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悲寺在修行界地位何等尊崇?儼然與玄武宮並駕齊驅。若是關天養接掌方丈之位,不要說再有人敢與他為難,十數萬修行者,誰能不對他敬畏有加呢?對於普通人來說,出家做和尚未免有些心理上的障礙,可對於修行之人來說,不過就是信佛與信道、頭上有發與無發的區別了。換作別的任何人,若大慈悲寺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且自白龍以下,眾僧皆發了毒誓,絕對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可關天養出於本能地就覺得他不能當和尚,一旦做了和尚,杜若又該怎麽辦?所以便當成了天底下最餿的主意,忙不迭地拒絕。

白龍與眾僧相視苦笑,“這個……不知施主要價多少金玉?”

關天養心下盤算道:“我該要多少才合適呢?也沒聽說大慈悲寺多有錢,要多了他們給不出來怎麽辦?要少了可又太沒意思……”念頭至於此處,心下一震,暗道:“噫,這和尚忒精明了,隻讓我要價,自己卻不出價。若是我要價得多,他們就說沒有;若是要得少了,他們就點頭應承下來。嘿嘿,高明呀……”輕聲一笑,“這樣吧,看在故去白象大師的麵上,我非但不收高價,還打個折,就按一般聖器的修複來收費,總價一千五百萬晶玉。這個價該不貴吧?”報完價後,心下卻是大笑了起來,“哼,一群老奸巨滑的和尚,以為小爺不敢報價麽?可別告訴我,你們連一千五百萬晶玉也拿不出來……”

白龍沉吟了片刻,竟然沒有立即應答下來,而是叫了道廣慧首徒道允的名字,問道:“眼下敝寺還能調用的錢款有多少?”

道允隨手取出一本厚厚的賬目翻了翻,這才起身答道:“回師伯祖,本寺目下還能調用的錢款總計五百六十萬七千零三十五晶玉。各處下院的進項要明年初才能收上來,大約有二百餘萬。加起來也是不夠的!”

關天養一聽白龍問道允賬目就知道嫌自己要價太高了,心下大為震怒,卻又不好發作出來。隻得冷眼旁觀,裝作什麽也沒有聽到。

白龍又問各處還有哪些閑置的產業,能夠變賣多少。關天養見他這般囉嗦,實在不耐煩了,就道:“大師,別跟我打馬虎眼,要叫窮也不是你們這麽個叫法。我隻問,是修複九星元陽鎖重要,還是錢重要?若說錢重要,那咱們也不必費精神了,各走各的道是正經。管他什麽鬼魔出世還是人間地獄,對我來說還是賺錢要緊呐。好不好?”

白龍滿臉的尷尬之色。道允氣往上衝,強行壓著怒火道:“關施主隻當師伯祖在騙你麽?這是敝寺的總賬本,施主一看便知!”

關天養也不接什麽總賬本,隻將手一推,“我絕沒有懷疑白龍大師和各位有蒙騙晚輩之意,可別曲解我的意思。我也沒當貴寺與玄武宮、符籙宗或是重極門一樣富豪,要不然我又豈會隻要價區區一千五百萬?晚輩也非蠻不講理之人,既然貴寺不能一次性付清,那就這樣,分期,如何?一次付不清,咱們就分成十次。這樣總行了吧?”

眾僧麵麵相覷,顯是沒料到關天養會提出這樣的主意來。白龍還待要說,關天養卻長身而起,說道:“至於分多少期,你們慢慢議吧。日頭都老高了,再耽擱下去今天可就沒法子做事了!”拍拍屁股,飛也似的跑了。

在關天養去遠了之後,廣印才歎道:“大師伯,看樣子關施主並不為本寺方丈之位所動呀!”

白龍緩緩地點著頭:“此子看似口口聲聲不離錢,其實貪欲之心遠沒有常人那般重。隻是行事我行我素,太過於想當然了,隻要他打定了主意的,任誰也說不動。既是如此,那就按他說的辦吧!”諸事分派完畢後,正要起身離去,一陣寒意猛地從正門襲來,凜凜冽冽,好似刀子一般刮人體膚。修為最弱的道允當場一窒,忍不住張嘴就要驚叫,不想被寒風當場嗆住,直感到五內俱寒。

“呔!”白龍大喝一聲,左掌平推而出,金光洶湧,頓時將寒風逼了出去。右掌猛地拍在道允的肩上,雄渾的真元有如長江大河般湧出,燦燦的金光將道允裹了個嚴實。隻見白龍須發戟發,眼中凶光大盛,渾如降世之煞神,猛地大喝一聲:“出來!”道允渾身如遭雷擊,猛地一顫,張口就吐出一蓬黑血。

“阿彌托佛……”黑血甫一著地,廣印一掌拍了出去。掌勢如山,金光如霞,還發出嗡嗡嚶嚶之聲,好似西天梵唱。黑血受此一逼,竟撐起一道烏光來。砰的一聲,金烏光華交織激**,震得大廳內桌椅器物瞬時粉碎。

廣海一步搶上前去,厲聲道:“妖魔敢爾!”四指微曲,唯獨食指伸展,猛地望烏光一戳。指間光化閃爍,頃息之間,一連放射出了不下十道金光。每一道皆被烏光擋下,反震了開去,撲撲聲中,原本經過法陣加固的藏經閣牆體也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洞孔,有若蜂巢。

黑血猛地一彈,竟然直立了起來,化成了人形,發出了吱吱的尖叫。

白龍將道允推了開來,大喝道:“看掌!”雙掌平平推出,看似無奇,金光激**之下,幻化出漫天的掌影,任由黑血化成的人形快若閃電,不論往哪一邊突,都被掌影震了回來。且每被掌影觸碰一下,黑血人形身上便要騰起陣陣黑煙,吱吱的叫聲也就越發的尖利,隱隱帶著懼意。

廣平、廣海頓時大為振奮,也加入了戰團,其餘廣字輩眾僧定住心神後,各展神通,一齊朝著黑血人形圍攻。

區區一團黑血便要勞動大慈悲寺所有高手,若是鬼魔出世,那不知又是怎樣一番可怖場景?怕是天下修行者齊至,也未必能夠奈何得了。

好在白龍修為不凡,些微魔氣尚有法子對付,見眾廣字輩弟子都圍了上來,便喝道:“退下!”又是‘呔’的一聲厲吼,高宣佛號,“我佛慈悲!”掌力湧動,金光越發的濃鬱,飛動的掌影竟似真金打造出來的一般,如有實質。眾僧不得靠近,俱被震得退到了數丈之外。

若在平時,眾僧定人驚歎白龍的掌力雄渾,已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可在此時,誰也沒這個心思,隻是怔怔地看著黑血人形在金光中被一點一點地化成黑煙,直至完全消失後,一個個地才相繼回過神來,低聲誦起了【大悲經】來。

就在眾僧以為魔氣已被化去之時,便聽到後麵傳來關天養的厲吼:“哪裏跑!”哧哧之聲不絕於耳。

“不好!”白龍猛地醒悟了過來,臉色刷地一下白了,身形一縱,就消失不見了,眾僧相繼追了出去。

回到小廳裏,關天養剛把今天所要用到的材料和符籙準備好,尚沒來得及開工,就感到一陣陰寒之氣襲來。

又來了!

每每受魔氣侵襲,他都忍不住怒火滔天,破口大罵道:“驢日的,還有完沒完了?”拔劍在手,四顧張望。

魔氣是肉眼不能看到的。

小廳內一切都如常,似乎並無異常。

“出來!”關天養盡量讓自己的神情變得更猙獰,更可怕一些,呼呼地喘著粗氣,祭起【劍心通明】,以防不測。可惜連喊了三聲,也不見有任何動靜,但森寒之氣也並沒有退去。

“難道這一次它的目標不是我麽?”正自思量,就聽得白龍的一聲大喝,當下一震,暗道:“原來又去尋和尚們的麻煩了。這可是找錯了對象……”猛地想到臥榻養傷的軒轅靜,心下頓時一顫,大叫一聲:“不好!”飛身衝了出去,直撲軒轅靜的房間。

隻搶到門外,就看到門縫裏溢出絲絲縷縷乳白色的寒氣,儼然裏麵根本不是臥室,而是冰窖。

“完了!”關天養又悲又怒,將意誌全部集中於拳頭之上,呀的一聲厲吼,猛擊了出去。轟的一聲,厚實的柏木門板被擊成了木屑,四散飛濺。屋內白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關天養也顧不得白霧中隱藏著何等的凶險,舞起一團劍花,一個【逐日】搶了進去。

“救我……”甫在屋角立定,就聽到軒轅靜微弱而嘶啞的呼喊,語氣裏透出的絕望和恐懼教人頭皮發麻。

關天養高喊道:“靜公子,別怕……”話未說完,一道淩厲的勁風迎麵襲來,忙揮劍絞刺,刷刷聲中,白霧被劍氣分開,便見一團黑霧被絞得四分五裂,倉皇逃躥。關天養也顧不得榻前是否有陷阱,兩步搶了過去。白霧漸散,隻見軒轅靜滿臉烏青地躺在**掙紮,雙手死死地卡住喉嚨,也不知道是想把自己掐死還是呼吸太過於困難了。眼瞳時而清明,時而迷茫。清明時盡是痛苦和絕望,迷茫時則灰黑一片。“靜公子?”關天養伸手去扶,不想軒轅靜一腳飛踹過來,指著他道:“別,別靠近我……”身體失去平衡,從**跌落了下來,趴在地上,一邊掐著喉嚨,一邊又叫道:“救,救我……”

關天養看著如此詭異的一幕,嚇得額上都滲出了豆大的冷汗。

白霧迅速散去,隻餘嫋嫋黑氣尚在盤旋。

關天養又搶上去,挾著軒轅靜的臂膀將他扶起,“靜公子……”卻見軒轅靜的臉膛已是烏黑,眼瞳已經完全一片漆黑,青黑色的嘴唇一張,露出兩排死黑色的牙。嘶……的一聲怪嘯,便朝關天養脖子處咬了過來。

關天養猛地將已經魔化了的軒轅靜推開,瞥見黑氣變換著形態,飄飄渺渺地從窗中飛出,眼看著就要隨風飄散,關天養大喝道:“哪裏跑!”腳尖一點,縱身飛撲了出去。

到了空闊之處,黑氣飄飛得極為迅速,路線也極為詭異,幸得關天養身法靈活,速度奇快,每每在眼看要被黑氣逃開的時候,總能以【逐日】搶將上去,使其沒有機會溜掉。

白龍等僧眾追了出來,見狀就大喊道:“關施主,萬不可將它放走了……”隻見白龍邁開步子,大袖飄飛,隻一步就跨出了數裏的距離,揮掌朝黑氣拍了過去。

金光籠罩之下,黑氣的閃躲變得有些遲鈍,關天養深知機會難得,怒道:“去死吧!”短劍舞出漫天的劍氣,破開了金光的籠罩,狂風暴雨般朝黑氣席卷而去。教人驚奇的是,劍氣每一次斬過,都會發出清脆的喀喀聲響,每響過一次,黑氣就會少上些許,片刻功夫就隻剩下微不足道的絲絲縷縷了。

關天養猶不解恨,厲聲道:“你不是魔嗎?你不是天上地下最能耐的嗎?怎地膿包得連還手的本事都沒有呢?”見白龍將最後一縷意圖逃走的黑氣圈住了,他便將意誌全部沉入劍魂,霎時間,劍身光華大熾,有若當空赤日,腳尖在地上一點,以【逐日】拔空而起,短劍脫手擲出。

其威赫赫,其勢凜烈,所過之處,不論是金光還是魔氣,盡被絞殺一空。就連白龍也被逼得退出了十數丈之外,眼裏盡是驚怵之色。

這一招便是晉入‘微字境’後方才能夠領悟的【驚天】。

隻見短劍若淩空之日,亦若彗星破空,烈烈之光耀得龍山上下一派通亮。隻可惜關天養的修為尚還不足,若不然這一勢當真足以‘驚天駭地’!

即便如此,也將最後的一縷黑氣盡數絞滅,半點都不曾餘存。

短劍有若遊龍一般,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將劍氣耗盡了,這才有如歸巢之燕,飛回到了關天養手中。

時值深秋,山舞紅葉,氣候寒涼。一輪紅彤彤的旭日悄然爬上東山之巔,灑下了血一樣的紅色光芒。

晨風習習地吹拂著,沁人心脾。

關天養看著有若秋水般的劍身,直疑剛才的一幕有若一場惡夢。

不知什麽時候,短劍的品階竟然又有了提升,已到了靈品五階。若非他此時心中想的盡是如何才能消滅鬼魔,怕是已經驚喜無限地研究起了短劍背後到底藏著何等樣的秘密了。

白龍走將上來,見關天養怔怔地發呆,合什道:“施主神通大進,可喜可賀呀!”

關天養收起劍來,望了望天,卻是憂形於色,“有什麽可喜,又有什麽可賀的?泄露的魔氣一天濃過一天,不定哪天它就破印而出了,到時咱們誰也逃得掉?”正感到前途可畏,便聽得閣子裏傳來一聲驚呼,便聽得廣思大叫道:“不好……”激烈的打鬥聲也隨之傳來。

關天養這才記起已經魔化的軒轅靜,臉色陡地也變了,叫道:“糟糕……”縱起身法,往回疾馳。不想白龍遠比他快,隻一眨眼功夫,便見白龍已到了藏經閣前,正揮掌拍向從窗口裏撲出來的紫色身影。

“好快!”關天養心下暗暗感慨,“眨眼功夫便跨過數裏之遙,我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辦到!”奮起身法,幾個起落便回到了藏經閣前。

那紫色的身影正是軒轅靜——嚴格說來,軒轅靜已經死了,眼前的不過是被魔化了的軒轅靜的軀體——被白龍的【千手如來掌】逼到了死角,退無可退,避無可避,隻得放棄無謂的進攻,咧著嘴衝白龍發出絕望的嘶叫。

關天養憐憫地看著這具半個時辰前都還好好的軀體,心下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白龍原可用【般若神掌】之莫大佛力,將此魔物立斃於掌下,卻不知為何處處留情,似要迫其屈服。眾僧立於一旁掠陣,有的怒目而視,有的滿臉悲憫,有的瞑目誦經,神態各異。

關天養看了一陣子,便覺得白龍的留情實在是多餘了,正要出言勸諫,不想白龍掌勢突變,剛才是漫天幻影,此時卻是單掌中宮直入;剛才是威勢凜凜,光影漫天,此時卻是悄無聲息,平淡無奇。

眼看著掌力將要印到軒轅靜的胸前,白龍才道:“關施主助我!”突地變掌為爪,將軒轅靜死死地扣在了手中,掌力湧動,金光大熾。隻見軒轅靜的口、鼻、眼、耳之中溢出了濃濃的黑氣來。

關天養反應絕對稱得上是神速,白龍聲音甫落,他就已經拔劍在手,揮灑出漫天的劍氣,將逃逸的黑氣盡數絞殺。

兩人的配合可謂是天衣無縫,教一眾廣字輩僧人看得呆了。

軒轅靜體內的魔氣好似無窮無盡,直過了茶盞功夫,還濃濃地往外溢出,關天養不免有些著了急,叫道:“大師,這是怎麽回事?”

白龍沒有說話,誦了一段經文後,神情陡地變得凶厲,好似怒目金剛,大喝道:“破!”霎時間,黑氣似嗞嗞地噴射而出,若非關天養的劍氣無隙可入,不然定濺射得到處都是,在場的哪個又能幸免?不過,關天養的壓力也是大增,神情越發的凝重,出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廣字輩實力雖遠比關天養為高,但見關天養身手奇快如此,劍氣犀銳,連魔氣都能絞滅,莫不為之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