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王二娃

薛向方去,曉芳又嘰裏咕嚕,老生長談了起來,非是他嘴碎,而是實在不願見衛美人這般自苦。

衛蘭玉臉微紅,輕啐道,“胡說什麽,沒事兒幹了是吧,沒事兒幹了,回去幫衛格格做飯去!”

對外人,她的心思可以藏得極深,可對曉芳,她便是想否認都難,她的心思,這位貼身大秘,洞若觀火。

曉芳道:“幫衛阿姨做飯?我倒是不嫌累,可您敢吃麽?這幾日虧得衛阿姨在收拾老房子,顧不上您,等過了這陣兒您就等著好瞧吧,看您怎麽把那位薛書記變成未婚青年!”

曉芳話音方落,衛蘭臉上立時堆出苦澀,別人她都能糊弄,或者說不在意,可如母般的姑媽那頭,又怎麽遮掩?

“算了吧,還是放下吧,衛蘭,你這大傻瓜,使君有婦,你的一顆真心,真得不值錢,不值錢……”

凝眸西望,薛老三那漸行漸遠的身影,蒼茫迷楚,北風動樹,如泣如訴,衛蘭聽到風聲,陡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心底有什麽東西正悄悄死去,酸熱的潮起湧入眼眶,淚水刷地流了下來。

………

“首長,這是雲錦新區,四十八村,原分屬各縣人大代表的情況,也是最後一份文件了。”

夜色已深,寒冬襲來,小木屋裏,燃了炭火,薛向,戴裕彬相對而坐,對著厚厚一堆文件,一個整理,一個閱覽,從傍晚直忙到此刻。

薛向接在手中,卻不翻看,伸手拿過椅子邊的火鉗。在火盆裏翻了翻,一陣青煙騰起,四個胖乎乎。如炭黑的烤白薯,被撿了出來。

薛向揀起一個。放在戴裕彬腳下,待其散熱。

他倒是水火不侵,自己抓一個到手,三兩下剝開烤焦的外殼,立時露出黃瑩瑩的薯肉,甜膩的濃香,彌漫開來。

一個薯子三兩口便被他塞進了肚裏,猶不解饞。又把剩下兩個一並剝食,再塞了四個薯子,兩根柴火,方才歇手。

一邊的戴裕彬正拿著薛向揀給他的薯子,剝開一角,在兩隻手上,翻來覆去地搗騰著散熱呢。

薛老三押一口茶,道,“裕彬,江主任今天有沒有來電話?”

戴裕彬知曉薛向問什麽。趕緊道:“來過電話了,一切照舊,張主任。蔡主任幾位還在地委呢,聽江主任的口氣,那幾位沒一位著急的,好似悠哉悠哉地準備過大年呢。”說著,露出笑來。

對薛向的這一手堂堂之陣,戴裕彬真是佩服到骨子裏了,就跟你玩陽謀,把事情光明正大地擺在桌麵上,偏生讓你沒半點法子破局。

說來。如今一月之期已到,除了那位趙明亮趙主任。繳了兩萬元讚助費,回來新區複工了。另外四位壓根兒連管委會的新大門都不曾踏入。

而班子的另外兩位同誌,紀委書記陳愛紅,宣傳部長李飛卿,各自如約繳納了三萬元,這六萬元卻非是什麽讚助費,而是二人拉來的投資。

說是有人願意在此處建個水產收購點,這三萬元是繳納到管委會了,卻不是白送,而折合到購置資金裏。

薛向清楚,這哪裏是什麽水產收購點,分明就是這二位被逼得實在沒招兒了,找人來買魚來呢。

雖然取巧,卻是在薛向曾經定下的標準內,合情合理合法。

卻說,得知這陳、李二位的破局法門後,趙明亮悔得差點沒用腦袋撞牆。

原來,他這兩位塊錢,是蔡衙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耍盡衙內威風,才弄來的。

之所以讓趙明亮繳納管委會,而不是其他幾位,還不是他們四位報的數字太過巨大,壓根兒沒有完成的可能,而趙明亮隻報了兩萬,倒是好抹平。

而張徹四位沒完成任務,丟了麵皮,如何好在管委會待下去,可偏生要掌握新區第一手動向,又不能沒人在核心位置待著。

蔡衙內這才身負眾望,咬牙弄來了這兩萬塊錢,讓趙明亮拿回來。

哪成想,趙明亮無經權通變之才,彼時,拿了兩萬塊錢,往薛老三桌上一撂,說了句讚助費,便大模大樣地去了。

可待陳愛紅,李飛卿那收購點的故事傳來,他立時悔青了腸子,幹嘛非得充大頭說是讚助費,學了陳、李二萬,至不濟能換幾萬斤魚去。

就算打了折地賣,也能撈回不少本兒啊!

後悔未罷,趙明亮頓覺開了竅兒,蔡衙內那幫人不是不好籌錢麽?完全可以學陳,李二位,建個什麽漁場,籌錢來換魚,再拉魚去換錢。

哪知道,他方喜滋滋地把主意報給了蔡衙內那邊,立時就為自己贏來了一頓劈頭蓋臉的嗬斥。

電話裏,蔡衙內差點兒沒把他訓成豬頭,讓他趙某人用豬腦子想想,就算把雲錦湖抽幹,看能不能撈出價值五十萬的魚。

至此,複仇者聯盟的四位主力,便算困頓地委,不複得歸了。

可薛老師吃一塹長一智,且這幫一肚子壞水兒的猴子不可怕,可上邊還窩著兩頭早有傷人意的大老虎,薛老三焉能不防備,因此,才讓留居地委的江方平代為看顧,時時報告地委情況。

卻說,戴裕彬答罷,薛向道:“你可別小看那幫人,若是掉以輕心,吃大虧的可就是咱們!”

戴裕彬道:“首長,各科室的人事調整已經完成了,得用的不說都是您中意的賢能,絕大多數都是踏實肯幹的同誌,再者,除了管委會辦公室,治安辦外,其他五大辦公室一號,都是您考核多時的,大局已定,即便是張主任他們回來,也必定再無力回天!”

薛向笑了笑,擺擺手,道:“世上的事兒都這麽容易,那就好辦了,一座大樓要想修得高,光在半山腰加固是不夠的,不夯實基座,隨時有傾覆的可能啊!”

“基座?首長說的是基層黨建吧,我不否認基層黨建重要,可要咱們的待選小組發揮作用,徐徐滲透,徹底動搖老頑固們的勢力,還須時日,反倒是各個辦公室掌控在手,首長對新區的控製,才會堅強有力!”

戴裕彬罕見地沒附和薛向的意見。

薛老三不以為意,指了指戴裕彬手中已經不在冒熱氣的薯子,低頭翻閱起最後那份印著人大代表情況的文件。

越看薛老三眉宇間的死疙瘩鎖得越緊,戴裕彬剛把薯子啃完,便瞅見薛向那一臉化不開的愁容,心知何事,勸道:“首長,難以避免的嘛,這些依仗宗族力量,把持了基層爭權,什麽好果子落下來,不都得跌到他們懷裏……”

原來,那份人民代表情況表上,絕大多數代表都是各村的支書,村長。

戴裕彬正勸著,薛老三眉間緊鎖的疙瘩忽然散開,“裕彬,這個王二娃老同誌是怎麽回事兒。”

“噢,您說他啊,這位老同誌可算是咱們雲錦的名人了,老八路,老g命,思想好,覺悟高,在當地可是活雷鋒似的人物,不僅是原來宜陽縣人大代表,還是德江地區為數不多的全國人大代表呢,聽說這次把他從宜陽人代會劃過來,宜陽的鄭書記很不滿意呢……”

說話兒,戴裕彬拿火鉗給炭盆裏的薯子翻了個身,“怎麽了,首長,有什麽不對麽?”

不對,大大地不對,此人出現,於薛老三而言,可謂是解著珍籠棋局,已然陷入絕境,此一子落下,滿盤頓活。

王二娃,一九一二年生,祖業編筐,一九三二年,蜀中爆發了著名的升鍾寺起義,王二娃被卷入g命軍,由此參加g命隊伍。

一九三七年正式加入執政黨,抗日戰爭中,主要擔任自貢遊擊區遊擊大隊大隊長,解放戰爭任二野主力團團副,因為文化程度等原因,王二娃於軍中始終得不到高升,但軍中資曆極厚,四九年轉業,擔任德江行署供銷總社社長,在供銷領域一幹就是十多年,再後來,在那十年遭到錯誤批判。

批判過程中,生性耿直的王二娃對抗激烈,受到的處分尤其嚴重,老妻病子皆在那十年過世,王二娃徹底成了老鰥夫。

動亂結束後,省委點名王二娃到德江地委擔任要職,卻被王二娃力拒,辭官歸農。

此人不重名利,樂意助人,一言蔽之,這王二娃絕對是典型的老執政黨員,是那種能按黨章嚴格比靠的執政黨人。

這樣一個人,無須想,便知是以德操而孚眾望的人物,更難得的,此人竟然還是全國勞動模範,連續兩屆的全國人大代表。

此種人物,登高一呼,勢必影響驚人。

如今的雲錦新區,他薛老三處心積慮,甚至願意跟農村青壯一道下地做工,不正式為了凝聚威望和影響力麽。

畢竟,在這種基層黨建完全毀壞的雲錦,宗族勢力盤踞,靠走正規途徑,根本破不開死局。

可偏偏他薛老三時間有限,雖然短期內,靠著各種賣力,贏得了施工隊青壯的好感,可在整個雲錦,他薛書記實在算不得如何有影響力。

如此,王二娃這老革命浮出水麵,薛老三焉能不驚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