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半個月功夫,史玉柱就瘦得隻剩皮包穀了,關天養心下是又酸又疼,說不出的難受,好半天才苦笑著安慰道:“大掌櫃的,你這是何必?東西被搶,鋪子被燒,又不是你的過錯,至於把自己弄成這樣?”

史玉柱聽了這話,頃時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號淘大哭起來,直說對不起關天養的托付。

關天養忙將他撫了起來,說:“大掌櫃的,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不要說是九夏鬼市,就是整個大玄朝,也沒人比你幹得更好。這次是意外,肯定是有人對我,或是對幽靈宮不滿,故意為之。遲早有一天幽靈宮會查清楚的。你也是上歲數了的人,這般跟自己過不去,萬一,萬一有點什麽,教我怎麽想?”

史文淵也從旁勸解,史玉柱隻是嗚嗚的哭。

杜若歎了口氣,說道:“大掌櫃的,天養說的對,鬼市的安全由幽靈宮負責。懷遠堂被搶被燒,他們難辭其咎。你是覺得天養把好好的鋪子托付給你,結果卻弄成這樣,連是誰幹的都說不上來,你不知道該如何交待,心裏頭難過。事實上天養根本就不在乎這些,隻要你們都好好的,重新經營起來也容易得很。可萬一你倒下了,他又不懂經營之道,那懷遠堂、知真齋和天下樓就隻好這麽垮下去了。”

史玉柱也不知是被杜若這個人還是被這番話吸引了,怔怔地看著她良久,身子一震,忙站起來道:“原來,原來是杜姑娘。恕老朽瞎了眼,竟沒能認出來!”又作揖請安。杜若扶著他坐下,說:“你也是在鬼市上幹了一輩子的,豈不知道人才是根本?隻要你振作起精神來,要不了一個月,懷遠堂不就又恢複到以前的模樣了麽?”

“杜姑娘說的是,是老朽昏聵了……”史玉柱抹了眼淚,挺直了身子,笑著道:“老朽這就去幽靈宮,跟聞執事料理清楚賠償事宜!”

關天養攔住道:“這事有我。你還是先在家裏把身子養好再說,若有要跑路的,不是還有文淵麽?”又說杜若扶史玉柱下去休息,順便看看他的病情。

史玉柱下去後,關天養這才向史文淵詢問懷遠堂被燒前可有什麽異常情況發生。

這話幽靈宮的人問過他三回,史玉柱天天都不曉得要問幾回,他是將出事前半個月發生的事仔仔細細不知道回想過多少遍,實在是找不出半點的異常。現在關天養又問,他還是隻有回答說沒有,便是與顧客爭吵拌嘴的事都不曾發生過。

從史家出來,杜若問要不要回關帝廟去看看。關天養擺手道:“不著急,我想先走走……”時值黃昏,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攤販往來,很是熱鬧。關天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子,既是整理不出個頭緒來,也無法讓心緒得以安寧,就佇足而立,望著西天被殘霞燒得通紅的天幕,就仿佛看到在大火中一點一點化為灰燼的懷遠堂,心下像刀割一般的疼痛。

他痛的不是錢財和物資的損失,而是辛苦和付出和殷切的期望都被這把火燒得千瘡百孔。

他的心內遠不如表麵那麽淡然。自打知道懷遠堂被劫燒了,就好像被人當頭敲了一記悶棍,差點沒當場趴了下去,直到現在都還是暈乎乎的。他的淡然更多的是針對物錢財和物資的損失,畢竟以他現在的豪富,就算沒有幽靈宮的賠償,區區百十來萬晶玉的損失也不會教他放在心上。可是,十年的辛苦付出,血汗累積,本以為它會在努力中成長得越來越好,逐漸成為修行界最有影響的店鋪之一,也成為他事業的裏程碑和象征。不想一把火燒來,竟將有形的、無形的都燒毀了,讓他清醒地意識到:不論是自己,還是自己所締造出來的事業,都不如想像中那麽的堅固和強大。

“天養……”杜若輕輕地將手搭在關天養的肩膀上,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強行將滿心沉重的憂愁驅走,笑道:“一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先尋個地方祭祭五髒廟吧!”關天養回過頭來,見她眼裏盡是鼓勵之色,也笑道:“好,去奎元閣。我可是想念【太白醉】好久了……”

奎元閣的掌櫃識得關天養,見他來了,親自招呼著進了雅間。關天養說先打十斤【太白醉】來,好菜隻管上就是。

酒上來了,關天養也不勸杜若,一個人自斟自酌起來。杜若也拿過一隻杯子,滿滿地斟了一杯,舉起來說:“來,天養,為你的愁悶痛苦幹杯!”

關天養一愣,見杜若仰頭將滿滿一杯酒灌下了肚,這才說道:“你又不能喝酒,何苦來著?”又歎道,“你說得對,我是滿心的苦悶憂愁。想不通呀,這是誰幹的?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懷遠堂才有了今天的規模和影響,我還正算計著怎麽才能把它做到仙市上去呢,卻被人一把邪火給燒了……”

“燒得也隻是懷遠堂的架子,隻要你在,史大掌櫃在,要不得半個月功夫就重新張羅起來了。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關天養挪過酒壺,分別給杜若和自己的杯裏斟滿,這才道,“而是心疼付出的心血,心血呀!”

“心疼又怎樣?”杜若說,“燒都燒了,心疼也回不來。還不如趕緊收拾了殘局,重新開始呢。來,再幹一杯,把你的心疼都咽到肚子裏去,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就開始幹。如何?”

關天養也知道沒有更好的選擇,大叫了一聲好,咣的一聲,將滿滿一杯酒給幹了,就抓起筷子,朝著席麵發起了進攻。

杜若隻是喝酒,菜一口也不吃的,三杯下肚,臉上已燃起了嬌豔的沱紅,美不勝收。又喝了兩杯後,她才說道:“這場事故絕非意外,肯定有人蓄謀而為。隻是他太過高明,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以至於事發半個多月了,幽靈宮也是束手無策。”

“那還用說?”關天養放下筷子,又灌了自己一杯,說道:“絕對是有預謀的。讓我知道他是誰,嘿嘿,我會讓他祖宗十八代都後悔……”

“幽靈宮早搶先了,哪裏還有你的份?”杜若道,“不過我有些想不明白!”

“是呀,我也想不明白。若是故意跟我過不去,為何不將天下樓和知真齋一並燒了?若不是,又為什麽要燒了懷遠堂?”

“還有,他是先搶再燒的。為什麽單搶懷遠堂?天下樓售賣的法寶和丹藥也都不差,為什麽棄而不取?”

“不錯,分析起來疑點太多了。會不會是他故意這樣做的,以掩蓋其真實目的?”

“那他真實的目的又是什麽?”杜若目光落在杯裏純淨的酒水上,若有所思地道,“你不是經常說,隻要是正常人,做每一件事都會有動機麽?若是能分析出他的動機,或許就能順藤摸瓜,將這人揪出來!”

“沒那麽容易!”關天養搖頭道,“我們能想到的,幽靈宮的人又豈會想不到?都半個多月了,他們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可見這起事件實在違背常理。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該盡快重整懷遠堂。若這人是故意跟我作對,必然再來搗亂,到時不愁沒機會抓住他。”

邊吃邊談之下,關天養的心情也漸漸大好起來。酒飽飯足時,已近亥時。關天養享受著【太白醉】來帶的微微醉熏之感,在杜若的伴隨之下,哼著小調,故意一步一晃地走出了雅間。

大廳裏依舊是觥籌交錯,勸酒聲、行令聲、笑鬧聲此起彼伏,各個雅間裏還隱隱傳出絲竹聲,婉轉悠揚的唱曲聲,交織在一起,編繪出了九夏城夜的喧囂和浮華。關天養將目光從每一張臉上掃過,那一張張不同的麵容,一雙雙不同的眼神竟似烙鐵般要烙進他的心裏去,刹那間他忍不住想:“人到底是什麽?又是什麽在支撐著人活下去?”出神之際,目光從臨街一桌一個孤獨的背影上掠過,腦海中消失已久,但依舊清晰的身影突然與之重合了,整個人也如遭雷電擊打,猛地一震,臉色也騰地一下漲紅了。

杜若走在關天養的身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異樣,分明吃了一驚,上前一步挽著他問道:“怎麽了?”順著關天養的目光望去,也是驚得噫了一聲,“李前輩?”恰在此時,那個身影扭過了頭來,不是八年未見的李道奇又是誰?

關天養與李道奇無親無故,可不知為什麽,自打第一回見麵後,每次見著他,心下總會感覺到莫名的親近。就好像他們原本是兄弟,是一家人似的。

一別八年,李道奇是一點也沒有變,見關天養怔怔地看著他,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又吃喝如故。

關天養的心情瞬時激動了起來,幾步搶了過去,叫道:“李前輩,你好呀!”

李道奇淡淡地嗯了一聲,下巴朝對麵一揚,“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