都什麽……姓胡的!你故意惡心我?你兒子尿片你都給我送來了?!這都多少年了?!”

“沒細看……不好意思啊……我收起來,收起來。”

胡母悻悻拿起尿片和其他老舊的布,這些東西都堆在櫃子裏幾十年了,她都想不起來,今日走得急才都拿了出來。

三串娘嫌棄地站起身,看著那些布,腦中忽然閃過什麽。

“慢著——”

胡母停下了動作,三串娘把她手裏的花布扯了出來,“這塊布……我怎麽好像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