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公和彭氏臉色都變了,彭氏氣急敗壞:“你上次親口在我們麵前說的!你說隻要錢還回來,你就酌情……”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謝見微緩緩一笑,“是啊,我是說‘我會酌情幫你們遊說彭深’。可是我這幾日好好的考慮了一下……我還是不勸他了,畢竟忠義公府這些年如何對彭深和高氏的,你們自己心裏有數,如今看他要和謝家結親,迫不及待地攀上來……吃相是不是太難看了?”
彭氏捂著心口,忠義公吼道:“你在耍我們!”
他咬牙切齒,雙手緊攥成拳,彭深警惕地盯著他,這時身後冒出一隻手,重重搭在忠義公的肩頭。
忠義公猛地回頭,對上傅平野居高臨下的陰沉視線。
他緩緩道:“注意你說話的態度。”
“太子殿下!”
屋內眾人紛紛作揖行禮,忠義公也想,可他被傅平野一隻手壓製得動彈不得,半邊身子都在發麻,額上滲出細汗。
傅平野:“跟孤的夫人道歉。”
“太子妃恕罪,方才,是、是微臣冒犯了。”
忠義公說完,肩上那股威壓才散開,他深吸了一口氣,暗暗動了動肩膀,骨頭發出澀澀的響動。
彭氏捂著嘴站在一旁,眼淚盈滿了眼眶,不敢發出一點哭腔。
謝見微不悅地瞥了她一眼,“哭什麽,這裏是太子府,我和太子又不是土匪,你害怕什麽?”
彭氏瘋狂搖頭,趕緊抹了眼淚。
彭深:“你們回去吧,從我還了你們這些年養我和我母親的錢以後,我們就不再是一家人了。這些年你給我和我母親的銀子,絕不超過一千兩,我還了你們三萬兩,你們還想要什麽?”
彭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你,你胡說,哪有這麽少……”
“隨你怎麽狡辯,收條你簽了,我母親的賣身契你也給了。還有你。”彭深看向忠義公,“休書你也簽了,不管是我母親,還是我,都和你們國公府再無關係。”
忠義公瞪圓了眼,“我何時給了她休書!”
彭氏恨不得把腦袋縮到胸口,忠義公看她這副表情還有什麽不知道,他眼睛一轉,立即說道:
“休書是她偽造的!我不知情,怎麽能算數!”
“有你的名字,有你的印鑒,怎麽就不算數!”
忠義公眼看傅平野在此,他不敢和彭深爭辯,便以退為進,先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彭深長舒了一口氣,感激的衝傅平野和謝見微道謝。
“多謝太子和太子妃!”
“別急著謝,他不會善罷甘休的。”傅平野道。
謝見微點了點頭,“方才提到的休書,是怎麽回事?”
彭深擰著眉,“我把銀子交給彭氏以後,她把我母親的賣身契給了我,但按理說我母親是忠義公的妾室,若無休書她也算不得有了自由身,彭氏就答應會讓忠義公寫下休書。那休書我看了,印鑒和字跡都很像忠義公。”
謝見微:“但看他剛才的反應,休書的確不是他寫的。彭氏想自己貪下你那三萬兩,那休書應當是她自己偽造的。”
謝見微歎了口氣,“這就麻煩了,若有證據告到官府那裏,未必能還你母親自由。”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尤其是對女人,有些即便是寫了休書,男方不想認,往往給官吏塞些錢銀,就能再把女人領回家。
正妻都是如此,何況是妾,再說高氏嚴格而言還不算妾,頂多是個通房。
彭深臉色煞白,他沒想到僅僅一件小事,會牽扯到他母親後半生的生活。
他好不容易才把母親從忠義公府接走,避開了彭氏的迫害,如今他又惹了彭氏,彭氏不敢對他如何,可若是高氏回府,彭氏一定會把所有怒火發泄在他母親的身上!
可若是他示弱回到彭家,又該如何麵對謝梨,彭深頭埋得極低。
傅平野拍拍他的肩,寬慰道:“未必就是死路,放輕鬆。你在忠義公府有沒有能信任的人?可以為你和你母親出麵作證的。”
彭深仔細想了想,“有位老管事的夫人,曾對我母親施以援手,我年幼時是我們母子倆最苦的時候,都是靠她暗中救濟我才得以存活,可她被彭氏發現後,連累老管事一起被趕出了國公府,我事後找過,也並未找到他們的去向。”
“名字可還記得?”
“記得。”
“告訴淩南淩北,趁現在還有時間,盡快把人找到。”
謝見微:“你現在的府邸先不要住了,保不齊忠義公和彭氏還會帶人去騷擾你母親。我有個別院空著,位置隱蔽,你先帶你娘暫時搬去那裏。你把那些契書都找出來,賣身契,休書,還有那三萬兩銀子的收條。”
彭深點了點頭,他眼瞼泛紅,直接給二人跪下磕了個頭。
“多謝殿下和娘娘搭救!彭深無以為報,必為殿下娘娘肝腦塗地!”
傅平野扶了他起來,“好好對謝梨,就算你不辜負我和見微。”
彭深抹了一把眼淚,重重嗯了聲。
彭深效率極高,當天就把高氏轉移到了謝見微所說的宅子,高氏早有預感,拉著彭深的手說道:
“阿深,娘活到這個年紀,早就活夠了,看到你現在有出息,娘什麽遺憾都沒有了。忠義公和大夫人不就是想接娘回去嗎,娘回去就是。”
“可你千萬不能和他們回去啊!阿梨是個好姑娘,不能被大夫人欺負了,她對你情深義重,你更不能因為娘負了她。娘即便回去,也不會像往常那樣任她們欺負!”
“娘,您別說了。”彭深嚴肅地打斷了她,“我一定會想到辦法。就算豁出之前的軍功不要,我也絕不會讓您和他們回去。”
“可是……”
有人在外叩門,彭深起身應門,驚訝道:“太子妃,阿梨,你們怎麽來了。”
謝梨:“聽說伯母病了,我來看看。”
“阿梨,你怎麽來了。”高氏走了過來,“我是老毛病了,不礙事的。”
“長姐這處宅邸離謝府近,我自然要來看看您了。事情我都聽說了,您放心,一定不會讓您和那些人回去的。”
高氏衝謝見微見禮,“太子妃……”
“伯母您坐,我有些事兒想問您。”謝見微坐到高氏對麵,“您當初在忠義公府時,彭氏都對您做過什麽?”
高氏臉色一變,謝見微道:“我並非想揭您的傷疤,隻是以防萬一,這些事了解得越深,對您和彭深脫離忠義公府越有好處。”
謝梨推搡著彭深,“你先出去,我和長姐單獨跟伯母待一會兒。”
彭深乖乖撤出了廂房,片刻後,謝梨紅著眼睛走了出來,彭深走上前,謝梨道:“你放心,伯母沒事。”
彭深點頭,替她抹了眼淚,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阿梨,對不起。因為我家的事,害你也被牽扯……”
“胡說什麽,這些我決定與你在一起前,都考慮過了。”
謝梨認真道:“我一定會幫你和伯母,離開那個吃人的國公府的。”
彭深埋在她肩頭,謝梨感覺到肩膀有些濕,她悄悄哄著彭深離開了院子,省得他這副模樣讓旁人看見了笑話。
謝見微和高氏待了幾個時辰才離開,馬車上,她長吐了一口氣,揉了揉顳顬。
謝梨擔憂地看著她,“長姐,你沒事吧?方才我聽了一半就不忍心再聽了,你聽了那麽久……”
“我現在想想,我當真是比較幸運的那個。”
謝見微當年在薛府後宅也是吃盡苦頭,但和高氏比起來僅僅是九牛一毛。
她擰著眉,喃喃道:“北越那麽大,有如此經曆的女子還有多少?”
“長姐……”
謝見微牽住謝梨的手,溫柔地說道:“阿梨,你很偉大,你的女學救了鄴京不少無書可讀的女子,姐姐為你驕傲。”
謝梨紅了臉,“長姐怎麽突然說這個……沒有長姐幫我,我的書院早就被那些人坑沒了。”
“我隻是拿了些銀子,沒幫上什麽忙。”
謝見微一頓,她忽然想起,她的確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除了她自己的產業,還有薛家的所有產業都在她的手裏,那些鋪子,田產,足夠支撐她做更多的事。
謝見微回到太子府便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她認真地寫寫畫畫,直到天色漸暗。
傅平野端著晚膳進門,放到了外麵的桌子上,他輕手輕腳走進內室,在謝見微臉頰上落下一吻。
“你來了。”謝見微寫得認真,這時才發現他。
傅平野看了紙上的內容,“狀紙?怎麽想起寫這個?”
“國公府死纏爛打,扯皮是沒有用的,想快點解決問題,隻有這個。”謝見微吹了吹墨,“上、公、堂。”
“怎麽不先跟我說,我有好的狀師給你,讓他們去辦。”
“真要到上公堂那日,少不了狀師,但這案子特殊,勝訴艱難,未必有狀師肯接。”
“有我開口,誰敢不接。”
謝見微被逗笑了,“是是是,殿下金口一開,全天下的狀師都要來幫忙。”
傅平野挑眉,把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說道:“先吃飯。”
二人關起門用餐,沒那麽多拘束,互相夾菜閑聊著事。
謝見微道:“今日和高氏交流,我有些難受,當今世道對女子的壓迫太大,若我不是謝家嫡女,恐怕也難逃薛家迫害。天底下無權無勢的女子多了去,誰又知道如今哪些在吃苦,是不是也和當初的高氏一樣,求救無門。”
傅平野認真地看著她,“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薛家的產業現在都在我手裏,裏麵雖也有我的心血,但還有不少都是薛家父子在朝中貪下的髒錢支撐起來的。這筆錢銀我一直放在錢莊,有你在這些錢銀我也沒有用處,我想一邊給謝梨的女學擴大些規模,辦成男女同堂的私塾。一邊……辦一個養濟堂。”
謝見微放下碗筷,“養濟堂可以收容無處可歸的孩子,婦人,為其提供棲身之所,願意讀書的可以繼續讀書,有天賦的學成後可以做夫子,或是到我鋪子裏,做掌櫃、賬房。”
“有些女子也會不少手藝,穿針引線紡棉一類的工都能做,正好北越棉紡行盛行,若讓她們幫著紡布,可以給她們發一筆工錢,這樣也算她們自給自足。”
謝見微道:“除了這些,我還想找幾個有天賦的姑娘,教她們做狀師。”
傅平野:“養濟堂我能理解,為何要專門找女子,培養成狀師?”
謝見微:“今日我和高氏說了許多,她麵對我都有些羞於啟齒那些過去,更不要說跟男子。而且當今世道說難聽些,有幾個男人看得上做內閨女子的狀師,若是有,那些想打官司和離的女子,也不會被困死在後宅了。”
傅平野身為男子,也點了點頭讚同謝見微。
謝見微道:“我救不了天下所有苦難之人,隻能盡一盡綿薄之力,能救一個是一個。高氏的案子我也沒什麽把握,北越律法保護內閨女子的並不多,唯有一堆的限製。”
“放心。”傅平野緩緩附上謝見微的手,一字一頓道:“有一日,我會幫你把那些限製都解除。”
謝見微深知,想要動搖一簿流傳了幾百年的律法有多困難,但傅平野從不說空話。
其實他今日能讚同她的所有想法,已經讓謝見微很欣慰了,她即將要做的可能會得罪一大票人。
但傅平野笑盈盈告訴她,“你隻管去做,有我在你身後,晏晏什麽都不用怕。”
給了謝見微無限的動力。
翌日,傅平野找了五六個知名的狀師來到太子府,謝見微畢竟對做狀師毫無經驗,狀紙寫得也未必規範,隻能找他們一起商量。
幾個狀師聽說了謝見微要狀告的內容,紛紛傻眼了。
其中一人道:“這……這倒是個稀奇的案子,沒有多少先例,隻怕是有些困難。”
傅平野找之前都做了篩查,這幾人沒有品行不端的,雖然驚訝,但也沒有瞧不起或覺得荒唐的負麵言辭。
其中一位年長些的感慨道:“太子妃用心良苦啊。這案子若上公堂,可以往這個方麵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