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璽在場上球風極穩,動作遊刃有餘,不急不躁,再加上他話少沒表情,又是挑大梁的角色,常惹得對手就想把他整下場。
下場無非幾種,惡意犯規和言語挑釁,更有一些沒什麽球品的人用下三爛的手段。
場上呼聲正高,寧璽這天沒穿籃球鞋,腳腕沒保護,容易扭傷,因此動作也比平時慢了一點,但仍然在一個快攻之後就帶著本校校隊掌握了全場的主動權。
校隊教練也很久沒看到寧璽參加這種比較正規的比賽了,好歹當年也算他的得意門生,不免激動起來,指揮道:“抄他!”
這會兒寧璽就是一時衝動上的場。
他不知道誰擅長什麽,怎麽安排的配合,隻得打獨球,先把比分追上來再說。
寧璽拿了球,替的行騁的位置,接過應與臣傳來的球,一個變向突破,快步運球到籃下,勾手上籃!
這種護著球到籃下勾手入網的,對方根本防不住。
再加上寧璽的優勢就是他不算特別壯實,動作靈活,找不到他爆發的點,感覺隨時都在半格點的狀態,但偏偏就是這輕鬆的感覺,就能扣住這場比賽的命門。
寧璽又完成兩個中距離投籃之後,將比分追平。
場邊爆發出一陣久違的喝彩,齊齊高喊道:“MVP(最有價值球員)!”
這意思是場上表現最優秀的選手,但寧璽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稱號為自己而起了,他的彈跳力沒有行騁厲害,沒辦法蓋帽,又加上平時打的是後衛,主要是運球和指揮戰術特別順溜。
打平了之後,寧璽的侵略性就降下來一點。
這最後一節還剩下三十秒,他站在三分線外,傳球給應與臣,迅速衝進三分線內,又退一步出來,接過應與臣再傳過來的球!
寧璽雙眼緊盯籃框邊緣,下沉膝蓋,蹬地而起,奮力出手,籃球輕碰過籃板,直直入網!
球進了,三分壓哨!
球都還沒落地,裁判吹哨,比賽結束。
本校校隊險勝,比校外球隊隻多了三分,恰到好處的三分。
學生時代的球場上,如果起了衝突還比出了輸贏,那麽誰輸了誰就是孫子,趕緊收拾東西麻溜滾蛋,下次這個場子要不然別來了,要不然就再被打得铩羽而歸。
寧璽這剛一下場,一群人圍上去,行騁也立刻追上去,見行騁來了,球隊的小夥子們都自覺地讓開,行騁稀罕他哥得很,這誰不知道啊?
行騁沒搭理他們好奇的眼神,展開一張紙巾想給寧璽,卻被他伸手抓下來。
寧璽抹了把汗,還在喘氣,臉色潮紅,睫毛上濕漉漉的:“我自己來。”
寧璽忽然想起來自己下樓的目的,把隊友遞過來的外套拎著,從兜裏掏出那張校卡遞過去:“校卡,謝了。”
行騁一愣:“你下來就是給我拿校卡的?”
寧璽倒也沒點頭,把汗水擦了,拉開外套拉鏈就往身上攏:“嗯,我上晚自習了。”
說完,寧璽轉身就走,連跟應與臣招呼都沒打。
晚上下了晚自習,行騁背著書包,半邊背包帶子吊著,新得像都沒怎麽背過。
他一放學就去高三樓梯口等著,在冰涼的地板上坐到晚上九點半,其實高二八點半就放了。
行騁初二的時候還真跳了一級,自告奮勇地跑去參加直升考試,成績出來跟初三的那些同學還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家裏有點關係,成績也真的夠格,就跑去初三讀。
這麽一來,他高一,寧璽高三,終於到一個學校了,但是寧璽那會兒正在備戰高考,行騁是真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自從寧璽複讀之後,一個高二一個高四,兩個人終於近了些,行騁也還懂事,不吵不鬧。
可是,現在寧璽漸漸有了回應,行騁真的憋不住,他隻想用自己的方式對寧璽好。
晚自習下課鈴響了,高三的學生都陸陸續續地在往教室外走,應與臣到文科班教室門口來等寧璽,耳朵邊還夾著麥克風,是在給人打電話。
“我們校隊有個小子,哎喲,那球風狠得,一個眼神能把人給弄死!”他接過寧璽遞過來的語文複習資料,寧璽看一眼,應與臣馬上解釋,“是我北京的朋友!”
說行騁呢吧?
寧璽一聽應與臣滿口京片子就想笑,沒由來覺得自豪,也沒管他,悶著腦袋往前走。
高三學生散得快,樓道裏已經沒多少人了,寧璽又聽應與臣對著電話那頭說:“不過他就是脾氣不太好,一點就燃……”
應與臣這句話剛說完,旁邊就傳來幽幽的一句:“應與臣學長,我隻對你脾氣不好。”
行騁從寧璽肩上拿下書包,一邊往自己身前背一邊說。
應與臣在球場上被行騁折服了,這會兒還不敢惹他,握著自己的書包帶子,特別認真地對著寧璽說:“那什麽,璽啊,你弟來了,我哥也來了,我先撤了!”
行騁身前一個包,背上一個包,看著跟個球似的,寧璽伸手去搶:“我自己背。”
行騁比寧璽高些,一側身子,摟著書包就往樓下跑。
寧璽真的服了他,也跟著衝下樓往教學樓外跑,兩個人一前一後追到校門口,他過了刷門禁的地方,停下來把校卡扔給寧璽,寧璽伸手就接了,瞪著眼喘氣。
還真是……挺減壓的。
寧璽過了門禁的地方,就沒管行騁要書包,兩個人並著肩慢慢地走,校門口不遠處是交叉路口,正在堵車,市裏禁鳴的號令好像沒有用,全在摁喇叭。
行騁看了一會兒,看到旁邊的幾輛小黃車,突然轉身對著寧璽說:“哥,我們騎自行車,去天府廣場兜一圈回來怎麽樣?”
這邊高中離市中心天府廣場不遠,行騁聽說那兒的成都博物館大晚上都還會亮燈,夜裏經常從那兒過,華燈閃爍,流光溢彩的,特別好看。
他以為,寧璽會拒絕的。
寧璽走到行騁麵前站定,伸手把掛在行騁身上的自己的書包拿下來,雙肩背好,看著特別乖。
他挑了一輛小黃車,掃了碼跨上去騎好,轉身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行騁:“走啊,傻子。”
行騁跟觸電了似的,一下抓住旁邊那輛小黃車,直接就騎上去了。
寧璽看了看前麵的路,雙眼被車燈照得亮亮的,咳嗽一聲:“你沒掃碼。”
沒多久,行騁就騎上來了,蹬得特別快,努力與寧璽齊頭並進,但老是被一些摩托電瓶車給擠到後麵去。
寧璽實在看不下去了,轉過頭指揮他:“你跟著我。”
行騁乖了,就這麽跟在他哥身後,慢悠慢悠地蹬。
兩個人一前一後騎過主幹道,順著大街往市中心走,身上的藍色校服顯眼得很,兩個模樣周正的少年騎著車卷攜夜風而過,還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行騁跟著他哥騎,滿眼都是他哥的背影。
他眼前的風景不斷倒退著,任由這城市車水馬龍,燈火輝煌,他騎車掠過多少個路口,擦肩而過多少不知姓名的路人……
行騁追逐的目標,永遠是他視線裏最中間的那個寧璽。
走走停停,行騁騎得屁股都要平了,寧璽也是撒了歡,才帶著他一路又抄近道回了小區院裏的那一條路。
寧璽落了車鎖,鬆了一口氣,運動出來的汗水都被夜風吹幹了。
寧璽還沒緩過神來,行騁便大步走過來,一抬手,用手背輕輕觸碰了一下寧璽的側臉:“那麽熱?”
寧璽自己摸了一下,還真有點騎熱了:“騎太久了。”
他一看時間,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這會兒都快十一點了,自己是沒人管,無所謂,但是行騁家應該擔心了吧?
行騁看他皺眉,心下猜到了他在想什麽,連忙說:“哥,我跟我爸說過了。”
寧璽點點頭,背著書包往院裏走了,步子比以往慢了些,像是在等行騁,行騁一邊跑一邊穿外套,跟了上去。
小區是老式小區,行騁家住在二樓,寧璽家住的一樓,一進單元樓就是。
這幾年來行騁家裏經濟條件越來越好了,他家的車一般就停在單元樓門口,一輛悍馬H2,純黑的,看著特霸道。
車還是行騁挑的,專挑大的,往那兒一擺,牛氣。
行騁覺得等自己成年了,得努力考駕照,要開這車一起出去兜風,去西藏自駕遊,去買菜,去接他哥上下班……
寧璽自然看到他家的車了,眼皮都沒抬一下,直徑進了單元樓,一樓右邊那戶。
他站定了,掏出鑰匙,去看行騁:“到了。”
他踏了一下步子,發現樓道的燈跟壞了似的,聲控怎麽都不亮,四周黑漆漆,就隻剩了小區裏麵路燈的光線。
行騁把自己的校卡掏出來:“哥,我比比,誰的照片大點?”
寧璽心想,這光暗得看都看不見,比什麽啊?
他的鑰匙剛拿在手上,插進鎖孔,把自己的卡拿出來遞給行騁看,淡淡道:“這不都一樣嗎?”
行騁拿了他的卡握手心裏,把自己那一張給遞過去了:“交換行不行?”
樓道裏光暗,行騁看不清寧璽的表情,手心都起了汗,啞著嗓子說:“你就天天刷我的卡,行不行?”
銀行卡也要刷,等他長大。
要真賺了錢,行騁真敢給寧璽修個籃球場,養個球隊,天天陪寧璽打球。
寧璽愣在原地,看了一眼手裏已經被塞過來的一張校卡,還是他那天拿的那張,印了行騁照片的。
寧璽把家門開了,裏麵的燈也不開,半邊身子側進去,關門前對著行騁罵了句:“幼稚。”
但他還是收了行騁的卡,自己的卡就任由行騁捏著用了。
寧璽一回家,燈都沒來得及開,就看到家裏的沙發被搬走了。
寧璽的爸爸英年早逝,是職業籃球運動員,死於心肌梗塞,媽媽改嫁,嫁給了一個本地小商人,在他高三那一年,生下一個弟弟。
這處房子常年客廳都不亮燈,寧璽一回家,背著書包就往臥室走,寫作業,洗漱,上床,睡覺。
他媽媽改嫁之後就搬出去住了,從他初二那一年開始。
以前他媽媽還每周都來看他,有了弟弟之後,就隻打錢過來了,錢不算少也不多,他每個月用一半存一半,存著以後也有個著落,就隻有這處房子是他爸留給他的了。
寧璽成了多餘的人。
寧璽想過,大學一定要考一個遠一點的城市,好好在外麵待四年,再回來也行。
寧璽經常想,是不是他不太懂事,初中高中就知道打籃球,讀書,不會討家裏人歡心,不太會講話……
小時候的寧璽也挺開朗的,但青春期最重要的那一段時間,常年一個人在家裏對著牆壁和天花板,難免憋得性情大變,話越來越少,性子也越來越冷淡。
對同學冷冰冰,對老師也隻有尊敬,校隊的兄弟雖然是戰友,但真正交心的少之又少。
能了解他喜怒哀樂的,好像就隻有行騁。
在他心中上天入地的行騁,永遠用比他更小的身體擋在他身前的、勇敢的行騁。
他落了鎖,看了一眼空****的飯廳。
小弟弟長大了些,以前的房子不夠寬敞,他媽媽的新家庭也要搬去更新的住處,估計節約開資,連家具也要搬走。
寧璽還記得,他後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說:“反正你一個人住,飯桌也用不著……”
確實,一個人住用不著飯桌。他倒也無所謂。但他有點怕,他後爸來把空調也搬走,不過冰箱不能搬,還得放早飯,這夏天多放一宿,早上就吃不了了。
不過這一點點地搬也還算體諒,沒讓他太過驚慌失措。
還有一年,再堅持一下,挺挺就過去了,新的學校,會有更輕鬆的生活環境……
寧璽忘不了五月臨近高考的那段日子,他的診斷試卷都還沒做完,就被他後爸一個電話打來,去醫院照顧才生完弟弟的媽媽。
怪不了誰,這是他分內之事。
寧璽站在空了一大半的客廳裏,開了一盞小燈,腦子裏一團混亂地想。
分內之事。
寧璽在客廳蹲了半小時,再加上晚上騎車,腿有點發麻,他站起身來,從書包裏摸出一包煙,一盒火柴。
他又蹲下來,攏住那一小團火苗……
他掌中的一團火,像極了心底的焰苗,正瘋狂滋長著,等著他親自用手強行掐斷。
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來減壓。
就在這個時候,門響了。
他將門拉開一小半,露了個腦袋出來。
行騁手裏提著藥站在門口:“哥,阿姨沒回來吧?我……”
“不了。”寧璽眼睛有點紅,沒接過來那盒藥,頭都還有點暈眩,站直了身體,想把門給關上,“你回去。”
行騁扒著門框,仗著自己高,沒忍住往裏麵瞟了一眼,看到客廳空了一大半。
寧璽家行騁以前來過,怎麽空成這樣了?
行騁上周就在樓道裏碰到過寧璽的媽媽和後爸帶著人過來搬家裏的台式電腦和掛式電視機,這怎麽沙發都弄走了?
行騁忍著脾氣,問他:“阿姨他們又來了?”
寧璽一驚,抬頭看行騁,有些慌亂,往後退了一步,要去關門。
“寧璽!”行騁死死地扒著門框不放,一條腿卡著要進去。
寧璽也不鬆手,鼓足了勁推行騁,眼神特凶:“沒有。”
看寧璽這表情,行騁一下就明白了。
樓道裏的燈還是不亮,行騁往後退了一步,伸出右臂,把寧璽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硬生生克製住在這黑暗裏,心底生出的想法。
行騁的額頭抵上門板,努力讓自己冷靜,他氣,也為寧璽抱不平,更多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怒。
行騁咬得嘴皮都要破了,感覺下一秒,滿口腔都會充斥上一股血腥味。
寧璽看了行騁一會兒,把門關了,他連忙撲到門上,敲了幾下,那邊傳來寧璽一句輕輕的問句:“還有事嗎?”
行騁隔著門,小聲說:“哥。”
寧璽在裏麵答:“嗯。”
行騁笑了一下,也不管寧璽看不看得到了,把臉貼上門板,說:“繩子聯係。”
門裏的寧璽遲疑了一下,沉著聲答:“好。”
第二天一大早,寧璽早上提前了十分鍾出門,他怕遇上行騁,幹脆就騎車往學校的方向去了。
寧璽一坐到座位上,就看到抽屜裏放了瓶純牛奶,還有一盒藥,是昨晚沒送到他手上的藥。
隔壁班的應與臣跟著寧璽班上的同學一起進了教室,打過招呼,繞過擺滿教輔資料的課桌,手裏拿著一本冊子:“我哥今天送我送得早,我看你弟在校門口麵館借了個碗,跑樓道裏蹲著等開水……”
應與臣把手裏的語文資料還給寧璽,想起行騁看自己的眼神,嘻嘻哈哈地調侃:“我在想,他是不是要潑我?”
寧璽一激靈,伸手去摸抽屜裏的牛奶。
熱的。
應與臣見寧璽沒搭腔,敲了敲桌子:“甭發呆了,困就休息會兒唄!”
“是潑我的。”寧璽收了桌上的資料,麵無表情地答。
應與臣一愣:“啊?”
“潑我的。”寧璽又重複了一遍。
高新區街球場。
這天是周末,天已經黑完了,這一片片區正是全市街球最集中的比賽場地,也有不少公司企業部門,來這邊包場進行籃球比賽。
行騁這周末沒有接到公司比賽的活,幹脆到朋友的街球隊裏幫著打區裏的比賽。
這幾年街球球隊異軍突起,各個球隊都爭得不相上下,有些球隊技術不過硬的,就花錢請外援。
街球隊基本都是散落在民間的籃球愛好者組成的,但也有不少不愛湊堆的獨行俠,同時單挑也是街球文化之中一個很重要的點。
行騁一個高中生,一般都在家附近晃悠,一打街球就特別獨,專門玩一對一單挑。
他高中學校劃分的是青羊區,緊挨著就是武侯區,兩個區他都常年在裏麵奮戰,現在要接外麵的私活,還真不能在這兩個區裏晃**,況且他還算是比較大神級的球員了。
街球場上鐵絲網圍成的牆特別高,牆上掛著幾盞大射燈,勉強能將場內照得不那麽黑暗,沒有統一的隊服,甚至隨時可能內訌,場上五打五,十個人就這麽對戰起來。
行騁是作為替補上場的,一節比賽五十塊錢,負責防守就行,協防補位,追著對方主力球員跑,有能力也能自己投籃,進一個兩分球得十塊錢,三分球二十塊錢。
俗稱打黑球。
這時,對方球隊的主力休息夠了也換上來了,行騁接了球,沒按照一般的路子來,直接帶球突破,籃下卡位,繞過好幾個一擁而上的球員,背身單打,後麵頂著拚死防著他的對手,要把球送入籃網。
行騁運球的技術極好,出了名的花樣百出,總之就是為了一個字,帥,怎麽花哨怎麽來,但現在這種情況,他也隻得為了拿錢,看見網就往裏投。
防他的人是個中鋒,比他高了一個腦袋,起碼一米九去了,又壯實,快三十歲的樣子,長臂一伸,遮得行騁半邊天都看不清楚!
行騁的左手把球從頭頂拋向背後,假裝投籃,傳給隊友,使了一招街球技術“日食”,又迅速接過隊友回傳的球……
行騁用勁全身力氣頂著這個中鋒,強跳而起,硬生生把籃球扣入了網內!
六十塊錢。
行騁舒了口氣,剛抬手抹了把汗,半邊側臉都被場內的光線照著,在水泥地球場上描繪出一圈瀟灑的影子。
他低下身子去係鞋帶,剛剛把一隻係完,另一隻鞋的鞋帶散落著,被人踩了一腳。
行騁忍了怒氣,硬是沒抬頭。
他一個人在球場,單槍匹馬,況且市裏的黑球場不多,還得指著這賺錢,他咬咬牙,伸手把那一抹鞋底灰給抹了。
行騁慢吞吞地站起來,朝場外看了一眼,那邊還在湊一堆商量戰術,他薅了一把衣領,手膀子肌肉都打得發麻,用力過猛了。
街球鬥牛跟正規比賽不一樣,野路子太多,況且這群打街球的一個比一個獨,動不動就一打九,商量再多也沒用!
場邊還有不少來看比賽的人,女生也多,都拿著手機把手電筒打開,舉著在黑暗裏晃,跟演唱會似的。
站在場中間充當裁判的人也亮了燈,拿著手機喊:“繼續繼續!”
他正發呆,旁邊來了個人突然撞了他一下:“行騁?”
行騁一看,驚了:“應與臣?”
應與臣看行騁這樣,立刻懂了,有點擔心,語調還是吊兒郎當的:“你是這隊的?”
行騁臉不紅心不跳,睜眼說瞎話:“對啊。”
應與臣冷笑了一下,伸手推了他一把:“跟我這兒逗咳嗽呢?”
行騁繼續編:“沒騙你,我打了好幾年……”
看他這態度,應與臣嚴肅起來了,伸手把他摟了一下:“你缺錢?”
行騁看瞞不過了,估計應與臣也是在這片混的,老實了:“賺零花錢。”
應與臣笑了,怕他哥太閑不讓他出來混街球場,還專門挑了個遠一點的,結果誰想到在這裏還能碰到行騁這小子?還來打黑球賺錢,還是他的敵對方,寧璽知道了怕不是要把他的皮給扒了。
應與臣之前都在下麵玩手機,偶爾瞟了場上幾眼,也注意到了行騁的球技,但因為太黑沒看清楚。
他看著比賽繼續,主動跑到行騁旁邊把隊友擠對走,側過身子幫行騁漏了一個球,跟行騁講話:“打得不錯啊?”
行騁這會兒正在**運球,滿腦子都是投個三分能拿二十塊錢,哪裏還有精力理他,隨口應了句:“還行。”
他持球一晃,直接把應與臣給晃倒了。
應與臣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怎麽,一屁股坐地上,對著隊友喊:“包夾那小子!”
但就是應與臣這麽漏了一下,行騁踩上三分線往後猛退一步,投籃,輕輕鬆鬆將球射入籃網之中!
行騁一落地,轉頭看了一眼身前一邊倒退一邊朝自己眨眼睛的應與臣,笑了,用口型說了句“謝了”。
這演技,厲害。
“老奧斯卡了!”應與臣笑得肩膀直抖。
接下來幾乎變成了行騁的個人表演,他們這一隊也贏了不少分,主力全下場了,就剩行騁和一撥替補在上麵消耗垃圾時間。
比賽結束,這一場下來,行騁賺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塊錢,當場結算。
他跟著球隊的人去了場外的車邊上,偷摸著把錢結了,一張一百元,一張五十元,疊好揣兜裏,手上還握著一個被汗水濡濕的護腕。
行騁進場來拿過他放在場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就要喝,應與臣看他是已經喝過的水,伸手就給奪過來:“甭喝了!”
行騁愣了:“怎麽了?”
“你第一回來這種黑場子吧,開過的水還敢再喝,誰給你放個藥你都不知道……”應與臣推他,還挺友好,問了句,“賺了多少?”
行騁一比手勢:“一百五十元。”
應與臣這下徹底佩服了,因為自己算是嬌生慣養大的富二代,從小有爹有哥寵著,錢從來不缺花的,眼前這小男生,就比自己小兩歲,都開始接這種活賺錢了。
還有寧璽也是,馬上滿二十歲,也還是個高中在讀的大男孩啊,不知道為什麽話那麽少,性子冷淡成那樣,早熟老成的,跟自己親哥有得一拚。
行騁看應與臣若有所思的樣子,凶起來:“我哥要是知道了,我在隊裏專挑你罰球。”
應與臣一縮脖子,連忙“哎”了好幾聲,瞪眼罵:“有沒有良心啊,我剛才還幫你……”
行騁立刻站直了:“謝謝應與臣學長。”
應與臣真的被這種有脾氣又能服軟的小屁孩折磨得無語了,他在家裏一直是最小的,一麵對這種比自己小一點的就散發出蓬勃的愛心。
他擺擺手:“得了得了,以後叫應學長……”
行騁比應與臣高,一點頭,那壓迫感強的,應與臣覺得還是在寧璽身邊待著舒服,還想說幾句什麽,突然手機響了,看了一眼連忙揣進包裏:“我哥來找我了,我先撤!”
他一邊拿紙巾擦臉,一邊跟行騁講話:“你等一下,我去我哥那兒拿水給你!”
應與臣算是個性格特別直的男生,對誰好就是鐵了心的。他轉學到成都來,就跟寧璽玩得好,這寧璽的弟弟,自然也要照顧著。
行騁取了外套披在身上,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球場外麵停了一輛奔馳大G越野車,行騁看著雖然沒他家悍馬那麽大一隻,但還是挺霸道,有點好奇應與臣他哥長什麽樣。
應與臣跑到後備廂拿了瓶礦泉水,去捂行騁的眼睛:“等一下別看我哥,他正在氣頭上,他生氣的表情簡直是我的童年陰影……”
行騁這下更好奇了,但出於禮貌還是乖乖站在後麵,沒跑到前麵去,應與臣攔著,也沒去打招呼。
應與臣一根筋,倒沒覺得有什麽,就是怕他哥看到行騁,回頭又對他一陣麵無表情地叨叨“你看人家多高,你怎麽長的?”。
應與臣作為一個北方男孩,親哥哥一發火快衝到一米九,自己快十九歲了才一米七八的樣子,天天喝牛奶都要喝吐了。
應與臣正愁著,他哥開車門下來了,掃了行騁一眼,把手裏的煙掐了。
應與臣緊張得要死,鄭重地介紹:“哥,這……這是我學弟,校隊的,叫行騁。”
應與將垂眼,伸出手來,淡淡地道:“你好,有勞關照。”
行騁一愣,握回去:“您好,我叫行騁。”
應與臣他哥跟應與臣自己完全不是一個類型,又高又壯,站那兒就是個鐵血硬漢,除了表情冷冰冰的,哪兒都挑不出毛病。
應與臣把水給行騁之後,特別認真地勸了一句:“以後別來了啊,行騁,這兒太危險了。”
行騁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沒答應也沒吭聲,一拳頭輕輕擊在應與臣肩上,算是以男人的方式道謝,兩個人擁抱了一下,這算化幹戈為玉帛了?
應與臣小聲說:“我們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兒啊?”
行騁不想麻煩,給拒絕了:“沒事,我自己回去。”
最後應與臣走的時候,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講:“千萬別來了,你這次出這麽大風頭,下次估計得被人壓著球打。”
行騁站在馬路邊,目送著他們走了,擰開手裏的瓶蓋,仰頭喝了一口。
那一晚,行騁覺得,等他再長大一些,也要開著自己的車,到球場去接寧璽,在後備廂放一大箱子的可口可樂、百事可樂、雪碧果汁什麽的,還要在車上放冰箱,在家裏放冰箱,放好幾個,絕對不怕有人來搬走……
再也不讓他哥受苦了。
行騁是坐公交車回去的,在車上晃**晃**著就睡著了,閉上眼之前,看著公交車行駛在城市的道路中央,路邊的燈亮得刺眼,昏昏沉沉的……
行騁一覺醒來過了站,又累,舍不得拿錢打車,幹脆騎著自行車,往回走了。
夜風過耳,他又想起寧璽。
小時候,行騁經常坐他爸的車出去玩,車就停在單元樓門口,一上車,車窗一搖下來就能看到小寧璽趴在窗邊看他,眼裏是羨慕和向往,但是當時的小行騁不懂。
他以為小寧璽也想一起玩呢,還招手喊他:“哥,要不要一起出去!”
小寧璽搖搖頭,把窗簾拉上了。
後來,行騁再大一些,差不多到了上四五年級的年紀,有了自己的第一輛自行車,還是山地的,特別炫,很酷,行騁愛得死去活來,就差在扶手上安個跑馬燈了。
院裏的小孩都上不去,每天就眼巴巴地圍在院裏,看小行騁騎著他的山地自行車,把車屁股對著寧璽的窗口,大喊:“哥,要不要一起出去!”
回應他的,還是小寧璽拉窗簾的聲音。
再大一點,小行騁終於如願以償,讓小寧璽坐上了自己的後座。
那一年,他覺得,後座上載著寧璽,就像載著自己的月亮。
一坐就是好幾年,直到再大了幾歲,兩個高個子的男孩子坐不下了,行騁開始瞄他爸的車,開始狂喝牛奶,開始健身,跑步打球,催促著自己快點長大。
可是,等兩個人都漸漸明白事理之後,行騁悲哀地發現,自己奔跑的速度跟不上寧璽成長的腳步。
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天一個樣,更別說寧璽比他大了整整三歲。
寧璽覺得行騁根本都不懂。
行騁騎著車到小區的時候,進了院子裏,發現寧璽的窗口還亮著燈,估計還在挑燈夜戰。
行騁進了單元樓,右拐,站在黑暗裏,敲了敲門,裏麵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腳步聲,行騁能感覺到寧璽在門口站定了,估計在看貓眼。
行騁兜裏揣著錢,掌心的汗水把紙幣都汗濕了。
都這麽晚了,還在看書複習,聽說念高三高四的人,這才開始還要備戰一年,這個時候都壓力特別大,晚上要吃夜宵的。
寧璽沒有媽媽做夜宵,沒有補湯喝,那不得肚子餓嗎?
他沒臉去拿家裏的錢照顧寧璽,所以去打球賺點,算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樓道裏的燈還是沒修好,行騁背靠在寧璽家的門上,竟然在黑暗裏感受到了一絲安慰,像在秘密裏藏著,永遠不怕有人偷窺。
行騁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寧璽也背對著門,沉默,低著頭去擦被筆弄髒的手背。
擦得手背的皮膚紅了一片,灼得有些疼,疼得他喘不過氣。
兩個人背對背,明明隻是隔一道門……卻好像隔了一個世界。
行騁沒忍住,又輕輕地敲了敲門:“哥,睡了嗎?”
寧璽咬著牙,沒開門,轉過麵靠在門上,行騁又站了好一會兒。
可能他哥看到是他之後,就進去睡了,門口的動靜,是自己聽錯了。