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榮察顏觀色,見關天養眼裏掠過一絲驚異,便知他也不清楚白水教私下裏的所為,就道:“九夏城遭受覆頂之災,危難之際,白水教傾力相助,我等無不感激在心。隻是這些……咳,白水教乃江湖組織,沒有獲得朝廷頒發的相關執照,諸如鹽鐵茶馬這些采買項目著實教我等有些費解。不過若是關老板授意采購的,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關天養笑了一笑,既沒有承認是自己買的,也沒有說不是,說道:“各位也都知道,我一氣買下了十多萬無家可歸的百姓。要把他們安置下來,還要恢複生產,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拿田地耕種一事來說吧,臨近幾省將牲畜、糧種、農具等物資卡得死死的,一丁點也不賣,不論我出多高的價都不賣。諸位想想,十多萬人,若是一直就這麽閑著,不定就得生出什麽事非來,總得想辦法讓他們有人生業不是?”

這一番解釋可謂語焉不詳,聽得眾官滿頭霧水,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不明所以然。

關天養將笑容一收,不無感慨地歎道:“當然了,白水教是江湖幫派,手下有著十幾萬弟兄,也要生存不是?在幫我采購物資的同時,順便捎帶些上賺點腳程錢也是有的……”說到此處,便拿起清單,笑問嚴榮道:“嚴大人,這份清單可有副本麽?前兒史大掌櫃說盤賬,問我這一年的開銷支項,結果我是滿腦子的茫然。你也知道我這人是馬虎慣了的,沒記賬的習慣,若能給我份清單副本,那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呀!”

嚴榮忙笑道:“這便是副本,關老板若要,隻管拿去便是!”

關天養老實不客氣地收了,道了聲謝,站起身來道:“白水教那邊我自會叫他們到官府說明,以免生出誤會。諸位大人事忙,我就不打攪了,告辭!”作了個團揖,如風般快步而去。

嚴榮率眾官送到滴水簷下,揖作作別。回到堂上坐下後,李忠奎就道:“大人,你說這事……關老板的解釋怎麽讓人覺得怪怪的?你們覺得有沒有?”其餘眾官都說有。

嚴榮略略出了會神,就笑道:“那有什麽怪的?他必是奇怪朝廷對白水教的動向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他雖與白水教有交情,但白水教並不奉他之令行事。清單上的物資雖說大部分都是奉他之命采購,但也難免有貓膩,他自然看得出來。”

李忠奎哼了一聲,狠惡惡地說道:“當年就說要把白水教給招安了,結果他們嫌朝廷的誠意不夠,不同意。若不是看關老板的麵上,老子早就帶兵踏平了黑浪灣,豈容他們為患的現在?”

嚴榮一擺手,說道:“舊事不提也罷。關老板既然已經把話撂下了,那必然會有下文的,還是先看看再說吧!”就宣布散會。

回到秀水街後,關天養就讓史玉柱派人去通知白水教的,讓高林或是龍霸親自來見他。史玉柱問是怎麽回事。關天養就將清單遞給了他,說:“你自己看吧!”便回內院去了。杜若見他神色不善,問怎麽回事。他將牙一咬,陰陰地說道:“白水教的那幫家夥竟然借著我的名義幹起了走私的行當……”杜若聽他的語氣便知動了真火,頗為不解地問道:“他們又怎會借你的名義走私?”

關天養把情況說了,杜若似乎對很不以為然,說道:“白水教是江湖幫派,本就是靠著這些行當生存的。看你的情麵,人家把大部分的船都調來幫著采買物資了,你也總不能限製人家什麽能幹,什麽不能幹吧?”

關天養竟冷笑了起來,說道:“若在平常,別說是走私了,就算扯旗造反那也由得,我絕不多說一個字。可這次不一樣。委托采買物資我都是直接將錢款撥給他們,至於他們跟商家議成多少,我一概不管,這也是考慮到他們十多萬人要吃飯,且辛苦幫我跑路,總得賺幾個才行。賬目是你在管,也看到我是怎樣花錢的。就拿大米一項來說,江東的市價是十文錢一鬥,他們幫著買回來報的價是七十文,這裏頭有多少利差我也從來沒去計較過,至於其他的,就更懶得管了。若說這都賺不夠,那要什麽才能滿足他們?”

杜若的神情也沉了下來,一項項地審視著清單上的明細,忖思著白水教的異動後麵藏著什麽貓膩。

“再說葉輝和他手下幾百號兄弟,跟著我鞍著馬後,不畏辛勞,什麽苦、什麽累就幹什麽,半年下來,還搭上了十幾條命。我讓史大掌櫃送去撫恤金,他卻來回話說,黑虎堂是九夏本地幫會,桑梓遭災,他們本該出力,所以我的撫恤金他們不能要,因為他們不是在幫我做事。看看,比比,這是什麽樣的胸懷?雖說白水教不是九夏土生土長的幫會,但總歸說來我待他們不薄,這些年來沒少幫他們爭取生意,幫他們和官家周旋,結果到節骨眼上反倒擺我一道……”關天養是越說越氣憤,怎麽也按捺不住胸中翻騰的怒火,一掌拍在了茶幾上。啪的一聲,茶幾是絲毫無損,但茶幾上擺著的茶碗、果碟就被震得粉碎。

杜若裝作沒有看見,說道:“不管怎麽說,他們也幫了你的大忙不是?若不是他們,你這麽大的爛攤子是無論如何也收拾不了的!”

關天養緩緩地將胸中的怒火吐了出來,點頭說道:“是呀,這一回他們不論是對我,還是對九夏百姓都居功甚偉。可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因為有功就不計較過錯了呀?更何況我還牽扯其中了呢。不管怎樣,我都得當著高林的麵把話問清楚!”

杜若也意識到茲事體大,萬不能含糊其事。畢竟鹽鐵茶馬等物事關國計民生,白水教在這個時候大肆采購意欲何為?若是關天養本著交情,不願多予追究,一旦出了大亂子,那所有的黑鍋都得由他一個人扛。所以這事不論如何都要撕擄清楚。若白水教隻是走私謀利,並未幹下不軌之勾當,那還情有可恕;若是別的圖謀,可以趁勢製止,以免釀成更大的災難。

史玉柱親自去了一趟東碼頭,回來說白水教的總舵主龍霸和副總舵主高林都不在漢江府,龍霸去了潯陽采購物資,高林則去了潛江,還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關天養嗬的一聲冷笑道:“就這麽巧?”

史玉柱道:“如何不是呢?我也這麽問他們,他們就說自己職位低下,也不知道總舵的安排和動向。我也隻能要他們立即派人給二位舵主送信,就說小關少爺有要事找,希望二位舵主能盡快趕回漢江府。”

關天養看了一眼杜若,見她在朝自己搖頭示意,就衝史玉柱一擺手道:“把話傳到就行,人不在就算了。你去忙吧!”史玉柱退下之後,他就問:“你想說什麽?”

杜若沉吟了片刻,反問道:“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我?”關天養想了想,“我隻想盡快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便站起身來要往外走。杜若叫住道,“依我看來,你不必親自去找他們。”關天養停住腳步,“我不親自去?”杜若道:“是,他們若是故意躲你,你又去哪裏找呢?反倒浪費了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再者,白水教雖然勢大,朝廷早對他們有了防備,也未必能夠掀起風浪……”話沒有說完,關天養就說:“不對,不是這樣的。眼下大江南北各省兵力都朝著淮陽和三楚兩省集中,守備實在空虛,一旦有人作起亂來,那真是一潰千裏。白水教是隻有十幾萬人,但依附於他們的大小幫會不下百餘,一旦揭竿而起,響應人眾怕是不下百萬,大江南北頃時就非朝廷所有。若真鬧到那地步,就算能夠盡快將其殄滅,但兵災釀成,又豈是一時半會能夠平息下去的?遭災難的還不是普通百姓。這就與我們費盡心力救助災民的本原大相違背。所以不管找不找得著,我都得去找,爭取防患於未燃!”

杜若聽關天養分析得有理,但又覺得白水教未必會扯旗造反,就說:“道理是這麽回事,可是不是太想當然了些?”

關天養也不好直說杜若天真,歎道:“但願我隻是想當然吧!”

黑虎堂乃是九夏城土生土長,實力和影響最大的幫會。別看自葉輝而下,攏共不過六百來人,但勢力盤根錯結,幾乎無孔不入,上至官府,下到三教九流,哪一行都有他們的人。葉輝曾對關天養說過:黑虎堂出於自保,在涉足於九夏的所有幫會勢力都安插了他們的眼線。臨到有事,關天養自然先想到來葉輝這裏探探口風。

九夏城破後,黑虎堂也把總部遷到了漢江府的飛虎鏢局。臨近年關,鏢局也都提前歇了業,關起門來操練。關天養到的時候,葉輝就在親自督導著兩百來號弟兄在演武場上較習。黑虎堂下的夥計十有六七都識得關天養,見他來了,無不振臂歡呼,都嚷著要關天養教他們兩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