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土地結緣的吳勞模

早在南方鬧紅、中原混戰之際,稍顯平靜的東北鬆嫩平原,一個散散落落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落裏,有個獨生子叫吳老幺,長得呆頭呆腦的樣子,本應受到**愛,不幸的是出生不久父親瘋了。在吳老幺11歲時,瘋爹又不幸去世,留下了孤兒寡母。不幸的故事開端,繼續敘述下去會有無數種可能,隻是因為吳老幺弱子不弱性情的形成,決定了我們故事的敘述路線。少年喪父的吳老幺,人生第一大不幸,極有可能形成懦弱性情,又很容易經受不著世態摧殘而夭亡。吳老幺的父親是城裏的畫匠,是爺爺看父親自幼聰穎送到城裏學畫畫,父親天生靈性又勤奮學習,畫得一手好畫,漸漸有了名聲,有望成為一代畫師。在吳老幺的父母成親時,是爺爺親手做的一個櫃子、兩個木箱子和一對匣子,還有一個小巧玲瓏的梳妝匣正麵刻著雙喜字,櫃門與箱子上配有銅鎖,上配有銅鎖,很是講究,家底說得過去。隻是吳老幺的母親想家常流淚,後來家就搬到了娘家所在的大榆樹村。

大榆樹村,東西北三麵被榆樹林環繞,南麵是一片一望無際開闊的沼澤地,水草茂盛。從村北麵遠遠望去,村子被一片濃密的榆樹林包裹著,村子的東北方向不遠處又有好大一片又濃又密又高又粗壯又老邁的榆樹林,看上去那些歪歪扭扭的老榆樹有幾百歲了,從林邊向裏看黑森森的,裏麵的老樹用鋸伐會出血的傳說,使人聽了毛骨驚秫,單個成年人是不敢貿然走進那片樹林的。這便是大榆樹村的由來也象征著它的久遠。向東不遠是好大一片開闊的清潔水麵,是一條內陸無根河在這裏形成的,水麵一直由東向南鋪展開去。水大時是無邊無際的汪洋,水小時形成沼澤地帶,長有茂密的蘆葦、水蔥、葛蒲和雜草,從沒有枯竭過。魚鳥資源豐富。村的西麵和北麵是平原崗地,長著大片大片的牛羊特別喜歡吃的堿草和雜草,浩如雲霞的黃花菜、藍色的馬蘭花、粉紅色的芍藥花、牽牛花、百合花等萬紫千紅,相映成輝,組成一幅絢麗的圖畫。小滿過後,各種飛鳥成群而至,雨燕、喜鵲、烏鴉、百靈、家雀、畫眉,此伏彼起,鳴叫婉轉動聽,更有丹頂鶴、白天鵝、大雁、蒼鷹、野雞、灰鶴等大型珍禽不時一群群飛過天空,有時甚至鋪天蓋地。草地上放牧著一群又一群的羊群牛群。雲彩如同一朵朵潔白的棉絮在湛藍的天空飄浮。大榆樹村是那一帶很富饒也很有名氣的村落。

吳老幺的父母初來大榆樹村,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隻好住在舅爺家。吳老幺的父親沒幹過農活,不會幹不願幹又幹不好,做起來憋氣又窩火,麵對一片沃土無能為力、一籌莫展,對媳婦漸生怨恨,積久成病,就在吳老幺出生那一年瘋了,發病時薅著媳婦的頭發打,醒過來又哭,發病時不打人就亂跑,冬天腳都凍壞了,肉爛掉了露出骨頭。家境衰落。吳老幺的母親愧悔自己坑害了丈夫,竭盡心力地嗬護,卻難以阻擋不幸命運的降臨。丈夫去世後公公公婆要把孫子接走撫養,憐子的年輕寡母發誓母子相依為命,終生不改嫁要把獨苗養大成人。

憐子的母愛療治了吳老幺的喪父之痛,他漸漸養成少言寡語卻弱子不弱的剛強性情。吳老幺這個姓名有點來曆。人類之初的姓氏本是捏造,人名靠想象,吳,可以理解成無,也可以理解成什麽都有。老幺,預示著會成為勞動的模範,學習的榜樣。有個叫沙濤的年輕人,水中救人光榮犧牲,有人看著墓碑上的名字說,去掉三點水念什麽,誰聽到這個故事都會不由得吸口冷氣,驚訝道,少壽。為姓和名的組合竟然如此機巧藏著人的命運感到驚歎。吳老幺這個名字,就是代表那個年代出生的人。當然了,那個年代出生的人也有很多種類型,我寫小說選擇寫無邊的樂土,就選擇把吳老幺這類人當做主人公來描寫,有為他這樣的人立傳的味道,他是普通人,普通得千千萬萬,象大地上生長著花草一樣,可我喜歡那從渾厚中散發出的土腥味,樸素裏含有的親切,不時的回憶就會誘發起深度的情感依戀,恨時光不能倒流,隻能模糊地想象先輩的身影。如果他是一種好勇鬥狠的性情,極有可能會作為將軍的形象去塑造描寫,那就成了軍事題材的小說。

象吳老幺這樣顯得木訥的性情與土地特別投緣,人常年同土地打交道,性情也漸漸地隨了土地,土地不會說話,也無需同它說什麽,隻要你能了解它的性情順從它的性情去做,它就能夠生長出你所需要的東西,與土地打交道要舍得力氣,也說不清是土地迎合了吳老幺的性情還是他從土地那裏感知了土地的靈性鑄就了他的性情,連同使用的牲畜農具種子也不會說話,他原本的性情加上他的理解越發土化了,土地化作他的性情變得少說多做不說隻做,土地成了他的寄托,開啟了他的悟性,使他充滿了自信,人隻要不虧待土地,土地就不會虧待人,多一份力氣多一份收成,好年成不如好力氣,使他在侍弄莊稼時最舍得費心思花力氣,看到莊稼的長勢收成,不善言談的他樂在心裏,生活漸漸有了起色,母親的臉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在村人中贏得了聲望。土地是浩**無邊的,更是渾厚無比的,是財富的寶藏,他從土地那裏獲得的知識和靈性,土地也給予了他豐厚的回報,成就了他的一生一世。

吳老幺,祖籍山東濟寧,祖上遭遇官禍全家問斬,兩個兒子為避禍遠逃關東,吳老幺就是其中一支的後裔,另一支跑丟了,不然我們的故事還要分出枝杈。山東與關東怎麽會連成線,遠祖會不會聽孔孟講過學,這樣的想象其實也不離譜,說不準還是春秋戰國哪位名人之後呢,就像中國人共有同一個祖先伏羲,有兩個兒子成了後來的黃炎二帝發展成兩大部落,兄弟之間失和打打殺殺,留下子孫也是繼承了這一傳統,也許後來國共內戰繼承了先祖遺風,說不上國共分別是黃炎兩位的後裔,隻是不敢確定誰是誰的後裔。再想象全地球人在非洲有一個共同的始祖,為什麽分出細數不盡的敵對陣營,想想現在一奶同胞兄弟形同陌路生人親子之間刀兵相見也就不稀奇了。

道德產生於倫理,連宗教也何嚐不與倫理有關,象聖父聖子就是從父子倫理中衍生出來的,把神人關係比喻成父子關係人們就好理解了,說明先有父子關係後有聖父聖子的關係,隻不過後有的壓倒了先有的,這是因為靠父子關係有些事情不行了,才出現了聖父聖子。倫理是最古老最原始最有生命力的人類關係,人與人之間的隔阻和打打殺殺畢竟有違人倫人性。老子的為而不爭就出自於古老的倫理。吳老幺雖然識字不多,可他的骨子裏畢竟有先祖的基因,從人類學標準看幾千年還屬於近親,他在基因遺傳鏈條上釋放的是和氣,為而不爭在他身上體現的最充分,他最看不慣人與人之間的紛爭了,年幼時缺少了父愛的庇護,在外邊受到欺負隻是一個人呢生悶氣,他自己與世無爭,萬事不求人,怕的是求人引起麻煩。他的子女繼承了他的遺風,和睦相處,家人之間沒有嘰嘰咯咯的事情。他教育子女,一根筷子很容易撅斷,一把筷子就難斷了,道理樸素直白又很深刻,這樣的道理雖然聽起來簡單卻堅持起來很難,需要寬容和犧牲。

吳老幺21歲時,他後來的丈母娘相中了他的為人處事,品性好,又能幹,淳樸善良,雖然是孤兒寡母,但靠得住,感到自己的姑娘嫁到這樣的人家不能受氣,也就心滿意足了。吳老幺的母親哪敢想這樣的事情啊?看人家的桂芳姑娘,是清代站人的後裔,長的非常漂亮,瓜子臉,大眼睛,雙眼皮,眼睛看上去很有神,短發上帶一個發帶,身穿旗袍很苗條,長的也白,口型笑起來特別好看,人又聰明,能說會道。村裏的北大門有個老太太,有錢人又刁,說起話來特難聽,她聽說這門親事後歎道,真是懶漢娶好妻啊,白瞎這麽個好姑娘給了這麽個人家,人窮房子和地都沒有不說,人又特難看,長著個驢臉,蟑螂在上麵爬三天都到不了頭。

桂芳不但長得好還是熱心腸的人,婚後穿著大布衫子,很像滿族女人穿的旗袍,比較寬大,藍色,上邊繡些雲字卷、條子、花邊,為了耐穿,平時總是漿洗得幹幹淨淨,疊得平平整整的。布衫是用淘米水或澱粉水漿洗。在厚厚的木板上用棒槌捶打,穿在身上像紙製的一樣,走起來嘩嘩做響。桂芳過門後看到吳勞模雖然不願吱聲,卻本分能幹,是一個過硬的莊稼把式,覺得跟著他一輩子餓不著,也就安心過日子。她看婆婆冬天穿著補了又補的破套褲,便拿出布料買了棉花,她又有一手好針線活,自己給婆婆做了一條新棉褲,把婆婆感動得淚流滿麵地說,二十年了沒有穿過這麽軟軟呼呼的新棉褲了。人說婆媳是天敵,可人家婆媳兩個相處感情日益深厚,享受到了家庭的歡樂。桂芳過門一年就給老吳生下兒子吳全,又連得兩子,卻不幸先後因患天花、白喉夭折,1944年生下二子,取名吳貴,來之不易的意思。1947年生下三子吳亮。

內地到處還是硝煙彌漫的戰場,這裏卻已經解放,進行了土改,農民翻身,分房分地,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實現了多少輩子的夢想,一片喜氣洋洋。吳老幺給三子取名吳亮,是說天亮了,人的心裏也亮堂了,兒子生活在這個年代,前途也光明。政治上的解放,人的心情好了,生活好了,一切都好了。人們普遍被激發出巨大的建設熱情和衝天的幹勁,煥發出驚人的創造**,也特別表現在人口的創造能力上,物質生產力的解放也帶來了人口生產力的解放,多子多福的古老觀念仿佛受得了空前的鼓舞和激勵,人人有活幹、人人有飯吃的承諾和盡管隻是低水平的保障,有效地保證了新生兒的存活率,人們在為人口的激增而感到喜悅和歡呼,人多人情高幹勁大,幹事業動不動搞人海戰術,場麵恢弘,人們喜歡看那個人頭湧動萬眾一心的場麵,竟然產生了人海戰術偏好。

吳老幺給地主扛活時就認幹,幹起活來幹淨利索,把莊稼侍候的讓東家非常滿意,村裏的地主都願意雇他當長工,趕上忙季時為他改善夥食,給他炒他特別愛吃的蔥爆肉,有酸菜粉條燉豬肉,還適當地給他增加工錢。他這個人很忠誠,他想,投親不如訪友、訪友不如下店、下店不如下地。他經常念叨,多種地多上糞、窮了別把親戚奔,打漁摸蝦、餓死全家,漁業不保準、五馬倒六羊、越倒越貧窮。老吳骨子裏看不上副業,認為幹那些事是不務正業,他一心樸實務農。

那裏的土質好種什麽豐收什麽。吳老幺信奉的是給誰認真幹好好幹人家都不會虧待自己。他一直在崔姓地主家幹活,崔姓地主也很會用人,在吳勞模的精心侍弄下每煨熟一塊土地,地主便會給他換塊生地,吳勞模與土地結下了深厚感情,每離開自己精心侍弄過的熟地,都會象告別親人友人那樣割舍難離,象離開自己的孩子那樣痛心難過,他趴在自己耕耘過的土地上痛哭,然後跪在地上虔誠地用雙手挖起一捧土放到備好的一個筐裏,如此下去,他用來裝熟土的專用筐已經裝的滿滿的,那筐土已經成為他對土地熱愛的象征,他會經常眼淚汪汪地望著那筐土,會漸漸地在腦海中變成一片屬於自己的土地,又由土地不知不覺地幻化出自己一家老小的生計、幸福和歡樂。可他知道這隻是夢想,夢想也是寄托,隨著筐裏土的積累,他對土地的熱愛也在積累著,逐漸變成越來越強烈的渴望和期待,他在想象著、渴望著、幻想著、期待著能夠有屬於自己的土地。

解放了土改了,吳老幺的夢想終於變成了現實,因為家裏人口多分到了大房子和大園子。當吳老幺第一次站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時,甚至比有孩子的感覺都更加喜悅、幸福和歡樂,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給自己幹活,感受到的是從來沒有的過的充實、自信,他感謝給他土地的黨,感謝給他帶來好運的新社會,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渾身都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勁兒,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屬於自己的那塊土地上播撒著自己的汗水和希望。他的實在、認幹、精通農耕、不得罪人的品格,在村裏贏得了好口碑,很快引起了工作組的關注和重視,便有意接觸他觀察他培養他,先發展他入黨,後來就任命他為村支部書記,又被縣裏推薦到省裏,連續三次榮獲省勞模省人大代表,那一帶都知道大榆樹村出了個省勞模,大家漸漸地叫他吳勞模,這樣的叫法好在順嘴順勢,也就越叫越響越響越真,年輕的一代聽了以為吳勞模是他的真名。本來就性情外向的桂芳,也被卷入到那個年代火熱的生活中,並以好聯係人、樂於助人又很健談的品行,入了黨很快又被安排當了村裏的婦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