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地火化了汪星洋的遺體,申廣平又呆呆地出了會神,突地開口道:“關兄弟,你可有覺得奇怪麽?紅蓮宗是如何得知你在這裏的?”

關天養嗯了一聲,雖說他心下有些懷疑焦祿,可是無憑無據,且申廣平似與焦祿的交情非同泛泛,卻也沒有說出來,隻道:“我也想不透得很。難不成是正好撞見了麽?”

申廣平沒有作聲,默默地收拾著骨灰。

關天養覺得有些憋悶,長喘了一口氣,“申大哥,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打算?”申廣平似乎有些茫然,良久才幽幽地道:“還能有什麽打算?回山,把這裏發生的事向宗主和許師伯稟告……”

關天養見申廣平眼眶泛紅,說不出的悲痛欲絕,便知他也汪星洋的關係極好,便笑道:“申大哥也不必太難過了,好在汪星洋已經逃出了元神,還有轉世重修的機會……魔道中人凶殘歹毒,咱們本事低微,又能有什麽辦法?”

申廣平籲了口氣,努力想讓自己釋懷,依舊覺得有座大山壓在心頭,怎麽也展不開顏來,“其實……關兄弟你不知道,我和汪師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他……唉!”甩了甩頭,把滿腹的苦楚都咽了回去,似乎並不想向關天養傾訴。

關天養一怔,這才曉得申廣平和汪星洋的關係就像他與蘇少白、陳朔的關係一樣,都是打小耍到大,又一起修行的兄弟。幾百年下來,情深誼重,早已比親人都還要親了。看著彼此,就想到了早已逝去了不知多少年的親人,這份念想,已成了他們彼此心中最為珍貴的東西。若非如此,汪星洋也絕不會不顧自己的安全去救陷入險境的申廣平。想到這樣,關天養又覺得汪星洋十分可敬起來。

眼見天色漸亮,寒風裹著冰冷的雨滴嗚嗚地吹著,彤雲低壓,又一場大雪已開始醞釀。關天養搓了一把臉,擠出了些精神,“申大哥,走吧,我先送你回千陽山。”想到申廣平是在源州采購黑水珠的,便又問,“你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申廣平搖頭道:“不必了,關兄弟,你有事,就先走吧。”

關天養笑道:“這怎麽行?萬一紅蓮宗又來找你麻煩了,豈不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申廣平嘿嘿地冷笑道:“那有什麽,大不了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關天養這才意識到申廣平表麵看著平靜,其實心下有如油煎火燎一般,已被喪友之痛折磨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可不能這樣!”他忙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若是也與他們拚了,汪大哥的仇誰來報?還有,汪大哥雖然肉身兵解,但元神不滅,將來轉世重修,尋你不著又該如何?”

申廣平強忍了許多的眼淚到底是沒能控製住,汩汩地滾了下來,將頭撇到一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我會……”會怎樣呢?他心下也是一片茫然。汪星洋死於紅蓮法衛之手,可那人已經命喪在了關天養劍下,甚至就連唐光北也死了,連元神都沒有機會逃出。這仇,可以說是已經報了。若說要交紅蓮宗給滅了,不單他沒這個實力,就連重極門也不能夠。愴然地一笑,抹了眼淚後又說:“都怪我沒用,我實在沒用得很……”

關天養卻是十分感慨地道:“有用沒用要看遇上了誰。若來的不是唐光北,而是班師古或是別的紅蓮宗大頭目,咱們仨可就會被一鍋給端了……”見零碎的雪沫子隨風飛了下來,就道,“下雪了,還是走吧!”

申廣平望了望天,“你先走吧,我還得去辦一件事!”

“什麽事呢?”

“我相中了一名少年,想收他為徒,隻是不知他願意不願意!”

“哦?”關天養驚喜地笑了開來,“原來是這樣。不知是哪家少年,有這樣的好福氣。走,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收徒畢竟是事關未來道統傳承的大事,好徒弟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對修行者而言,收得一個好徒弟可比獲得一件好法寶更令人歡喜。申廣平悲傷略掃,精神也振奮了許多。

下山後,申廣平便領著關天養望齊家鎮方向而去。關天養就好奇地問是誰家的孩子,申廣平故意賣起了關子,“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到了鎮口去不進去,而是從北麵繞了過去,不多刻便到了一處臨河斷崖上。

崖高不過十餘丈,崖下便是悠悠淌過的源水,水深不足丈餘,清澈見底。崖上建有一山亭,名曰‘翼然’,軒敞明亮,四麵臨風,舉止北望,盡是坦**如砥之原野,麥禾青青,柏林蒼翠。若不是天氣陰沉,雪花飛舞,迷離了視線,當天朗氣清之日立於此處,必能教人襟懷大暢,說不出的痛快。

關天養見申廣平在亭中坐了下來,就犯了納悶,“申大哥,你在這裏做什麽?”

申廣平依舊賣著深沉,“別急,再等片刻!”

約辰巳相交之時,聽得腳步聲從坡下傳來,關天養這才了然:原來申廣平在此等人呢。

不消片刻,就見一身單衣,手提食盒的齊仲琳隻身一人冒雪而來。關天養頓時啞然,暗道:“不會吧,申大哥看中的徒弟會是他?”恰此時,齊仲琳仰頭上望,正巧看到了愕然盯著他的關天養,頓時吃了一驚,“關大哥,你,真是你呀!你不是回九夏城了麽?”歡喜得大笑了起來。

關天養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苦笑道:“遇著些事情,耽擱了……”申廣平似乎並不奇怪他們也認識,莫測高深地衝關天養一笑——也不知他什麽時候擺好了一局棋——朗聲道:“子璋,我可是等你半天了喲。”

齊仲琳聽得申廣平的聲音,越發的振奮,“申先生,你真來了呀。我還當你是玩笑呢……”三步並作兩步跑了上來,見棋局已經擺好,雙眼頓時精光大冒,將食盒丟到一邊,便提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秤上——這一著顯是他想了好幾天的,所以才落得如此的果斷——笑道:“申先生,這樣可對麽?”

申廣平哈哈笑道:“對與不對,隻有下到最後才知道!”便也拈起一枚黑子應了。

關天養不懂下棋,隻得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起初的十幾步都在齊仲琳的算計之內,應得非常的快,幾乎是不假思索。可到了二十步開外,局勢陡然一變,他又陷入了困境,且與他算計中全然相悖,每落一子,都得思考半晌,以至於天色都快晌午了,才應了不到十子。可從棋麵上來看,白子已完全落了下風,不論如何的掙紮,都破不開困局。關天養深知棋道有如兵道,深具適度,詭詐莫測,棋下得好的人,莫不都是機智聰慧,精於算計之輩。申廣平別的不愛,於棋道是情有獨鍾,千陽山上下都稱其為‘棋癡’,他是早知道的。齊仲琳不過與他一般年紀,卻也於棋道有著極深的造詣,不免教他刮目相看。縱在申廣平的步步進逼之下,疲於應付,已是滿頭大汗,可他還是覺得這小子確有過人之處,難怪申廣平將他看中,想收之為徒了。

午時已過,申廣平見齊仲琳還咬牙苦撐,不肯棄子認輸,就笑道:“你的大龍已經被人鉗得死死的,我隻消在這裏點上一子,你便得全盤崩潰,難不成你覺得還有回天之術?”

齊仲琳伸手拭掉淌到眼角的汗珠,吃力地道:“我再想想,一定有的……”

關天養見他這般固執,本想勸兩句,可想到自己也與他一般,隻得一笑置之。

又約了頓飯功夫,齊仲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確實已經陷入了絕地,長長地歎了一聲,苦笑道:“先生果然高明,我確實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但絕不會棄子認輸,就算是輸,那也得拚到最後一子!”啪的一聲脆響,將提在手中將近半個時辰的白子落了下去。

申廣平哂然而笑,從容地提子相應,果真是每應一步,齊仲琳便有大片的白棋被提走,局麵是慘不忍睹。也虧得齊仲琳咬牙堅持,硬要下到最後。又過了二十多步,申廣平反被棋麵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給驚得噫了一聲:沒想到齊仲琳在放棄了腹地的大龍後,竟又在左下角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局麵。卻是一味的韜光養晦,並不急著**,再與他決戰中原。

“好呀……”申廣平不禁拍手讚道,“我隻當你一聽勇猛好鬥,不想你還有這份隱忍,不錯!”

不想齊仲琳歎了一口氣,棄下手中的白子,苦笑道:“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先生棋力通神,我是望塵莫及的,甘拜下風了……”說著站起身來,衝申廣平作了一個長揖。

申廣平坦然受之,笑道:“既然認輸了,那咱們的賭約可還作數?”

齊仲琳似受了莫大的侮辱,慨然道:“自然作數。先生莫不成把我當成了言而無信之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