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斷流一撩月白的袍子,瀟灑地坐了下來,“關老板夤夜來訪,想必是有要事了?若是東翁早能料知關老板今夜會來,定會在府中靜候大駕的!”他的聲音清亮,珠圓玉潤,縱是極平常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極給人好感。

關天養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早在門外便將一腔的怒火先拋開了,萬事隻等查清楚了上寨村百姓是如何安置的再說。“江先生……”關天養輕咳一聲,微微起手道:“冒昧問一句,闔省的民政事務可都是由葉大人措置的麽?”

江斷流道:“這是自然。葉大人身為督政使,其職司便是督導闔省民政事務……關老板可是有什麽指教?”都說聞弦歌而知雅音,江斷流見關天養逢著年關,又是大晚上的跑來督政使府,問什麽民政,便知有事,肯定也不會是小事。心想著此人年紀雖輕,卻手眼通天,若是能趁機幫上他一把,未嚐沒有好處。

“倒也沒什麽大事……”關天養笑道,“我有位故舊是上寨村人,因欠著他一個承諾,想著馬上就要過年了,還是趕緊兌現了好,免得心中老是懸掛著,年都不能過得踏實!”

“有這事麽?”江斷流哈哈笑了起來,“也不知是誰,竟能讓關老板欠下承諾,這可是萬金不易的呀。不知可兌現了?”

關天養將手一攤,“現在連人都找不著了。九夏知府廖大人說上寨村的百姓安置到了漢江府那邊,可我去找,根本就是一片沼澤,鬼影子都不見著。回來再一問,廖大人說是總督府的首尾,他們也隻是接到一紙行文,具體怎麽回事也不清楚。所以我這才來向葉大人打聽一下!”

“哦……”江斷流心念電轉,意識到這裏麵大有文章。關天養何等樣人?那麽多的生意等著他去忙,何苦為了些個平頭百姓去奔走?所謂的承諾,大約隻是托辭,想必是另有隱由。“上寨村的百姓確實是轉移安置了,至於是何處,這個,請恕在下也不記得,還得去查一查!”起身告了罪,要關天養稍等片刻,便快步去了。

這一去可不隻是片刻,頓飯功夫都過去了,也不見人回來,關天養心下不由有些毛躁起來。正準備叫人去問問怎麽回事時,就見一名差人快步跑了進來,說是江斷流去總督府調閱卷宗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要關天養先回去,明兒一早他親自去關帝廟拜訪雲雲。話說得很既委婉又客氣,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差人能夠想得出來的,必是江斷流所教。

關天養心下暗笑起來,暗道:“果然有貓膩。”反正他也不急於這一時,就起身道:“好,如此就勞煩了!”

出了督政使衙門,他也沒有回關帝廟,而是直接去了黑虎堂堂主葉輝的私宅。

葉府上下燈火輝煌,堂中重要頭目都齊聚於此,觥籌交錯,氣氛很是熱鬧。守門的小嘍囉認不得關天養,見他直咄咄地闖了進來,便要上前來攔。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覺得眼前一花,便不見了關天養的蹤影,頓時愣在了當場。

葉輝正舉著大海碗勸酒——這兩年來,黑虎堂發展得越發壯大,穩坐九夏本土第一大幫的交椅,實力較之丐幫九夏分舵都還要強上幾分。身為總堂主,葉輝心裏高興呀,也開始籌謀著是不是該將黑虎堂的勢力向整個三楚行省擴展了——乍見關天養站到了麵前,頓時一驚,旋又大喜道:“關……”

關天養抬手道:“你來,我有事找你幫忙!”便轉向後堂走去。葉輝情知是有大事,也顧不得對眾兄弟交待,就跟了進來。腳還沒站穩,就聽關天養說:“你趕緊派人幫我查一下,上寨村的一百三十二口村民都是如何轉移安置的。”

葉輝啊了一聲,“上寨村?”滿臉的狐疑,卻也沒有拒絕,當即就應承了下來。

見葉輝吩咐人去辦後,關天養又意識到黑虎堂不過是江湖幫會,怕是打探不到官府的機密,還得從別的地方入手,便問道:“最近可都聽說了什麽別的消息嗎?”

葉輝不明關天養所指,隻把最近聽到過的頗不尋常的消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笑道:“特別的消息倒是不少,有兩條令我印象頗為深刻。第一條是據白水教門下所說,豫南行省在鬧鬼,到處都是鬼,百姓們都逃了出來,方圓幾千裏人煙絕跡。我就想不明白了,怎麽還有鬼敢在白天出沒?而且還鬧得這麽凶?第二條,最近一段時間來,黑市上居然有了【上清化毒丹】在賣,以前可是從來沒有的。最奇的是賣的不是晶玉,而是黃金!”

關天養一震,驚問道:“當真?”

葉輝笑道:“可不是?聽說要價在萬兩黃金以上,還有價無市呢。我就不解了,為什麽就不能去懷遠堂買,豈不便宜得多?”

關天養猛一跺腳,咬著牙關道:“果然出問題了!”這兩個月來,為了保證防控所需,他已經命史玉柱停止了【上清化毒丹】的對外銷售,每日按需求送到總督府去分配使用。按理說這是救命的藥,又珍貴無比,斷不至於還有富餘的流到黑市上去,由此可以斷出,不但上寨村的百姓出了問題,就連其他被轉移安置的百姓也出了問題。

葉輝見關天養眼裏殺氣激射,嚇了一大跳,神色也冷了下來,“關老板,可是……出什麽問題了?”他心下隻在猜測是不是懷遠堂出了內鬼,將【上清化毒丹】偷出來售賣呢。

關天養獰笑一聲,“你會知道的。想必你有黑市的門路?”見葉輝點頭,就拿出一疊通大恒錢莊開具的龍頭金票來,“這裏有三萬兩金票,你出麵去,不管是來軟的還是硬的,總之我要在天亮前見到賣家。辦得到麽?”

葉輝連猶豫都不曾,就道:“關老板放心,我這就去辦!”拿上錢就出去了。片刻間,外堂也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陸續散了去。關天養就安坐在葉宅的內堂靜候。

黃兒安靜地趴在關天養腳步,雙眼微閉,但一雙尖尖的耳朵卻不停地轉動,並不放過周圍任何的動靜。

“黃兒……”一人一狗悶坐了將近一個時辰後,關天養才黯然地歎了口氣,“你說,萬一你的主人……”下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來,黃兒已經嗚嗚地哀鳴了聲來,仿佛在求關天養不要再說了。關天養輕輕摸著它的頭,籲聲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說,人為什麽就如此的貪心不足呢?一百多條人命呐,在他們眼裏難道連畜生都不如了麽?”又笑了起來,笑得那麽淒愴,笑得那麽狠厲。

管家來了,問關天養要不要吃點什麽。

關天養說來點酒吧,他突然想喝酒了。又說給黃兒隨便弄點燒雞牛肉什麽的來,它也餓了一天了。

酒是現成的,燒雞牛肉更是現成的,片刻功夫管家就張羅好了。關天養就擺手讓他下去,沒有吩咐誰也別來打擾。

管家退了下去,關天養抄起酒壺,一口喝了個點滴不剩,然後又拎起滿滿的一壇,死命地往喉嚨裏灌——仿佛他喝的不是酒,而是那些貪婪不法,喪盡天良者的血——隻可惜酒雖好,卻不如【太白醉】香醇,關天養又一口將喝下了大半壇後,這才看著對滿盤子的燒雞牛肉視而不見的黃兒,笑道:“你就不餓麽?”

黃兒懨懨地搖了搖尾巴。

關天養也搖起了頭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表達什麽意思——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可怕……人很可怕,太可怕了!”眼神朦朧,仿佛是醉了,其實他連半點的酒意都沒有。又仿佛不勝其寒,將脖子一縮,緊了緊衣襟。“吃吧,吃飯了才有力氣幹活……”黃兒抬頭看了他一眼,雙眼陡地變得有精神起來,一掙而起,叼起半邊燒雞,大嚼了起來。

冬天的夜很漫長,特別是對於等等的人來說更是。

但關天養卻是在亞空間裏苦熬過的,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幾乎是沒有概念的。眼看著快到卯時,前廳終於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卻是沒有一人說話。

葉輝提著一個捆得像粽子一樣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哈了一口雪氣,興奮地道:“費了這大半夜的功夫,總算幸不辱命!”往地上一擲,那人痛得悶哼一聲。“關老板請看,黑市上賣藥的就是他!”

那人的目光落在關天養身上,眼瞳陡地收縮,激射也了恨極的光芒。

關天養噫了一聲,問道:“你認得我?”那人沒有說話,關天養蹲了下身去,越看越覺得那眼神是在哪裏見過的,便伸手朝他的臉上摸去,果真揭下了一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來。

“歐陽傑!”不單是關天養,就連葉輝都大吃了一驚。

在歐陽家還是九夏城頭號豪門的時候,黑白兩道誰不識得天雲樓的護衛頭領歐陽傑?再者歐陽傑身手不凡,是三楚武林的望首,像葉輝這樣的人想巴結都還巴結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