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帝廟一帶黑寂如死。走到門前,見台階縫裏已經長出了齊膝高的雜草,關天養心下好生感慨,也不及開門,就拔除起了草來。收拾幹淨後,這才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院裏的情況比院外更糟,雜草都長得半人高了,當初杜若和四丫手植的花也都競相開放,散發出了淡淡的幽香。

看著這這一幕,關天養睹物思人,眼眶也不禁濕潤了。

將屋子收拾出來時,已是亥子相交。關天養這又才找出了生鏽的鐮刀,收拾起了雜草叢生的院子。

到旭日初升之時,院子似乎又恢複到了從前的樣子,聽著梧桐樹上傳來喜鵲的叫聲,關天養舉目而望,隻見兩大兩小四隻喜鵲沐浴在朝霞中歡快地撲騰著,嘎嘎的叫聲似乎是在歡迎他的歸來。

有家,可真好!

關天養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下,看著院裏熟悉的一切,心下陡地生出了強烈的眷戀。

這一刻他才明白四丫為何不願離開,一半是舍不得他,一半是舍不得這個家。

洗了個澡後,將被泥土髒汙了的衣服換下,就意氣風發地出了門,向鬼市而去。

在知道宋介還活著後,他已經無心再將知真齋和天下樓打理下去——搞得再好又怎樣,那還不是為人作嫁衣?他對宋奕的感恩之情全然無法轉到宋介身上,再者,宋介又是那般的不可理喻,為了得到玉牌,練就不世神功,竟然不惜誣賴自己就是滅門的仇人。這也罷了,最讓他不能接受的還是宋介認賊作父,拜了卓雁翎為師……

他沒有坐車,而是步行去的鬼市。一路上他都在想,知真齋還是要經營下去的,隻不過保持原有的規模就是的,他投進去的該取出來還是要取出來,絕不能花費大量心血去便宜宋介。

憑著他的本事,在哪裏做不下去呢?

或者也可以效仿李道奇,成為一名遊方的法寶強化師?

想到這裏,關天養心下一陣振奮,暗道:“這或許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反正九夏城隻剩我一個孤鬼,也沒什麽好留戀的,倒還不如四處流浪,既可以增長見識,又不至於在九夏城苦挨時間受折磨。說不定還可以順道去玄武宮看二狗子、去蜀山看小白、去東海小蓬萊看四丫和杜姑娘呢?”想到這裏,心情頓時激**不已,恨不能立即作好準備就起行。

到了棲鳳街,見所有壞損的建築都已經修複,絕大多數的店鋪都已經開門營業了,關天養不得不佩服幽靈宮能力。

他剛一露麵,有人就認了出來,叫道:“喲,那不是知真齋的關老板麽……”不過片刻功夫,整條街都知道他又回來了。

好多人都以為他死在了幾個月前的災難中,棲鳳街已經重張近兩個月了,卻一直不見知真齋開門。問大掌櫃史玉柱,他也是急火中燒,不知道關天養和陳朔都去了哪,眼看著人家的生意一天一天的做了起來,他卻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棲鳳街上的人都是好幾年的老相熟,這個拉著說幾句,那個又來問候一通,不應答都沒辦法。正走著,就見盧三湊了上來,激動地道:“小關少爺,你,你可算是回來了!”

關天養啊了一聲,笑道:“盧三,年過得還好?”

盧三連連點頭道:“托小關少爺的福,還好!”

“家裏人怎樣?都還平安吧?”這句話是九夏城的熟人們見麵慣常問的,所以盧三也不覺得突兀。

“好,都好,謝謝小關少爺關心!”

關天養嗯了一聲,“史大掌櫃呢?”

“這,小關少爺,我在這……”原來是圍觀的人太多了,史玉柱年紀老邁,擠不進來。

關天養哈哈笑道:“大掌櫃的,你怎麽站那去了?走,咱們去奎元閣坐坐……喲,奎元閣還在麽?”眾人都哄笑著說在,怎麽可能不在呢?

到奎元閣天字一號雅間坐下後,關天養見知真齋和天下樓的人都來了,就道:“大家都在,都好,這就很好,很好了……”

史玉柱道:“小關少爺,你這幾個月去哪了?可把我們給急壞了。幽靈宮隔三岔五就派人來問我,知真齋和天下樓怎麽辦。我說我又不是老板,這事得小關少爺和陳少爺作主才行……”

關天養道:“是,怪我。因為有點急事,去了一趟江東行省,這才趕了回來。對了,大掌櫃的,去年的年金還沒給大家發吧?”

提起年金,盧三就興奮得滿臉放光,“發了,是大掌櫃拿的自家的錢先墊上的……”

關天養詫異地道:“這,大掌櫃,這怎麽行呢?”

史玉柱憨憨地笑了起來,“怎麽不行?店裏好,我們大家才好……”

關天養心下頗有些感動,把著史玉柱的肩膀,“大掌櫃的,那我就不說謝了。那個,幽靈宮的賠償下來了麽?”

史玉柱道:“沈執事說了,咱們的可是頭一份,但得小關少爺你親自去領才行,我們誰去都不行。要不然何至於挨到今天店還沒開張呢?”

關天養道:“好,一會兒我就去。大家都先去張羅,把貨鋪一下,爭取早點重張。中午都來奎元閣,我請!”眾人哄然叫好,都興衝衝地去了。

關天養正說要去幽靈宮,就見沈天照帶著兩個書辦親自來了,見了他就起手道:“關老板,你可叫我好等!若不是陸大掌櫃那邊說你沒事,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關天養笑著起手還了一禮,“實在不好意思得很,江東行省那邊有點事情絆住了。請坐!”就叫估計趕緊上茶。

“客氣話我也不多說了,我來就是把手續跟你理清楚的……”沈天照從書辦手裏拿過一疊契約鋪在桌上,都要關天養逐一簽字和蓋上手印。

“這都是些什麽?賣身契麽?”關天養笑了起來,心下卻很是佩服幽靈宮辦事的周密,這些契約將各方的義務和責任、幽靈宮的賠償細則等等都說得明明白白。平素裏商家們都對每年上繳給幽靈宮的大筆管理費用頗有微辭,現在看來卻是極有必要的。

沈天照當然知道關天養在開玩笑,但還是頗為無奈地一笑,“我們哪裏買得起你關老板?這是幽靈宮的賠償協約。上回我不是說過了麽,店家所遭受的損失,幽靈宮全額賠償……你先看完吧,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我們再慢慢說!”

關天養一目十行,看似隻是略略地瞟了一眼就丟開了,其實已將契約上的每一個字都牢牢地記在了心裏,並理解透了每一句話。不得不說,契約某些地方雖然過於強勢,但總體上是公平的,沒有讓人不可接受之處。“這個我先不簽……”關天養將五分契約疊起,遞還給了沈天照。

“怎麽了?”沈天照吃了一驚,也沒有立即伸手接過契約,“關老板是你幽靈宮的賠償方案不滿意?”這才坐了下來,一副有問題我們慢慢商量的架式。

關天養沒料到沈天照如此急躁,自己連話都還沒有說完就搶上來了,忍不住笑了起來,“不,不是不滿意,而是我另有想法!”

沈天照的神色這才好看了起來,“關老板請說!”

“把我和知真齋分開來賠償。我的那份賠給我,知真齋的那份又單獨賠償。這樣行不行?”

沈天照愕然,“這是什麽道理?”

關天養道:“也沒什麽特別的道理。就是說,我當算從知真齋抽身,另起爐灶!”

沈天照頓時傻了眼,“另起爐灶?這,關老板,怎麽回事呀?”他隻當關天養不打算在九夏鬼市經營下去了,而是準備另謀高就。

關天養歎了口氣,“一言難盡……不知這樣是否可行!”也不知道該如何把宋介的事向沈天照說起。

沈天照吃不準內幕,沉吟了片刻,道:“這樣是不行的。在幽靈宮的備案裏,你就代表了知真齋。這裏麵的產權問題我們沒辦法厘清楚,也就不知道該賠你多少,再賠知真齋多少了。而且也沒有這樣的先例!”

關天養看出沈天照並非在刻意推脫,深知乾坤庭的管理極為嚴格,容不得有人循私舞弊,就道:“那就算了吧!”拿過筆和印泥,邊簽字、邊蓋手印。

沈天照心知關天養不會無緣無故的有些一問,見他眉頭微微剔動,似惱似怒,卻又不好發作,就知道知真齋內部出了問題,便問:“怎麽了?”

關天養一氣將該簽的字和手印都弄完了,這才籲了口氣,“我也不瞞沈執事,宋大叔的兒子宋介還活著,他回來找我要回知真齋了!”

沈天照吃了一驚,“這,這……怎麽這樣了?”

關天養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新建起來高高屹立的天下樓,“我也想知道怎麽會這樣。你也知道,知真齋是宋大叔轉給我的,而宋介是宋大叔的兒子,他要回去的是理所當然的。而自我接手以後,又對知真齋重新投了資,而投資不是我一個人的,是由我、二狗子和小蓬萊的杜姑娘一起投的。若是我一籠統地把知真齋還給宋介,那我怎麽對二狗子和杜姑娘交待?所以我得把原來該屬宋大叔的那份清算出來,然後再按一成的溢價還給宋介!就這麽回事!”

沈天照這才明白裏麵的牽扯有多教人頭疼,“這麽說來,你以後都不管知真齋和天下樓了?”明的事他都不關心,能把關天養留在九夏鬼市,那才是他的成功。

關天養搖了搖頭,“在宋介接手以前,我還是會管的。畢竟宋大叔交到我手裏的知真齋和天下樓都是好好的。”

沈天照這才鬆了口氣,心念一轉,笑道:“要不這樣,知真齋曆年的賬目都在的,由我們、商會(鬼市所有商家組成的聯合會)和知真齋派出專門的計會,一起清算出個合理的分配方案,你覺得呢?”

關天養眼睛一亮,“這樣最好。”拍掌一歎,心下暗說:“若能就此理清楚,也不怕宋介以後再說閑話!”

沈天照將收好的契約交還給書辦,“那關老板以後是怎麽打算的?”這個問題才是他最為關心的。

“這個,暫時還沒有定下來。等有了方案後,自會向沈執事請教!”

沈天照一聽這話,就知道關天養沒有離開九夏鬼市的打算,心頭的石頭才算落了地。“隨時願意效勞!”遞上一張通大恒錢莊見票即兌的錢據,“關老板請點收。有什麽問題隨時來找我,就不耽擱了。告辭!”拱了拱手,風風火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