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要替蔡京泄心頭之忿,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勔等在朝中沆瀣一氣、互為勾結的權臣宦官,都調動了自己豢養的打手、殺手,要取王小石的性命,來討蔡元長的歡心。

他們都派出了各路人馬,有的已出了手,有的已回了頭,有的根本截不著王小石,有的——像這四人,就盯上了王小石這一行人:盡管王小石等人各已作喬裝打扮,但這四人仍然斷定自己沒認錯:

這是正點子。

因為這四人都是捕快出身的,相當精明,善於偵察追蹤。

他們原隸於刑部,早期是朱月明一手栽培出來的精英,後給童貫看中,收編為近身部屬。

正如其他人一樣,能成功地促使他們參與追殺王小石及其同夥這種艱巨任務,自然都有讓這些武林精英(或敗類)必然動心、動意的**。

他們給打動的獎賞或許並不一樣,但亦有相近處。

像葉雲滅,蔡京給他的許諾便是:

“你若殺了王小石,以前元十三限的地位就由你來主事,你這位子坐得好,連諸葛正我也得讓你七分。”

這就夠了。

那形同是天下武林第一人了——而且還是皇上認可、禦準、詔封的。

至於這“大四喜”,童貫的允諾是:

“你們殺了王小石,你們就是四大名捕。相爺一定成全,我也一定保薦。”

足夠了。

對吳開心、白高興、郝陰功、泰感動四人而言,這是他們畢生夢寐以求的事兒。

——四大名捕,名震天下,黑白兩道,莫不稱頌!

能當四大名捕該多好!

可惜他們想當四大名捕,卻不是去學四大名捕一樣:不諛上虐下,不循私弊法,隻為民興利,彰善懲惡,抑製豪強,嚴刑貪惡,反而去走一條討好權貴,當殺手、打手、劊子手的路。

他們細心研究過王小石可能逃亡的路線後,再細加追尋,終於找到了線索,之後,他們再三研討,也很清晰、理智地反省過,單憑他們的實力,還未必能收拾得了王小石和他的同黨們,是以,他們還需召攬強助。

——強助是要,但不宜太多。

太多人,功就薄了。

所以他們隻找一個。

一個真正的強人。

他們選對了:

他們選了葉雲滅。

郝、白、吳、泰四人在盯上了目標之後,都很能忍。

他們不找女人,不爭吵,不喝酒,沒有異動,是四名標準的獵人。

好獵人是沉得住氣的。

這使得連神油爺爺都有點佩服他們。

這四人畢竟還年輕,居然能這般沉著自製,不毛不躁。

他自己至少就很奮亢。

而且躁鬱。

所以牙很痛。

——痛得使他恨不得把嘴裏的牙齒都拔光算了。

有時一旦牙痛起來,頭跟著也痛,真是心無大誌,心灰意懶,除齒無他。

他卻不知道:眼前這四個人,早在做這件事之前,已糟蹋、**、**、淩辱了不少女人——而且還是童貫示意讓他們胡搞的,而女人大都是朱勔給他們獻上的、送來的。

有這種叱吒天下、當權蠹同的人物為他們撐腰,以壯行色,他們當然無所不為,無惡不作。

實際上,就算是一路上,他們也做了不少這種勾當:

白高興喜歡處子。

他強奸她們。

吳開心喜歡婦人。

他以殺掉她們丈夫為脅,莫不相從。

泰感動不太喜歡女子。

變童就成了他的禁胬。

郝陰功則什麽女人都喜歡。

他喜歡折磨她們。

很少(女)人能在他們躁躪之後得保性命的——就連她們的親屬家人亦然。

不過,當他們一旦要辦事(正事)的時候,就可以暫時抑製、辟除這一切惡習:

他們要專心把事情辦好、辦完再說。

——隻要把事辦好,何愁沒有女人?再荒唐、縱欲、**的事都在所多有。

所以他們的壓抑不是為了自製,而是為了儲備日後可以更縱情恣欲的實力。

這使葉雲滅誤認為幾個年輕人很沉得住氣,難得不酒、不聲、不色。

隻辦事。

與人合作辦事,其實最重要的,就是對合夥的了解。

不能了解就談不上信任。

無法信任就辦不了事。

可是,大夥一起合作辦事中最困難的一個環節就是人的問題:

——人事,永遠比做事更費事。

決鬥?來吧!

——如何殺死王小石?

五個人,有五種不同的意見。

“把他引出來,單對單,”葉雲滅覺得自己輩分比較高,武功也絕對比那四個才破殼的高明多了,所以他發言時所采取的姿勢也相當高:“我一個就可以收拾他。”

郝陰功不同意。

“你要殺一個人,目的隻是要他死;你要一個人死,一對一的決鬥是最壞的方法。”

他話說到嘴邊,已把“笨”字改成“壞”字,但還是令葉神油低吼了一聲,那藥油味可就更嗆鼻了。

“大四喜”畢竟都是江湖人,他們都曾受過傷,乍聞到那藥酒的味道,使他們曾經受過傷的骨骼都禁不住呻吟了半聲。

——至少,他們心裏已然聽見,一清二楚。

泰感動也表示了意見。

“葉前輩的英雄風範,是我輩望塵莫及的。隻不過,對付王小石這種卑鄙的小人,光明正大的單打獨鬥,反而容易為他所趁,咱們在暗他在明,若不圖這個方便,萬一誤了相爺、將軍的任命,那可真是天理不容。”

葉雲滅沉默了下來。

也沉下了臉。

話是中聽了些,而且後半段的話說得格局太大,他不想背這個鍋。

吳開心適時地說:

“跟王小石在一起的,都是為非作歹之徒,而且窮凶極惡,不好對付。咱們用毒,在他們食物、飲水裏下毒,全毒死了省事。”

葉雲滅濃眉聳動了一下。

白高興則認為:

“該用迷藥。趁他們歇下了,我用迷魂藥吹進去,他們一個個軟趴趴地趴下了,那就任我們收拾了。”

郝陰功剛才隻批評了葉雲滅的主張,他可還沒提出方法,現在作出補充:

“炸死他們。”他陰咧咧地說,“把炸藥埋在路上他們必經之地。我有辦法弄到炸藥。”

泰感動另有妙計:

“他們在眼前七八天內至少要渡三次河。我熟水性,鑿穿他們的船底,看他們死也不死!”

辦法是有了。

一、毒藥。

二、迷藥。

三、炸藥。

四、沉船。

四個都是好方法,也是最歹毒的方法。

他們都望向葉雲滅——畢竟,他是前輩,他們希望他能在其中選一個,或者選四個,最好,把選擇的權力交回他們四人。

“用毒的、使迷藥的、炸得人粉身碎骨的、鑿船溺水的,什麽都用上了,”葉神油在這四個人麵前,忽然生起了一種自己不曾有過的感覺:那是一種神聖的榮光,使他感覺到原來自己是個人物、是條好漢,不覺很有些陶陶然:

“我也知道王小石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我要殺他,便是殺他,絕不做偷偷摸摸的事——那種事,比較適合你們來幹!我隻適合決戰。”

“大四喜”麵麵相覷。

白高興試探地說:“前輩何必爭這口氣?殺了王小石就是了。”

葉神油道:“不是爭氣。要殺人就得要有殺氣,偷偷摸摸地,隻能偷雞摸狗,憑什麽殺人?”

吳開心試圖勸服:“葉爺,反正達成任務就是了,管他用什麽手段呢!”

葉雲滅反問:“若你為了要銀子,叫你媽去當娼,可不可以?”

泰感動笑著把話題岔開:

“他們人多……我們是以寡擊眾,自然要用點取巧之法。”

神油爺爺仍說:“一個人取巧多了,難成大師,做事取巧為主,難成大器。”

郝陰功陰惻惻地道:“王小石可不是個易惹的人,你算算看:元十三限、六合青龍、傅宗書……全敗過在他手裏,連相爺也曾為他所脅,你真的要跟他們決鬥?”

“決鬥?來吧!”神油爺爺葉雲滅豪氣三萬丈地道:

“我隻怕沒有好的對手。”

郝、泰、吳、白四人又互覷了一眼。

他們繼續跟蹤王小石等一行人,並且感覺到似乎還不止他們這一路人馬盯上了王小石等人。

有一票人馬他們很快便摸清了底,知道了來路。

另一幫人(或一個人?)他們則完全一無所知。

——甚至不知敵友。

他們決定要先行動手:以免給人占了功、搶了大好前程。

對於葉雲滅的“英雄對決”,他們當然也有過計議:

“那老不死以為自己是英雄!他?我呸!連我褲子裏的都不配,他隻是個狗奶奶的熊!”泰感動在葉神油麵前最溫和,私底下卻最是激烈。

“好狗不擋路!他要死去死好了,卻偏礙著咱們的財路、前路!”郝陰功也對葉雲滅頗為忿慨。

“他隻是沒轍,不自量力,可是沒擋沒攔,他去決鬥他的,送他的死。咱們照舊依計行事,要王小石的命。”吳開心在說好說歹,“我們幹我們的,誰先殺了王小石便是誰的功。”

白高興忽而反問了一句:“要是先給他得手了呢?”

三人都怔了一怔,郝陰功陰狠狠地道:“他?老掉牙的死剩一口氣的,他有這個能耐?”

白高興問:“要是他真能呢?”

泰感動哂然:“咱四人聯手還鬥不過老烏龜嗎?”

白高興仍問:“要是他真的比咱還來個先下手為強呢?是不是頭功就讓他給獨占了?”

三人靜默了一會。

還是吳開心說話:

“要是他能,我們就把他串了,功勞,一樣是我們的。”

白高興這才點點頭:

“我就等這句話。”

他已等到了這句話。

他們的議論就從這句話題上發展了下去:

“既然老不死想自己動手,咱們不如先讓他動手好了。”

“對,他要是失手,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得手,就是咱們的功。”

“殺王小石難,殺老烏龜卻易。”

“所以,何不讓他們先行決一死戰,咱們再來收拾殘局?”

他們決定讓葉雲滅打前鋒,沒想到第二天神油爺爺卻來問他們:

“你們決定好了沒有?”

“決定了什麽?”

“用哪一種方法對付王小石那幹逆賊呀?你們不是商討了整晚了嗎?”

“我們?”

四人又互覷一眼,仍是由白高興說:

“我們決定遵照葉爺的意思,讓兩位英雄公公平平地作一次決鬥。葉爺神勇蓋世,必勝無敗,萬一失利,也有咱們四個後輩挺著、扛著。”

“謝了,四位好意,我心領了。”葉雲滅嚴峻而淩厲地道:“昨天我提出獨戰王小石的建議,隻是要試試你們也有沒這膽氣,公開跟王小石決一死戰;沒想到你們年富力強,猶不敢正麵交鋒,我還爭個什麽?這樣吧,照你們的意思,用毒的用毒,下藥的下藥,扳不倒他,我自會撐著你們,拆脅骨給你們作骨頭,光明正大地給王小石好看,你們懂了吧?!”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齊聲應道:

“懂了。”

“懂了!當真懂了!”

四人私下跺著腳咒罵。

“這回可當真懂了!”

“薑還是老的辣!”

“不!這騷爺既愛爭氣,又愛掙麵子,回去思慮一夜,還是怕死,既要用我們之計,又自恃身份,裝個聖人模樣兒,比我們還歹!還不要臉!”

“虛偽!”

“卑鄙!”

大家忿忿不平、大罵葉神油之際,都忘了所有的毒計、陰謀,其實都從他們腦袋瓜子裏想出來的,嘴巴裏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