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養走上前去,也不像人家那樣呈上華麗的拜貼,張口將姓名一報,禮物往桌上一放,就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見你家老爺。不知他現在可有空?”負責登記接待的家丁連正眼也不瞧他一瞧,淡淡地道:“先候著吧,我們老爺空了自會接見你!下一位!”旁邊有人冷嘲熱諷地道:“嗬,還當自己是號人物了呀?拜貼都沒有一份,誰知道你打哪地方冒出來的?”

關天養也不和誰一般計較,仰頭就道:“齊大人,關天養有要事來拜,還請賜見!”聲音雖然溫和,不帶絲毫火氣,可大老遠都聽得清清楚楚。家丁很是有些惱怒,將頭仰起,冷厲地審視著他,“我不是說了麽,老爺有空了自會見你。瞎嚷嚷什麽?下去候著!”

關天養當真走到了一旁。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凜氣勢猶如鋒銳的刀鋒,迫得人都不敢站近了,不由自主地遠遠退開,驚疑地將他打量著。

不過片刻功夫,齊府中門大開,一身員外打扮的齊世武在家人的簇擁之下快步走了出來。人群一見了,都忽拉拉地跪下一大片,或是口稱齊大人,或是有稱老師,或是有稱部堂大人,或拜年,或道喜,亂糟糟的,什麽都有。齊世武卻沒功夫搭理他們,幾步搶到關天養麵前,起手道:“關老板,你,你可是稀客呀,請,請!”

眾人這才知道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子竟然身份非同尋常,都有些傻了眼。將關天養迎了進去後,齊世武又回身衝眾人一揖,“對不住了,各位,今兒來了位極重要的客人,無暇再接見各位。改日吧!”便回身進去了。

齊家是源州累世豪門,宅院大得教人咋舌。好在關天養也是見過世麵的,不至於連眼睛都看得花了。

入正堂落座後,齊世武將左右人等全部屏退,又讓過茶,這才問道:“關老板,年節下的,你不遠萬裏跑這一趟,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關天養哂然一笑,故作輕鬆地道:“倒也沒什麽大事……年三十晚上,城內出現了三處屍毒感染點,好在都控製住了!”

“啊?”縱然齊世武已不在三楚總督任上了,但還是驚得麵色都白了,“這怎麽會?是防控出現了疏漏麽?”

關天養到底是忍不住冷笑了起來,“這誰知道呢?偌大的官府,就連上寨村和其餘幾處村子的數百名百姓安置去了何處都不知道,又怎麽鬧得清屍毒是如何傳播進城的?”

齊世武細品著關天養話中的意味,分明已經看出他此來是興師問罪的,言語不由也慎重了起來。“有這事?上寨村不是安置去了漢江府上虞縣石橋鎮的白水塘村了麽?另外幾個村子的百姓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是我親自協調的!”

見齊世武親口承認了,關天養的火氣略偃,“是麽?那齊大人可去這些個地方看過了,確認他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這……”齊世武道:“那倒沒有。怎麽,出問題了?”

直覺告訴關天養,齊世武沒有撒謊,他的話是誠實可信的,但依舊沒有好氣地道:“白水塘村我親自去看過了,除了一片沼澤,鬼影子也沒見著一個!”

“當真?”齊世武長身而起,眼裏盡是迸濺的怒火。

“不止這些。我提供給村民療治屍毒的【上清化毒丹】也流到了黑市上去,還賣到了上萬兩黃金的高價。齊大人,這些都是你的首尾,我想聽聽你是怎麽解釋的!”

齊世武沉默不語,但神情陰冷嚇人。關天養也很有耐心,靜靜地等著。

良久過後,齊世武突然歎了口氣,頹喪地坐回椅子裏,“這事……”然後又搖頭,滿臉的苦澀,渾不知道該如何述說才好。

關天養輕呷了一口茶湯,“別這事那事的,有事直接說事。若是我不相信你,也不必大老遠地路這一趟。是左省山幹的麽?”

齊世武目光悠悠,閃爍不定,滿布著疑惑,“省山跟了我十五年,他,他不該是這樣的人……”

關天養與左省山雖然接觸不多,但確實感到這是一個爽朗明快的人,並不那麽陰沉險惡。但歐陽傑已經說過了,丹藥是左省山拿到黑市上售賣的,自然不會有假。從領藥到用藥,整個環節裏隻有左省山擁有丹藥的支配權,除了他,還會有誰?關天養想不出來,也覺得沒有必要去想。

“這事九夏府和督政使衙門展開調查了嗎?”

關天養哼道:“他們?根本就不拿這當回事,好像覺得理所當然似的。”瞟了麵頰為之抽搐的齊世武一眼,又嘿嘿地道:“聽說前兩年遇有感染屍毒的村莊,你們都是直接將整村的百姓進行焚燒或者填埋處理的?”

齊世武驚詫之極,“這,關老板是聽誰說的?”

關天養將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望著繪著富貴壽考圖案的藻井,“坊間不都這樣說麽?我也就是沒有親眼得見一回罷了!”

齊世武唉了一聲,“以訛傳訛呀!雖說屍毒極為可怕,一但有人感染,便會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得幾天,滿城百姓盡會被傳染。可在處理感染者的事情上,官府還是得慎之又慎。人命關天,能救的話,那都是要盡量救治的;若是不能救了,那才會尋地深埋或是運往化人場焚燒。每處理一具,須得經過保正、縣衙、府衙和督政使衙門的層層驗堪審核,各類手續、格單都須得齊全,當事人也得簽字畫押,之後再報我這裏——也就是報到總督衙門核批。但凡有一絲的疑慮之處,都不得予以批複,得不到批複,就算那人已經徹底屍化,也不得予以處理。總督衙門批複之後,相關文檔案卷又得原樣謄抄三份,原件存檔。謄抄的三份是一分留底備查,一份送呈刑部、一份送呈戶部。也不是送呈了就完事的,刑、戶二部還得查核,若是有問題,就會行文該省細問,不能給予滿意答複的,那就是草菅人命,是大罪,經手人等,上至總督,下至仵作,全都得依律問罪!”

關天養沒料想到死個人還這麽多審批程度,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納悶地問道:“那你來告訴我,為什麽我去了白水塘村,卻沒見著安置過去的上寨村百姓?”

齊世武漸漸緩過神來,思緒也越發的機敏,“不好說。這事我剛協調到位,就調離了任上。興許是漢江府沒有協調到位?”

關天養連連搖頭,“我都問過漢江知府了,他壓根就不知道有這事!”

“不可能!”齊世武頓時怒色大作,“這事是我當著九夏、漢江兩府的麵協調的,且都應答了下來。安置公文也是我當麵批示的,有底可查,哪裏容得他們抵賴?”

關天養頓時一怔,暗道:“這他娘的怎麽回事?每問一個人,說的又都不一樣,問題出在哪裏?”想到廖成龍的閃爍,心下一亮,“難道這是廖成龍和漢江知府的首尾麽?可是【上清化毒丹】又是如何流出去的?難道是懷遠堂裏出了內鬼?”竟是越發的迷糊了。

齊世武又說:“那一批安置轉移的百姓有六百七十八人,除了上寨村的一百三十二口,其餘的五百四十六人也都失蹤了不成?”

“這個……”關天養搖頭道,“我就沒有去關注了。但白水塘村確實不見上寨村百姓的影子。你說,能教我不懷疑麽?”

齊世武神色稍霽,嗯了一聲,“葉大人就沒有派員核查?”

“他麽?”關天養想到葉之皓來求藥的神情,便不無譏諷地道,“眼下他也隻是想著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烏紗,哪裏還有閑心來管百姓的死活?”聽了齊世武的這番話,不免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於敏感了,畢竟是活生生的幾百條人命,哪裏是說能坑燒就能坑燒了的?興許這裏有還有別的內情,比如說都不想去白水塘村那個鬼地方興家立業,拿著他給的安家使費去別處謀生了呢?換作是他,也極有可能這樣做的。

“關老板不必著急,這事出在我任內,若他們真有什麽不測,我是難辭其咎的。我這立即就上封奏疏,呈報皇上,請求朝廷派出專員予以核查,以明真相。”

關天養搖頭笑歎了起來,“我著什麽急?我隻是想不透,好心捐出來給村民們療治屍毒的丹藥怎麽會流到黑市上去售賣了?!左省山呢,叫他來問問情況吧!”

齊世武道:“現在不行。省山回老家探親了,約好了去中京尋我。怕是要等到兩個月以後了!”

關天養當真是哭笑不得,“這可真是有些巧了……”站起身來道,“既是這樣,那我也懶得再費這個精神……好了,也不打擾你在家過年,我走了!”

齊世武忙攔住了,“好不容易來這一趟,就這麽走了?不行,怎麽說也得住個三五天!”便走到廳口,叫來了管家,讓他立即去安排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