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慕正元打小便接受的是孝順的禮法,又被翠太姨娘打壓著長大,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在翠太姨娘麵前卻不免有點兒怯懦。

如今即便是阮禾這麽氣惱地指責著翠太姨娘的沒良心,那慕正元臥在床榻上,虛弱的麵容露出了頗為勉強的笑意來,試圖替翠太姨娘辯解一聲。

“我打小身子骨就挺好的,我娘……她沒太上心也是正常的。再怎麽說……我們也是親母子,她總不會……”

聽得慕正元這話,阮禾的眉頭皺得越發厲害,無奈地抬了抬眼,壓不住心裏頭的隱約火氣來。

之前聽聞這三叔是個做生意的好手,腦袋瓜子定然是能夠轉悠得靈通,沒想到這麵對自己親娘的時候,竟是這般愚孝,反倒是讓阮禾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緩了片刻,阮禾這才扯了扯唇角,語氣難以平和地反駁出聲來:“沒太上心?她何止沒太上心,諾,這是她今日從縣城買回來的廉價藥,20文一貼,可給她心疼錢心疼壞了。”

說話間,阮禾晃了晃手裏頭的那一包廉價藥,忍著火氣將它隨手放到了一旁去,長呼出一口氣,緩和片刻後,才歎息一聲 ,溫聲道:“算了,你重傷未愈,保持平和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幾句爭吵,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慕正元的想法,左右不如先別浪費口舌,等他自個兒看清再說。

“不過,三叔,你傷得這麽重,在這裏躺著是好不了的,得跟我們回去,我的藥什麽的都在我們院子裏,你在那裏養傷也能過得舒坦一些。”

若是放任慕正元繼續躺在這裏,什麽時候死了可能都每人知道,連翠太姨娘都是那隨意輕慢地態度,更別提二房慕正川一家子人,這二房裏頭就沒有一個人會對慕正元上心。

“不了……我得留在這。”隨著阮禾剛剛那句話的落下,慕正元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擱置在一旁那廉價的一包藥上頭,神色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沉默許久後才啞聲拒絕出聲來。

慕正元原本還挺有神的一雙眼此時有點兒黯淡下來,襯著蒼白瘦削的一張臉,越發顯得淒慘可憐。

“你留在這……傷勢惡化,最危險的情況下,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這不是在嚇唬你!”阮禾擰緊了柳眉,頗為不認同地盯著他,這會兒倒是有點兒理解了慕正元的想法。

畢竟自己的親娘都不管不顧自己的死活,慕正元寒心又絕望自然是正常的,但這不代表,他自己也不管自己的死活,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非要鑽牛角尖,那便是愚蠢了。

慕太夫人實在看不過去,歎了一口氣,勸說出聲道:“正元 ,你同我們回去吧,等傷養好了再回來也可以……小禾說得對,你繼續留在這裏很危險。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打小便是個懂事的孩子,若不是……唉,我實在不忍心啊!可憐啊!”

“謝謝太夫人和小禾……”慕正元微微往後靠了靠,虛弱的麵容上露出了放鬆的神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黯淡無光的一雙眼平白睜著,低聲地念叨:“反正我這條命連我娘都不在意,不要也罷了……正好,可以去陪我夫人了。”

“太夫人……就讓我死在這裏吧……”

“你糊塗啊!兩個孩子你也不打算管了嗎!你以為翠兒有可能替你養孩子嗎?”慕太夫人乍得聽到了慕正元那自暴自棄的話,原本和善的麵容登時露出了嚴厲的神情來,怒而嗬斥了一聲。

“孩子啊!她根本就不是你親娘!”

她實在忍無可忍,也實在不忍心看著慕正元這淒慘的模樣,又心疼那一對可愛又聽話的龍鳳胎不久前沒了娘,又要沒了爹,忍不住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花,將當年的真相娓娓道來,這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關乎慕正元真正的身世。

“太夫人……”一聽得這話,慕正元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愕然猛得望了過來,似乎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一般,片刻之後才啞然出聲,“您……在說什麽?”

阮禾也沒想到這裏頭還藏著這樣的秘密,也是詫異地一挑眉,安靜地看了過來,等待著慕太夫人還未說出來的具體下文。

不過……單從那翠太姨娘對於慕正元的態度中,似乎隱約也能夠窺見一二,隻是她之前一直未曾往這一方麵想過。

“翠兒不是你親娘。”既然已經忍不住將隱藏多年的秘密道出口,慕太夫人長呼出一口氣來,緩緩將當年發生的事情仔細地道了出來。

“當年……翠兒的小兒子胎死腹中,正好在同一日,你的生母生下了你後難產失血過多而死。你的親娘……是府裏一個沒名沒分的小丫鬟,便被翠兒抱過去當做自己生下的兒子養著……”

當年,慕太夫人尚且還是王府的大夫人,主管著府內上上下下的諸多事情,翠兒的這一手小心機自然也沒有瞞過她的耳朵。隻是當時慕正元的生母已經咽了氣,那孩子總歸是沒了娘,不如幹脆順水推舟讓他成了翠兒的小兒子,好在衣食無憂。

慕太夫人一通回憶之後,再抬眼望過去時,慕正元倒是安靜地平躺在床榻上,嘴邊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隻是眼裏的淚水卻是如決堤一般不停地流出來,嘴裏頭低聲地緩緩說著。

“原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我真的不是親生的……難怪……”

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自小到大,無論他受了夫子多少誇獎,他娘總是滿不在意的模樣……

也明白了為什麽娘總是偏心大哥,卻從來不會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原來如此……如此便說得通了……

慕正元輾轉難眠,徹夜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在慕太夫人寥寥幾句話下,一切都明了了起來。

慕正元如今的神態分明是笑著的,臉側的淚水卻是不停地留下來,浸濕了一側的被褥,一聲不吭地低下頭來,自顧自地消化著這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