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養本也想順口應承下來的,順著去看看蘇少白。可想到自己一入定就四年,九夏城不知道積壓了多少事等著自己處理,又何苦去浪費這時間?反正凝成元神之後,蘇少白自會下山來相見,也不爭這三四年不是?便笑著起手道:“前輩見諒,非是晚輩不肯,實在是離開九夏城四年了,家裏不知積壓了多少事務等著處理,實在是不能再耽擱了。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來蜀山盤桓!”

程有涯笑道:“這倒也是。我隻閉關了三年多,積壓了的事務就忙了將近一個月才處理完……”言至於此,便端起茶來輕呷了一口。

關天養何等靈醒的人?一眼就看出程有涯不過是出於客氣才相邀的,不然哪有他一推就脫的道理?話才說到一半又端起茶來喝,這說明他言不由衷,借機掩飾。

掩飾什麽呢?

關天養正自猜度,程有涯就已經將茶碗放下,斜瞟了一眼關天養,嗬嗬地笑道:“我此來還為著一件事……”

“果然!”關天養心知正題到了,故作淡定地哦了一聲,“不知何事,前輩隻管說便是!”

“咳……這個……”程有涯臉皮竟然有些發紅,支吾著不知該從何說起。

關天養便笑了開來,“前輩有話直說便是,何必這般見外?”

程有涯尷尬地一笑,“是,我這……也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唉,就直說了吧,也是為了龍鱗的事……”

關天養已經猜到了程有涯難以啟口的事與龍鱗有關,心說:“敢情是想找我幫忙強化,又不好意思開口麽?”卻又覺得不太像,畢竟他是拿錢辦事,隻要付得起錢,那誰都能在他麵前理直氣壯。程有涯這般作態,必是另有原因。當下將眉頭一皺,“龍鱗?不知有何問題?”

程有涯忙道:“倒不是有問題,而是,關兄弟其實也猜想得到,敝派並不精於法寶強化之術,更何況是仙器了?經過這幾年的籌備,該有的材料也都齊備了,說來慚愧,敝派上下三千餘人,竟沒一個敢動手的,更遑談成功的把握了……”連連歎氣搖頭,說不出的懊惱。

關天養吃吃地笑了起來,“這有什麽?法寶強化曆來就被視為險途,縱是被奉為天下煉器正宗的重極門也不敢輕言必成。貴派的鑄劍之法和禦劍之術獨步天下,這是眾所周知的。不過有所長者必有所短,就算貴派上下無人敢接手,這也在情理之中。法寶的其他的材料姑且不論,單是一片龍鱗是耗光了貴派的積蓄,萬一失敗了,無疑是巨大的打擊。程前輩當著我的麵訴苦,莫不是有意請我來接下這單生意?”

“這個……”關天養把話都挑得這般明了,可程有涯還是不能幹脆地說是還是不是,“我倒是有此想法,可掌門師兄和多位長老卻不同意……”

“既是如此,那前輩還有何為難的?”

“其實……我是想請關兄弟協助我派完成法寶的強化,就是不知關兄弟意下如何?”程有涯說完,似乎終於將心下的包袱給甩掉了,坦然而又期待地看著關天養,靜候答複。

關天養將這話細細地咀嚼一番,暗自斟酌道:“協助強化?這可說得有些諱莫如深了。單以我現在的修為,無論如何也是完成不了仙器的強化,就算勉力一試,也是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蜀山派立派五千餘年,除了七件鎮派的聖器外,連一件仙器也沒有,相比起玄武宮、大慈悲寺和符籙宗而言,不免相形見絀。也正是如此,他們才強烈地渴望強化如仙器來,以拉近與這三家的實力差距。他沒說請我去強化,並不是知道我還不能強化仙器,而是存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想法。可是我該怎麽協助,協助到何種程度,若是事成,我的報酬怎麽算,若不成,是不是黑鍋得由我來背?”想到這裏,心下一亮,不由得怒氣暗湧,恨恨地道:“說是協助,其實就是要我來背黑鍋呀。自打入這一行我就立了規矩,不能保證強化成功,全額賠償。這單生意我若是接下了,一旦失敗,那我就得承擔‘協助’的責任。到時,他們用來拍得龍鱗的晶玉、洞府就都得盡數地賠了回去。可就算是強化成功了,我也未必能收得到豐厚的報酬。嘿嘿,好狡猾的蜀山派呀,我算是看透了……”想到程有涯還算有些良心,沒當著麵使鬼,也就不好衝著他撒氣,便笑道:“承蒙前輩看得起,我本來不該拒絕才是。奈何以我眼下的修為,斷難強化仙器,便是從旁協助也是力有不逮。所以,這單生意晚輩也是愛莫能助,還請前輩見諒!”

程有涯見關天養果斷地拒絕了,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聰明,笑道:“茲事體大,關兄弟不敢輕易承接也是有的。”望了望天色,站起身來道:“我還有事,也該走了。若是關兄弟遇到別的蜀山門下,可別說我來找過你了。”起手一揖,“不勞相送,後會有期!”駕起遁光,衝霄而去。

關天養怔怔地,暗道:“這唱的是哪出的?”他倒不為程有涯去得如此之快,而是不明白程有涯為何要說‘遇到別的蜀山門下,可別說我來找過你了’這話內藏的深意。思索了半晌,方才悟了過來:“敢情程前輩是怕我不明就裏,中了蜀山派的圈套,所以才巴巴地趕來提醒?”想到先前程有涯尷尬扭捏的神態,便越發的肯定了猜測,心下又湧起一絲感動,暗道:“若沒有程前輩的提醒,我怕是真的會稀裏糊塗地掉進蜀山派的陷阱裏去呢。唉,修行界的險惡真是無處不在,實在教人心寒……”

封了幽微洞,隨便備了幾樣禮品,關天養就去建福宮拜訪了一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禮尚往來嘛——好在隻是走過場,且他身上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去辦,擾了一杯清茶後便辭走了。

兩天後,飛舟再臨九夏城。關天養先命在天上盤旋了一圈,仔細地審視著這座較記憶中並未有太大改變的城垣,這才命在北山降落,然後就飛奔回城。

雖說從天上就已經看到九夏城並未毀於屍毒,相較四年前也更加的繁華了,但進城之後,親身感受著這一份繁華和喧囂,關天養心下又湧起一股別樣的欣慰。

四年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好些記憶裏的東西都已經不存在了,偶爾看到一兩處未曾改變過的,就會駐足良久,細細地觀摩。

四年尚且改變如此之大,那四十年,四百年呢?

人世滄桑,遷變如此之快,身處其間反倒不覺,乍然別離,方才知道這有多可怕。

歲月如刀,摧殘的豈止容顏?

走著走著,便到了一處大牌坊前。此牌坊高三丈,闊五丈,橫在街口,既突兀又壯觀,且金碧輝煌,耀日生輝,竟與鄢奚的‘黃金之王’牌坊有得一拚。正暗自猜度著這是什麽地方,為何要興建這麽一座牌坊時,就見到牌坊上的三個鎏金大字:關廟坊。

關廟坊?

關天養頓時有些愣了,暗道:“九夏城共有三十六坊,都以仁、德、安、寧、宏、大六字命名,何曾有過‘關廟坊’了?難道是新……噫,關廟坊,難道是將德慶坊給重新命名了?沒這道理呀!”帶著十二分的懷疑往裏走了去,在見著了幾處打小熟悉的舊景後,方才知道真的是將德慶坊給改名了。再往前就是關帝廟的後門,也就是他的家門。門庭依舊,但門前多了一座鐵鑄的告示牌,上書:奉上諭,官民人等在此下馬下轎。欽此。長治二年正月廿六日欽命三楚總督府敬立。

“嗬……”關天養頓時有些懵了,“咋回事呢?總督府在我家門前立個告示牌做什麽?莫名其妙嘛……”正納悶之際,便見一道黃影從側裏撲來,在他腳下瘋也似的撒著歡,定睛一看,原來是黃兒。

“哈哈……”關天養一把將黃兒抱起,大笑道,“好家夥,這麽幾年了,你也還認得我?我以為你都跑了呢!”

黃兒又蹦又跳,還汪汪地叫著,引來路人的側目。有些人說:“嘿,怪事了,這狗今天怎麽不趴著一動也不動了?”有人認出了是關天養後,都驚叫了起來,“呀,這不是關老板麽?關老板回來了……”霎時間,關廟後街就亂作了一團,人們瘋了似地湧起來,將關天養圍了個臭死。

大多數都是生麵孔,隻有極少數是熟人,見他們都熱烈地跟自己打著招呼,關天養倒也不拿架子,拱手作揖,挨個兒地回禮。

蘇冠海好不容易分開人群擠了進來,見果真是關天養,興奮地大叫道:“呀,果真是小關少爺,果真是呀……”歡喜得手舞足蹈。

關天養實在不知他們竟是這般想念自己,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將手一抬,“大家安靜一下,我有話說。我這一趟又去了四年多,著實讓大家掛念了,對不住,對不住了!”作了個團揖又說,“幾年不見,九夏城越發的繁華,大家的生活也越來越穩定,我是打心眼裏高興。這樣,打從下個月起,凡是租我店鋪和宅子的街坊們,不論多少,免一年租金。我也不能為大家做的別的什麽,就這點小意思,還請不要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