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串娘支支吾吾,努力回憶:“那會兒……那會兒正打仗,村裏人都是混著住,什麽北越人南夏人,都分不清。胡家那會兒還有錢,有個大院子,好幾個廂房能住不少人,有些無家可歸的,給他家種地或者拿錢,就能住在她那個院子裏。”

“我記得胡氏那會兒懷孕了,村裏大夫說是個男孩,老胡娘高興得不得了,把她當成佛似的供著,結果生完是個女孩兒,那以後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常聽她家裏頭有人吵架……”

三串娘抓不到重點,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家長裏短,被傅平野不耐煩地打斷了。

“住在他家的人你見過嗎?”

“見過!那夫人長得可好看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她牽著的那個小男孩也好看,胡氏那會兒把人留下了,我們還想著等仗打完了,她家肯定會得不少好處。誰知道那夫人……哎,知道男人戰死了,抱著兩個孩子跳崖了。”

“兩個孩子?”謝見微眯了眯眸,“你不是說她隻帶了個小男孩?”

“是啊,那夫人那會兒懷孕了,肚子已經很大了。聽說和胡氏前後腳生的,也是個閨女。”

謝見微和傅平野對視了眼,起身走出了大牢。

順天府尹等在外頭,見二人出來欠身作揖。

傅平野:“找個畫師來,讓胡氏和那幾個村民分別將二十五年前,那個夫人的樣貌畫下來。對了,還有胡氏年輕時的畫像。”

順天府尹不明所以,但仍然應了下來,並請示:“禹城的前裏正已經作證胡氏扔了女兒,胡氏自己也認罪了,是否要將人關押?”

謝見微:“先關著,別讓人去看她。尤其是南夏人。”

“是,太子妃。”

謝見微和傅平野走上馬車,駛離順天府衙門,謝見微才道:“雲宸口中說的將領,就是他父親。當年他和南夏皇後去過邊境,暫住在胡氏家中,因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戰後裝作跳崖,斷了和胡家的聯係。”

謝見微輕笑了聲,“怪不得他們隻盯著胡家,應當是早知道這家人本性,好拿捏。”

她兀自說了這麽久,卻不見傅平野應聲,忍不住好奇道:“你在想什麽?”

傅平野緩緩抬眸,神情晦澀,沉聲道:“沒什麽。”

“有件事很古怪。”謝見微道,“昨天胡氏被衙門帶走的時候,為什麽突然就承認了,是她丟了孩子。若是我沒猜錯,她根本就沒認出我,是雲宸在打聽謝家的時候,察覺到我出生的年歲不對,所以雲晏才把二者聯係起來,讓胡氏說我是她的女兒。這才不巧誤打誤撞找了上來。”

“胡氏不想坐牢,所以不願意找官府為她尋找女兒,可昨晚怎麽突然就願意承認了,她的行為很反常。”

“雲宸也有問題,你說他在查我,他查我幹什麽?”

謝見微眼中的笑不及眼底,神情也有些微妙,傅平野看向她,驀地抬手將她抱到了懷裏。

他的力道有些重,謝見微笑了聲道:“說著正事呢,你這是幹什麽?”

“剛忙完母親的壽辰,先好好休息些日子。這件事先交給我,好嗎?”

謝見微反手抱住他,沉默許久後輕嗯了聲。

“好吧,那你查,查到什麽記得告訴我。”

傅平野撫著她的發,眼底浮上淡淡的心疼和森冷。

回到太子府後,傅平野找了個借口讓謝見微先回了內殿,等人離開後,他冷聲吩咐淩北。

“孤要南夏皇後的舊像,立刻。”

聽著他忍怒的語氣,淩北立即嚴肅起來,“是!”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雲晏要離開的日子,今晚宮宴結束,南夏的隊伍明早就會出發。

謝見微和傅平野換好了衣裳,帶著兩個小子一起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小魚兒和淵哥兒坐在後頭,謝見微給傅平野理了理領口,唉聲歎氣。

“順天府把畫師畫的像給我看了,好幾張圖放在一塊兒,模樣都不一樣。”

傅平野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聲道:“無妨,知道是她們就好。”

“也對。若僅僅為了如此,這事兒已經翻篇了。”

謝見微看著傅平野微微一笑,四目相對中,二人的眼神都藏著秘密。

他們也許都知道,但默契的避之不談。

另一邊,雲宸帶著弟弟妹妹坐上前往皇宮的馬車,他警告的對雲晏道:“今日是最後一天,你最好忍住你的脾氣,別再搞出什麽事情來!”

雲晏這會兒出奇的乖巧,“知道了皇兄,我知道了錯了,到時宴上我一定給謝見微敬杯酒,再好好的跟她道歉!”

雲宸一臉狐疑,“如此就好……”

雲清打岔:“三姐的麵子也太大了,為了你回去,北越還特意設宴為你送行。”

這話提醒了雲宸,他看向雲晏,“傅意歡對你還算真情實意,待會兒你去和僖妃請個安,態度放溫和些。”

雲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三人到了皇宮,雲宸帶著雲清去給越帝請安,臨走前對公公說道:

“舍妹想去向僖妃娘娘請安,不知公公可否代為通報一聲?”

“好好好,公主請,我叫小鬆子領公主去見僖妃娘娘。”

太監將雲晏領到僖妃宮內,通報後僖妃很快便請了雲晏進來,二人剛見麵,僖妃便牽著她左一句可憐見,右一句心肝。

“本宮聽說你的事了。你也是好心,這雲太子怎舍得再把你送回去。剛來這兒兩個月而已,回去又奔波一個月,身體哪裏還吃得消。”

雲晏:“我也不想回,可皇兄已經上報越帝陛下,車馬也已經安排好了。我是不走也不行了。”

僖妃笑容曖昧,“公主若不想走,可以告訴本宮,本宮有辦法讓公主留下來。若是喜歡北越京都,就留下,再也別走了。”

“這……”

“娘娘,七殿下來請安了!”

“這麽巧!讓歡兒進來。”

雲晏扯了扯嘴角,恐怕傅意歡早就躲在附近了,什麽巧合不過是刻意安排。

傅意歡進來後作揖請安,眼神卻死死釘在雲晏的身上,他起身微笑,“公主剛來就要走,豈不顯得北越安排過於怠慢,如今我在禮部做事,使團一應安排都是我吩咐的,公主走了,我難辭其咎。”

雲晏:“與殿下無關,是雲晏自己做錯了事。愧對謝將軍和太子妃。”

“那件事我有所耳聞,可惜那日我未去赴宴,否則還能幫公主說句話。公主一番好心,即便是弄錯了,這番心意也不該被如此辜負。”

“誰說不是呢。”僖妃牽著雲晏的手,拉著她走到傅意歡跟前。

“歡兒,公主難得來一次北越,可不能就這麽回去,你得想想辦法,為公主求個情。”

傅意歡一臉為難,“有皇兄和謝將軍,實在難說服父皇把公主留下。公主本就是隨行而來,也沒有好的理由能繼續留在京城,除非……”

僖妃:“除非什麽?”

“除非公主能……”

“殿下!”雲晏趕在傅意歡開口前叫住了他,並用力把手從僖妃掌心抽了出來。

她皮笑肉不笑道:“開宴的時辰要到了,皇兄還在等我,娘娘,雲晏先行告退。”

不等僖妃和傅意歡開口,她提著裙擺飛快離開了內殿。

僖妃吐了口氣,臉色陰鬱,“混賬東西,裝什麽清高。東西收了,你邀她去遊湖也去了,分明什麽都知道,裝著糊塗,她在拿你我溜著玩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紀,難道就不怕繩子玩脫了!”

傅意歡對僖妃道:“母妃,不能就這麽放她回去,否則這些天的功夫就全白費了。”

“放心,我已經告訴你父皇了,你父皇說會在今晚的夜宴上與南夏商議。她若同意就算了,若是不同意……”

僖妃走到內殿的床邊,從自己枕下摸出一小包東西,交給了身邊的姑姑。

傅意歡看到後才緩了口氣,僖妃叮囑他:“具體的等有了結果,我再讓人告訴你。希望我這東西今夜用不到,否則又要廢一番波折。”

這時,殿外有人傳話:“娘娘,宮宴要開始了。”

僖妃理了理袖口,“走,跟母妃去九州庭。”

傅意歡乖乖跟在僖妃身後,僖妃坐在攆轎上,傅意歡沒讓人抬自己跟在她身旁。

僖妃低下頭道:“謝見微的事是真的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謝家不鬆口,即便是真的也會變成假的。”

“這的確是個好文章,若謝家真是欺了君,你就是一舉兩得。”

母子倆對視了眼,傅意歡道:“先解決眼下的事,兒子再去查這些。”

“行吧。”僖妃靠在攆轎上,閉目養神。

九州庭上,赴宴的賓客差不多都到了,官員裏隻來了禮部的人和裘大人這些高官,謝崇凜也在位子上,他板著一張臉,顯然是不打算給南夏人好臉色。

很快,越帝和太子等人也到了,宴席開始,歌舞升平,氣氛也算融洽。

酒過三巡,越帝笑著對雲晏道:“公主回去,別忘了轉達朕對你們父皇的問候。”

“雲晏一定不忘。”

雲晏站起身,舉起酒杯對謝見微道:“太子妃,前幾日的事是我欠妥帖,如今醒悟才悔不該當初,還請你原諒。這杯酒我先滿飲。”

席間好幾雙眼睛看著,謝見微微笑接下了雲晏這一杯。

越帝咳嗽了聲,皇後說道:“公主實非故意,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太子妃不是小心眼的人,說起來你二人還是很有緣的,聽說公主與太子妃一樣,今年都是二十有五?”

雲晏略一頷首,皇後又說:“公主年歲不小了,還不曾有婚配嗎?”

雲宸說道:“母後心疼舍妹,怕舍妹婚後被駙馬欺負輕慢,所以想多留舍妹幾年。多謝皇後關懷。”

不等皇後開口,僖妃便迫不及待地說:“公主金玉之尊,駙馬豈敢輕視。南夏皇後多心了吧。不過本宮想想也是,公主畢竟是公主,駙馬身份再尊貴,公主也是下嫁,比不得嫁給身份相當之人,婚後更加和諧。”

越帝已經跟皇後打了招呼,皇後也知道僖妃的心思,笑容中帶著了輕諷。

她慢悠悠對雲晏道:“聽說公主在鄴京這些日子,常和老七結伴出遊,老七今年也不小了,也未娶妻。若是公主有意,兩國修聯姻之好,關係更加穩固。不知雲太子作何想法?”

越帝這時才開口:“聯姻好,老七和公主年紀相仿,誌趣相投,定是一門好親事。改日朕讓禮部修書給夏帝,細商此事可好?”

雲宸猜到會有這一茬,也和其餘使臣商討過了,先打哈哈混過去,反正雲晏明日就走,聯不聯姻的可以慢慢談。

雲晏眉頭緊皺,忽然說道:“陛下,雲晏與七皇子隻是好友,並無男女之情!”

“更何況我聽說,使團來之前,七皇子已經在和一家的姑娘議親,卻又不知為何不了了之。既已有未婚妻,還談什麽聯姻的事呢?”

雲晏剛說完,僖妃和傅意歡的神情就變了,這事放到明麵上,無疑是在打傅意歡的臉。

傅意歡與雲晏遙遙對視,一個怒火中燒,一個卻不掩嘲笑。

虛與委蛇的日子裏,雲晏已經知道傅意歡沒什麽大用,既然如此也不用給他再留什麽麵子。

雲晏本想用刻意疏遠維持表麵的和平,可僖妃和傅意歡給臉不要臉,她又不是泥捏的,幾乎不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而已,還想利用她?做夢呢。

“雲晏!”雲宸一聲輕喝打斷了雲晏,雲晏毫無悔改之意,淡淡道:“雲晏說錯話了,請皇帝陛下見諒。”

越帝深吸了一口氣,在眾人跟前並不想動怒讓人看笑話,隨便說了幾句話把這事岔了過去。

舞女戰戰兢兢的跳起舞,謝見微一直在陪兩個兒子吃喝,作壁上觀看戲。

傅平野給她剝著螃蟹,謝見微忙著兒子抽不出手時,他便十分自然的直接喂進她口中。

今日宴席上最多的就是螃蟹,每個桌上都有幾堆蟹殼,謝見微用帕子擦拭掌心,輕聲道:

“讓禦膳房把薑茶端上來吧,我看桌上螃蟹都吃得也差不多了。”

傅平野輕嗯了聲,招來人吩咐了幾句,太監轉身離開了九州庭。

雲晏的目光有一搭沒一搭就瞟一眼謝見微二人,等那太監離開,她輕聲一咳。

身後侍奉的丫鬟也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